忘川河青藍如璧，更映的兩岸的彼岸花如火般妖嬈。

蕭舜華老老實實地跟著兩個鬼差往那茫茫然的看不見的前路走，百無聊賴之餘左右一顧，卻不想竟看見了這等奇景。

她“嘖”了一聲，笑道：“原來這陰曹地府的景色竟這樣瑰麗，雖比不上朕的獅子園，卻也別有一番風味。看來，這民間傳說，果然信不得！”

或許是見她態度好，一路上不吵、不鬧、不反抗，鬼差也樂意和她說幾句話解悶。

她左邊那個鬼差“嘿嘿”一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蕭舜華秀眉一挑，十分捧場：“願聞其詳。”

那鬼差道：“這黃泉路上，原本就沒有任何物什，你看到的，其實就是你自己想到的。”

蕭舜華恍然地點了點頭：“看來，關於黃泉路的種種恐怖傳說，是自有其來咯？”

那鬼差道：“所謂空穴不來風，就是這個道理。”

蕭舜華便笑了：“說的也是。”

那鬼差也笑了起來。

這一笑，她與兩個鬼的距離仿佛拉近了許多，蕭舜華趁機道：“說這麽久，還沒請教大哥高姓大名呢！”

那鬼差晃了晃腦袋，嘴裏垂下的半尺舌頭在胸前蕩來蕩去的，蕭舜華看了，都替他懸心會晃斷了去。

鬼差道：“死的久了，姓名什麽的，都不記得了。如今，別人都喊我白無常。”

蕭舜華拱了拱手：“原來是白大哥，在下姓蕭名槿，表字舜華。”

白無常道：“知道，知道，勾魂之前，是要查驗生死簿的。”

“兩位果然忠於職守！”蕭舜華讚了一聲，又看向另一個鬼差，“想必這一位，就是黑無常大哥了。”

黑無常“哼”了一聲，冷冷道：“莫要亂攀關系！”

蕭舜華笑了笑，毫不在意黑無常的態度：“黃泉路漫漫，在下也只是想與兩位說說話，互解寂寞而已，沒有攀關系的意思。”

白無常連忙幫腔：“就是！老黑，人家堂堂人間天子，還需要和你我這兩個差邑攀關系麽？”

黑無常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心裏卻是覺得這個人間天子厲害極了，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已經和白無常有了泛泛之交，讓白無常對她有了不錯的印象。

聽了白無常的話，蕭舜華有些好奇：“聽白大哥的話，這人間天子在地府，還有什麽特權不成？”

這本不是什麽機密，白無常看她順眼，也不介意賣個人情，提前告訴她：“說起來也不是每個人間天子都有的，只似你這般的明君才能夠享受。但也不算特權吧。”

蕭舜華做出洗耳恭聽的表情，示意他繼續說。

見她這麽捧場，白無常就更有興致了：“凡是明君，特別是你這種有大功績的明君，都有大功德加身。這功德啊，自然是好處多多，但對陰氣濃重、冤魂眾多的地府來說，卻不是什麽好東西了。因而，地府會優先安排你們去投胎，以免給地府造成什麽意外的影響。”

“還有這一說？”蕭舜華驚奇極了。

白無常得意一笑，繼續賣弄：“你想啊，這功德可是能抵消業力的，地府那麽多因生前作惡不能投胎的，但凡沾上一星半點的功德，就能去投胎了！而他該受的罪還沒受完呢，這不是亂了套了嘛！”

“的確。”蕭舜華十分讚同，“無規矩不成方圓。無論人間還是地府，都不能亂了秩序！”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萬分誠摯，倒叫黑無常多看了她幾眼，說了一句：“看來，你倒真是個好天子。”

蕭舜華朝他笑了笑，道：“在下是黃老啟蒙，及年長，又習商君之術。”

黑白無常都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這兩個鬼差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見識了多少事，自然知曉黃老學說提倡遵守已有的規則，對規則之外的事不幹預；而法家商君之術則重信諾、重秩序。

這兩種學說有完全相反的地方，卻也有想通之處，那就是遵守制度。

三個鬼正說話，前方霧氣散盡，豁然開朗，兩扇灰石大門轟然洞開，蕭舜華擡頭看了一眼，門楣上刻了三個古樸蒼勁的大字，她卻一個都不認識。

白無常道：“酆都城到了，請吧。”

她這才知道，原來那三個字是“酆都城”。

見她一直盯著門楣看，白無常解釋了一句：“那是上古陰文，在凡間從來沒有流通過。”

“原來如此。”蕭舜華點了點頭，便跟著黑白無常進了城。

若不是陰陰慘慘的，這酆都城與凡間的城池也沒什麽區別，都是接踵磨肩的。

只不過，凡間城池裏來往的是人，這酆都城中飄蕩的是鬼。

“糖葫蘆啦糖葫蘆，最新般的眼珠子造型的糖葫蘆——”

“糖糕，賣糖糕，人油炸的糖糕咯——”

“人腦啦人腦，滑滑嫩嫩的熱人腦，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賣骨粉咯——”

“……”

鬼群熙熙攘攘，路兩邊的小販也是秩序井然，盡管叫賣聲絡繹不絕，卻絲毫也沒有擋到路。

蕭舜華看得不住點頭，順口問道：“這是誰的治下，不錯，很不錯！”

白無常啞然失笑。

蕭舜華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習慣了，習慣了！”

她活著時每每巡視地方，遇見治理得好的，就要讚兩聲，一來是給當地官員鼓勵，二來也是給外地官員動力。

“無妨，”白無常忍俊不禁，“酆都大帝要是知曉自己治下得了一位明君的誇讚，定然是高興的很。”

這城很大，但黑白無常帶著她縮地成寸，不過一時三刻便穿行而過，走到了最中央的酆都大殿。

而酆都大帝和十殿閻王，就在這裏辦公。

按照以往的慣例，人間來的明君是直接帶去轉輪王那裏，由崔判查驗過生死簿之後，便根據功德的多少安排投胎。輪到蕭舜華，也不例外。

黑白無常帶著她進了轉輪殿，崔判看了生死簿，奏轉輪王：“稟大王，按功德，這位下一世還是天子命格。”

轉輪王正要宣判，卻一眼瞥見殿下蕭槿一臉的苦色，不由問道：“怎麽，天子命格已是人間至貴之命，你卻不樂意？”

蕭舜華苦道：“您對這‘至貴’一詞，是否有什麽誤解？”

“哦？”轉輪王來了興致，“你說來聽聽。”

蕭舜華道：“這人間天子每日裏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幹的比牛多，吃的比豬差，幹的好了那是應該的，要是幹的不好……呵呵，不知有多少正史、野史正愁沒素材呢！”

聽她說的這麽慘，轉輪王都替她辛酸，好笑道：“那你下輩子想投個什麽胎呀？”

蕭舜華想了想，說：“錢不需多，夠用就行；權不需大，順心就成。每日裏逍遙自在，勿需煩心，父慈子孝，安安樂樂，長命百歲。嗯，就這麽多了。”

這下，連崔判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說：“要真有這麽好的胎，大王自己就先占了，還輪得到你？”

蕭舜華也知道，這就是想想而已，擺手道：“當我沒說。只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大王寬惠一二。”

轉輪王心情正好，喝了口茶：“說吧，說吧。”

“嗯……不知家父投往何方去了？”

對於她爹，她實在不能不擔心。她之所以有這麽大的功績，一大半都因著她爹在位時的不作為。

轉輪王道：“這倒不是什麽大事，崔判，給她查一查吧。”

他們倆卻是都沒註意到，蕭舜華的問題一出口，黑白無常與崔判的表情都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崔判道：“若是問蕭幼安，那也不必查了。”

蕭舜華心裏“咯噔”一聲，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轉輪王一問，便聽崔判道：“蕭幼安因打翻了孟婆湯，一直滯留地府，不能投胎，整日流連於望鄉臺處。想必今日蕭槿身死，他會來酆都相見。”

蕭舜華連忙問道：“滯留地府，對家父可有妨礙？”

“自然是有的。”崔判道，“他又不是生死簿上叛下的不能投胎，在地府留的久了，魂魄難免被地府陰煞之氣所傷，直至徹底消亡。”

蕭舜華心頭一震，眉眼一低一擡間，已有了主意：“請問大王，在下可否以功德為家父換一碗孟婆湯？”

轉輪王“嘿嘿”一笑：“你倒是個孝女！可惜，孟婆湯乃天地生成之物，自有其定數，一個人一生只有一碗。莫說功德，便是氣運也換不了！”

蕭舜華立時又問：“我的那一碗讓給他，可否？”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過了許久，才聽見轉輪王問道：“你可知道，沒有孟婆湯意味著什麽？”

蕭舜華道：“家父便是前車之鑒。”

轉輪王：“可你還是要讓給他？”

蕭舜華：“對，我意已決！”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大家可能都知道，但作者菌還是忍不住要賣弄一下。

黃老學說裏，提倡人們要對已有的律法、規則完全遵守，但律法沒有規定的事，則不提倡官方幹預。

舉個栗子：如果律法裏沒有規定殺人有罪（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那百姓殺了人，官府就不能管。

而法家學說，則恨不得連老百姓一天上幾次茅房都有規定，也是真很重秩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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