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蘿蔔的時候, 林平安突然饞了，他跟顏希月道，“咱今兒秋天自留地種的蘿蔔, 我得挑一半出來做成蘿蔔條, 等下一年咱吃蘿蔔條豬肉渣包子。”

顏希月溫手的動作一頓，控訴的眼神飄過去，“你現在說這個幹啥，又吃不上，你誠心饞我是吧？”

林平安委委屈屈, “我也饞。”

“要不咱明晚上不吃餃子了，改吃包子？”顏希月說完又搖搖頭，“咱一沒韭菜二沒蘿蔔條的, 還是做餃子吧。”

包子得有味兒才好吃，餃子咋做都好吃。

“你說我幹啥這時候提包子啊？”林平安後悔, 於是他切蘿蔔的時候切得案板‘當當’響。

外邊院子裏突然出現動靜兒, 接著就是人說話的聲音，顏希月透過窗戶縫朝外看了一眼，依稀能看到她二嫂一家，“平安，我手泡好了。二嫂跟萍萍她們來了, 我去外面招呼著, 你趕緊把菜弄完, 咱立馬就吃飯吧。”

“行, 馬上就好。”林平安把菜切好，就等下鍋了。

顏希月用手絹擦了擦手，出門去迎人了。

林建業看到他娘給他的眼色，自覺把趙青單獨叫走到他屋裏。

“先坐, 咱一會兒就開飯。”林建業把炕桌上擺設的書給收拾起來，讓趙青坐下。

趙青帶著個眼鏡，留著平頭，青褂子黑褲子黑布鞋，收拾得幹凈妥帖。即便在鄉下大隊待了這麽多年，皮膚依舊白生生的，要是在古代，那就是個妥妥的書生模樣。放在這會兒，稱得上一句清秀，看著就和地裏刨食的不是一路人。

難怪他娘這麽擔心趙青會扔下他萍萍妹子回城裏！

林建業偷摸打量趙青的時候，發現他的視線總會時不時落在他的那些書上，似乎他對那些很感興趣。

於是他隨手拿了一本，看了一眼封皮，是一本詩集，“聽說青弟你喜歡看書，這本書我看完了，你要看嗎？”

趙青頓時一臉不敢相信，無措地搓了搓手，想拿又不敢拿，“建業哥，你……我一定抓緊時間看完，不耽誤你學習。”

“拿去，慢慢看，讀書還是細嚼慢咽得好。”林建業把書塞到趙青手裏，只見他小心將書拿在手裏，用手抹拉一下封面讓書頁變展妥，然後才慢慢翻開裏頁，目光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即便是封面後內頁也不漏掉。

林建業咳嗽一聲，換回趙青的註意，“建業哥，你放心，我一定悉心保管好這本詩集。”

“嗯，我相信。”林建業試圖旁敲側擊他娘讓他問得那些話，“青弟啊，我聽我二伯說，你自打來了紅星大隊，就沒回去探過親？這都多少年了，你爹娘難道不想你嗎？”

趙青抿著嘴，緊鎖眉頭，“建業哥，我早就和家裏斷了親，往後跟他們是兩家人了，不用回去。”

林建業只知道趙青和家裏關系不大好，倒是不知道他已經和那邊兒斷親了，這算是戳中人家的傷心事兒了。

“沒事沒事，你還有咱家呢！你和萍萍好好過，以後就跟咱這邊兒來往就成。”林建業也不知道說個啥，只能這樣幹巴巴勸慰。

趙青認真點頭，“嗯，我跟萍萍和玉米以後才是一家人，和咱們林家才是一家人。”說完這話，趙青覆又低下頭看書。

林建業瞅著，他娘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不管咋看，趙青都不是那種忘恩負義拋妻棄子的人啊。

趁趙青看書的功夫，林建業來回看他，心說，要不然就開門見山的問他。

“那個，青弟啊，你聽說那件事了沒？”想了想，林建業還是問不出來，只能旁敲側擊。

趙青茫然擡頭，“什麽事兒啊？”

“就是紅日大隊，前兒個日子秋收後，他們大隊有個知青回老家探親了，後來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就留在家裏了。”

說這話的時候，林建業緊盯著趙青的表情，見他皺眉不悅，心裏一個咯噔，莫不是他也……

“我聽說了！”就見趙青氣憤地拍著炕褥子，“那個知青和紅日大隊的一個姑娘都結婚了，還有了兩個孩子，看著情況，他是不打算回來了，也沒想著要接母子去城裏。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連妻兒都不要了！他也不想想，以後這母子三人在紅星大隊可怎麽活？！”

林建業：……

他掏了掏耳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真這樣想的？”他不相信地又問了句。

趙青這才反應過來，他建業哥跟他說這事兒是啥意思，“建業哥，你不會以為我以後也會拋下萍萍去城裏吧？”

林建業倒是不知道，他這個妹夫說話這麽直接，一下子將他架在那處，尷尬得不得了。

“那什麽，我就隨口一說。”林建業只能東找西找地找理由，“你也知道我整天都待在磚窯那塊兒，對咱公社發生的事兒都不大了解，這一回家歇著，就碰上幾個大嬸子在說這事兒，我這不就記在心裏了嘛！你放心，我絕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就是隨口一說。”

他娘可真是，坑兒子不商量啊。

林建業聽趙青說，“建業哥，我跟那邊兒斷了就是斷了，我爺爺那輩兒的長輩都去了，沒有意外，我一輩子都不會回去了。況且，我和萍萍現在在一個戶口本上，她是戶主。我知道，一個人有心想要走，不管什麽法子都會使出來的，現在說這些也沒用。我只能說，我明白沒有父親是什麽感覺，我爸雖然還活著，可在我心裏跟死了沒什麽差別。我受過這樣的苦，知道那樣的難處，所以我不會讓我的孩子重蹈我的覆轍。”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林建業也不好意思再跟趙青掰扯這件事。

“我錯了，這本書就當賠禮了，以後你想看什麽書，直接來哥這兒拿就成。”林建業看著這妹夫也是個實誠人，不想跟他弄得難看，於是主動道歉。

趙青笑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門外，聽完屋裏對話的三個女人，顏希月和張桂花是松了口氣，被親娘和三嬸子拉過來的林萍則是感動得眼含淚水。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家青哥心裏頭有她們娘倆。

晚飯又讓大家吃得肚溜圓兒，完事兒後是照例對林平安手藝的各色樸實讚美。林萍餵著自己兒子玉米喝了半碗米湯，自己也吃了不少。

自打林建業能拄著拐杖自己行動後，林家吃飯的場所就又移回正房的堂屋。

林平義一家走之前，顏希月拉著林萍到一邊兒，“小青，看著是個好孩子，你別委屈了自己。”

林萍知道今天這一出試探，是她娘和她三嬸子為了她好，“嬸子，我知道。我會跟青哥好好過日子的。”

“那就成。”顏希月又說，“就是知青的點的薇薇，你這幾天見過了沒？跟你丹丹姐是不是挺像的？”

“見過了，還跟她說了幾回話，是個大氣伶俐的姑娘。”林萍也是讀到高中畢業才回家下地幹活的，她雖然比梁薇大上小十歲，但說話倒是能說得來。

林萍結婚晚，生孩子也晚，今年得有二十五六。剛結婚那會兒她跟趙青身體都差得不得了，後來養了些肉才琢磨著生孩子，但是他們沒房子，一直都住在林萍未嫁人時候的屋子，磨蹭了幾年才下定決心要孩子，這一磨蹭就磨蹭到了二十五六。

趙青比她小一歲，兩夫妻就是長得年輕，實際上都是快奔三的人了。

梁薇今年才十八歲，說話做事都透著一股老練，跟她的年紀極為不符，唯有在吃這方面，她才會顯露出孩子氣。

“你費心看著點兒，找個合適的時間，把咱家你丹丹姐的事情跟她講講，看她什麽反應。”顏希月倒是想跟張桂花去梁薇跟前，但是她倆啥年紀了，直接去人小姑娘面前說這個，看著像是欺負人似的。

正好林萍年輕，是他們林家目前唯二的女兒，說話做事又有分寸，她丈夫原來又是知青，由她去說就很合適。

“不麻煩，薇薇要是丹姐的那個孩子，她還得叫我一聲姨呢。”林萍道。

那邊兒，林平義帶著一碗林平安做的醬菜，指著大青山說道，“過兩天咱大隊要開山了，你們記著起早點，早幾天就準備好幹糧和水，今年咱就開三天，時間緊任務重。”

“那咱大隊還單獨弄個打獵小隊不？”林平安記憶中是有這回事兒的。

林平義搖頭，“不弄了，就各家顧各家，拿到手的就全都是自家的。”

“那也成。”林平安想，這樣對他們家是好事兒，他打算那幾天從他媳婦兒的空間裏弄出好些野雞野兔啥的，好好補充一下家裏的積蓄。

顏希月和林萍說完話，林平義也及時停嘴，眼打著這就要走了，林平安卻突然叫住他們，“二哥，萍萍你們等一下。”

說著，他轉身往屋裏去一趟，顏希月往後頭跟著，再出來的時候只見林平安手中拎著一輸液瓶子的麥乳精就走了出來，塞到林平義手裏，“這是我今天去縣城弄來的，留著給玉米喝。”

他經由他媳婦兒提醒，才覺得直接給一整罐麥乳精有些嚇人，他二哥他們不一定會接受。還是這樣挖出來一瓶子，不多也不少才最合適。

至於剩下的，有了第一次就能送第二次，一切都順利成章。

林平義手上陡然被塞了一瓶子麥乳精，他有些震驚，“老三，你這是……這是幹啥呀？這好東西你給我幹啥？你自己留著唄？”

林平安翻了個白眼，“你想得美，哪是給你的，沒聽見我說的嘛，這是給小玉米的。”

趙青和林萍連忙推脫，“叔，你留著吧，給瑚瑚姍姍他們。”

林平安擺手，“拿著，我自己孫子孫女我心疼，給他們留著呢。”

林平義把那瓶子麥乳精拿好，對倆小夫妻說，“拿著吧，記在我的賬上，但是你們心裏也得記一筆賬，不能忘了你們三叔的恩，知道嗎？”

趙青拉著林萍的手，擲地有聲道，“記著！”

“行了，拿上東西趕緊回家。”林平安這就要送客了，他小聲跟林平義說，“二哥，咱倆啥關系，記什麽賬啊。你以後有好事兒別忘了你弟弟我就成。”

“行，哪次有好事兒忘了你。”林平義笑道。

他心裏那哪是記得賬啊，那是一筆筆的兄弟情義。自打沒了他大哥，他就只有這麽一個親兄弟了。

趁著十月的涼風，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不時傳來幾聲犬吠，燈火明滅，一片寂靜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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