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上海，一所幼兒園門口。林月和其他家長一樣，站在門外等孩子。

過了一會兒，放學的音樂響起，孩子們陸陸續續地出來了，一個個蹦蹦跳跳，歡天喜地的樣子，直往大人懷裏鉆。“揚揚，媽媽在這兒呢？”林月朝剛從門口出來的兒子揮揮手。“媽媽！”五歲的揚揚看到媽媽，背著小書包高興地跑了過來。林月蹲下身，憐愛地看著小揚揚，摸著他的頭溫和地說：“揚揚，現在肚子餓不餓啊？想吃什麽呢？”“肯德基。”揚揚眨了眨可愛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好的，我們去吃肯德基嘍。”林月抱起兒子朝停車的地方走去。“揚揚，坐好了，安全帶有沒有寄好啊？”林月問坐在後座上的揚揚。“寄好了，媽媽。”“嗯，我們家揚揚最乖了，是不是啊？”“是。”揚揚一口承認了，自信的樣子跟李華如出一轍。“好的，開車了，我們出發。”“出發。媽媽加油！”“好嘞！”

母子倆到了肯德基，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想吃什麽呢？”林月問兒子。“嗯——我要吃漢堡，奧爾良烤雞翅，土豆絲，還有牛奶。”揚揚一口氣說了四個。“好的，這麽多你吃得完嗎？”“我和媽媽一起吃。”揚揚忽閃著大眼睛，天真地望著媽媽。“哦，寶貝真乖，媽媽這就去買。”很快，揚揚點的四個都上桌了。“媽媽，還差番茄醬呢？”“好的，媽媽去拿。”

林月說完站起身來，剛轉身就跟迎面而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雙方都擡起頭瞧了瞧彼此，“林月！”“英家！”“你也在上海？”沈英家一臉驚訝。“是啊，真巧。”林月一臉驚喜。眼前的沈英家批散著一頭拉直的黃發，身上一件咖啡色的風衣，映著發黃的臉和憔悴的眼，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愛說愛笑風風火火的大姑娘了，眼睛也不似當年清澈明亮。她變得內斂了許多，但還是掩飾不住歲月的棱角磨下的痕跡。而林月，還是當年的林月，雪白的皮膚更顯光彩，苗條的身材不減當年，臉上又泛起了紅暈，氣色比以前好多了，她的成熟是恰到好處的，自然地散發著三十來歲女人的獨特魅力。

兩人說著坐了下來。“英家，你怎麽來上海了？”林月先問道。“我來打工的，也算是海漂了。”沈英家自嘲地說，嘴角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和你老公一起來的？”林月理所當然地想。“不，一個人。我離婚了。”深英家低低地說道，眼簾垂了下去。“離婚了？”林月關切地問，皺起了眉頭。“是的，離了。”沈英家重新擡起頭來，認真地看著林月。林月信了，她沒有跟自己開玩笑。“有孩子嗎？”林月繼續問道。“有個女兒，由他撫養。”沈英家幹脆地回答，把頭轉了過去，目光落到了揚揚身上。

“這是你兒子吧。”她問林月。“是的。”林月平靜地說。“你和向陽的孩子，真可愛。”沈英家十分肯定地說。“不是。”林月也低低地說道，臉色頓時失去了光彩，暗淡下來。“什麽？不是向陽的？”沈英家也不敢相信，她略加思索道：“那麽是，是，難道是李華的？”她張大了眼睛，當年的個性似乎在剎那間回來了。“是的。”聽到“李華”兩字，林月又恢覆了平靜。“你怎麽可以，向陽呢？向陽他會同意嗎？”當年的沈英家好像真的回來了。“他同意，向陽在2003年的時候已經走了。”再次說到向陽，林月有點把持不住了，淚水在眼眶裏轉了起來，她強忍著。沈英家睜大了雙眼，呆呆地望著林月，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媽媽，我餓了。”旁邊的小揚揚撅起了小嘴。“哦，寶貝，你自己吃吧。媽媽在跟阿姨說話呢。”“好，那我先吃了。”“嗯。”“月兒，我們都是苦命的人。”沈英家嘆了口氣終於回過神來，開始感嘆起人生。“不，人生總會有享不盡的福，不會有遭不完的罪，一切向前看吧。”林月否定了她的感嘆。沒有遭不完的罪，只有享不盡的福。是啊，人生為什麽要糾結在過去的痛苦裏，掙紮在已經逝去的滄桑的時空裏？一個整天回頭噬舔傷口的人，怎麽去面對現實，展望未來？這樣的人生，也許永遠見不到太陽了。沈英家憔悴的眼神突然亮出一點光芒，像星星之火，雖然微小，卻悄然萌動著希望。她摸了摸揚揚的頭，輕聲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阿姨，我叫李揚。”揚揚嘴裏啃著雞翅含糊地說。“哦，你叫李揚啊，又是一個小太陽，照亮了媽媽的心。”沈英家自言自語地說。“不，爸爸才是太陽，因為媽媽是月亮。”揚揚歪著腦袋認真地望著沈英家。“揚揚真聰明，是阿姨說錯了。”林月和英家看著揚揚可愛的表情一起笑了。

窗外，陽光暖暖的，透過玻璃窗灑了進來，斜斜地照在他們身上。

2017年的春天，李華帶著全家四口回老家東湖鎮了。此時，兒子李揚已經12歲，女兒李夢才兩個月，躺在林月懷裏睡著了。這次父親一再催促，叫他盡快回去接班，上海這邊的律師事務所他已委托合夥人代管了。

今年，李善成已66歲了，他覺得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對公司繁忙的事務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小兒子李旦自從去新加坡留學後，就定居在那裏了，不過總算娶了個華人，這讓李善成還能嘆一口氣。他現在把全部希望又寄托在大兒子李華身上了。華兒是個敢闖敢拼的人，又理智能幹，自己的華衡律師事務所開得紅紅火火，旗下已有百號人，算是上了規模，成了氣候，李善成頗感欣慰。

今天，李華全家要回來了，想要孫子孫女都要來了，老兩口連日來高興地合不攏嘴，喜上眉梢。李善成戴著老花眼鏡躺在藤椅上，自由自在地翹著二郎腿，悠閑地看著報紙，一副閑雲野鶴的樣子，忙忙碌碌了一輩子，終於可以卸下重擔享受天倫之樂了。李夫人笑呵呵地張羅著曬被子，晾被單，曬枕頭，連剛買的嬰兒床也和保姆兩人擡到了陽臺上曬太陽。家裏原來的保姆吳媽已經告老還鄉，新來的保姆張媽，是李夫人從家政公司精心挑選來的，也是做家務活的好手，做的一手好菜，幹事手腳利落，還懂得照顧孩子，這一點頗合李夫人的意。還有家裏的貴富犬“旺旺”，也高興地搖動著短短的尾巴，少主一家要回來了，它高興地不得了。李家大院裏盛滿了春日的暖陽。

一個月後，李華坐上了善華制衣（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的寶座，開啟了更加輝煌燦爛的事業。

又過了一個月，林月獨自走上了雙水村北面的含山，走上了那條她和向陽曾經手牽手走過的美麗的山路。李華家那只貴富犬“旺旺”一直忠誠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替少主看著，甩也甩不掉。林月心裏暗暗發笑，直搖頭，這個李華，一回東湖鎮就對自己一億個不放心，竟然還派上“保鏢”了。真真是前世的“冤家”，難怪今生成了一家人。

一陣山風迎面吹來，林月收起笑容陷入對向陽的思念中。二十二年了，這一見鐘情的愛戀，這一生一世的情深，牢牢地雋刻在骨子裏，哪怕海枯石爛，即使天荒地老，也是永存了。

不知不覺，林月走到了山頂。那塊“望涯石”依然神聖地矗立著，就像她和向陽的愛情，永恒地矗立在天地之間。林月小心翼翼爬上崖頂，穩穩地站了起來。放眼四望，雙水村已變成了一個濕地大公園。過去成片的稻田變成了樹林和花田，荷花蕩邊建起了民宿和農家樂，連昔日冷冷清清的孟家池，也變成了魚塘和垂釣中心。村東邊的相望江水更綠了，清澈地映著岸上各種花卉樹木的倒影。相望江東岸的那座山依然巍然地挺立著，更顯清秀蔥蘢。林月情深依依地望著那座山，似乎那就是向陽，卻終其一生只能隔岸相望。

“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向陽，你的千山萬水在你遠去的夢裏，而你，也成了我一生的夢裏，一個永遠追尋在路上的夢。

天上太陽正晴，腳下春色正好，生活，總是美好的多。

林月的心，大概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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