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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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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林月木然地起了床,意興寥落地拉開窗簾。窗外,一輪紅日高懸,陽光絢爛地照耀著大地,七月的天空總是這麽空闊遼遠,幹幹凈凈的,像一把巨大的藍色降落傘罩在大地的上空。林月心中不禁文思泉湧起來,摩拳擦掌欲提筆揮毫。她走到書桌前,攤開宣紙,握起毛筆蘸了蘸適量的墨水。她閉了閉雙眼,凝眉沈思起來,千言萬語在心中激蕩著,奔湧著,最後匯成了一首致向陽的詩,就像千萬條河流最終滾滾成東逝的滔滔江水,載著滿似山深如海的感情奔騰而去。

她開始落筆揮毫,橫豎撇點捺折,游刃有餘地揮動著軟軟細細的筆尖,一手趙孟頫的行書,俊秀飄逸地一氣呵成。

《致向陽我的愛》

人去樓空空寂寂,

生死一別兩茫茫。

日月同輝永相隨,

天地浩然無別離。

青山常青人常在,

綠水長流長相思。

莫愁生死輪回裏,

兩心相印終不棄。

字字血淚,句句肺腑。林月拿起宣紙悲悲切切地念著自己寫的這首詩,淚如泉湧,一時間哭得腸斷氣噎,心痛不已。她真想一頭撞去了了殘生,自由自在地追隨向陽而去,來結束這鉆心砭骨的傷痛,結束這永無止境的悲哀。她一遍遍傾情地念著,反反覆覆地,念著念著都語不成聲了。忽然間覺得頭暈目眩,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手上的那張宣紙也隨之飄落在地。

這時,李華正好走了上來,他輕輕地推開門,笑容滿面地一點點露了出來,欣喜的目光接觸到的卻是暈倒在地的林月,一動也不動。“月兒!”他大聲驚叫道,臉色頓時慘白,手中的鮮花掉到地上。李華一個箭步沖過去抱起昏倒在地的林月,發現地上還有一首詩,慌亂中,他匆匆地瞥了最後兩句“莫愁生死輪回裏,兩心相印總不棄”。一時間,天塌地陷,世界消失了。他聲嘶力竭地喊著林月,拼命搖晃著她的身子,萬箭穿心。“月兒,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拋下我。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李華顫抖著嘴唇,淚流滿面,抱著林月痛哭起來,邊哭邊把頭貼到了林月的臉上,滾滾的熱淚在兩人的臉上直流。他一時嚇昏了頭,以為林月跟隨向陽去了。這個理智、聰明又強勢的男人,此時終於軟弱地一塌糊塗,不堪一擊。可憐天下癡情人!

樓上,一個可憐人抱著另一個可憐人。樓下,宣媛姨媽聽到喊聲嚇了一跳,她連忙放下手中的活急急上樓,心中一急差點踩了個空,幸好及時穩住了。她一臉驚悚地走進房來,看到李華抱著林月坐在地板上哭。完了!天哪!宣媛身子一晃,也差點暈倒。但是,姜還是老得辣。她定了定神,抖索著半蹲下身去,顫抖地伸出手指摸了摸林月的鼻息。“活著,活著呢!小李,你這是幹什麽?嚇死我了。”宣媛捂著胸口,長舒了口氣。一語驚醒夢中人。“活著?”李華茫然地問了一遍自己,回過神來停止了哭泣。“活著!月兒沒走,我知道她不會拋棄我的。”他也摸了摸林月的鼻息,頓時喜極而泣,情不自禁親了一下林月的額頭,然後抱緊了她,不敢放手。宣媛看到李華對林月這般癡情,一時間,酸甜苦辣集聚心頭,眼裏很快蓄滿了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溢出來。她轉過頭去,偷偷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水,無意中看到地上那張宣紙,便蹲下身去撿了起來。她看了看上面寫著的字,然後把它放到桌上,皺起眉頭重重嘆了一口氣。記憶忽然回到了從前:

宣媛猶記得,那個夏天的午後,天空下了一場特大暴雨,知青宿舍幾間矮小的平房屋頂漏了,林濤和其他幾個男知青冒著如註的暴雨爬上竹梯子,蹲在屋頂的瓦片上搶修漏洞。幾分鐘的時間,瘋狂的暴雨把屋頂上的幾個人都淋了個透,一個個像剛從水裏鉆出來似的。然而,他們竟然在屋頂開心地唱起了歌。

屋外下大雨,屋裏下小雨,女知青們拿出所有可以蓄水的容器,臉盆,腳盆,水桶,水缸,乒乒乓乓齊上陣,滴滴答答積著屋頂上一註又一註的漏水。忽然,屋頂上傳來小夥子們的歌聲,屋裏的大姑娘們也應和著,跟著唱了起來。歌聲混著屋外的雨聲,像一支有著多重音符的交響曲,分不清歌聲的旋律,也聽不清雨聲的節奏。

突然間,“撲通一聲”巨響,屋頂裂開了個臨時天窗,上面重重地掉下一個人來,不偏不倚剛好摔在宣媛的床上,急劇的雨水頓時灌了進來。“啊!”女知青們齊聲驚叫起來,都嚇呆了。大家定睛一看,天上掉下來的不是林妹妹,是林老師,渾身濕噠噠的像一個剛上岸的潛水員。屋頂急急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他滿身是水,眼睛也睜不開來,只好擡起雙手捂著自己的臉,仿佛在現場拍攝雨景鏡頭。“林老師!”女知青們一擁而上,緊張地望著床上的林老師。“沒事,沒事,房子矮小也是有好處的,掉下來重力少一些。”林濤雙手揉了揉視線模糊的眼睛,集中目力望著宣媛幽默地說。女知青們都楞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雲,驀地,又都茅塞頓開地對望著大笑起來。宣媛的臉也暗暗飛紅了,害羞地轉開頭去。從此,知青的陋室裏,茶餘飯後的談笑風生中多了一位文質彬彬的“鴻儒”。

宣媛猶記得,那個冬天的早晨,大雪積了數尺厚,相望江裏積了厚厚的冰。連接村兩岸的那座唯一的石板橋也成了一座雪橋。這座年代久遠的小橋,孤獨地立在村口,橋面很窄,只有兩米來寬。兩米來寬的橋面,還是用石板拼接而成的,石板和石板之間,存有縫隙,通過一條條縫隙往下看去,望得見橋下的流水。橋兩邊沒有護欄,光禿禿的,一座敞開式的小橋。

下了雪,這種敞開式的風格就有了弊端。孩子們去上學要經過這座小橋,年紀大點膽子大點的,尚能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年紀小的,膽子小的,就只能在橋的這端望雪興嘆。一個,兩個,三個……困在橋這邊的小朋友越來越多,上學要遲到了,孩子們急切無助地望著這座橋發愁,西北風凜冽地刮過河面,河水泛起陣陣青黑色的漣漪,也凍紅了孩子們的臉。這時,只見林濤老師在對岸興沖沖地從村小學那邊跑過來。“孩子們,站在那裏別動,老師來背你們過橋。”他一邊跑一邊跟橋對面的孩子們說。“林老師!林老師!林老師!”孩子們開心地歡叫起來。後來,知青們也加入了這個志願服務隊。一個大人背著一個小孩過橋,成了下雪天雙水村裏早晚獨特的風景。

宣媛猶記得,那個春天的上午,林濤捧著一大束紅艷艷粉撲撲的映山紅(杜鵑花)出現在她的宿舍門口,山花朵朵映著他清秀俊朗的臉龐,張著熱情又含著青澀,他帶著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混著山野的青草味和泥土香。她的心扉在爛漫的花香裏悄悄地打開了。

宣媛猶記得,在那個秋天的黃昏,她和林濤並肩坐在“望涯石”頂上看夕陽。她依偎在他的懷裏,他輕輕攬著她的肩,他們一起快樂地吟誦著詩詞,他們相愛了,世上再美的風景也不如戀愛中的人兒。他們沈醉了……

過了一會兒,林月醒了過來,這是她第幾次暈過去了,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她也真想一暈過去永不醒來,可是,每次還是醒了,又要面對這殘酷的現實。她睜開朦朧的雙眼疲倦地問道:“我怎麽又在床上了?”“剛才你又暈倒了。”宣媛坐在床沿上摸著林月的頭發說。“月兒,姨媽給你講個故事吧。”宣媛一臉沈靜溫和地看著林月,似乎要下猛藥了。林月吃力地擡了擡眼皮,嘴裏輕輕“嗯”了一聲。

“二十多年前,有一個上海女知青下鄉到農村,喜歡上了村裏的一個男青年。這個男青年是個民辦教師,不僅有文化知識,而且長得眉清目秀,俊朗帥氣。後來,這個女知青和那個男老師不顧一切地相愛了。家人的反對,身份的不同,世俗的眼光,他們都拋之腦後了。再後來,女知青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準備將這個喜訊告訴她的愛人。可是就在那天,那個男老師為了救三個落水的孩子犧牲了。他們,他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宣媛突然語塞了,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林月也流下淚來,她撲進姨媽懷裏傷心地哭了起來,她已經全聽明白了。“月兒,我的孩子。這個犧牲的男老師就是你的親生父親林濤,你的養父林海其實是你的親叔叔,你父親的親弟弟。你上海的外婆得知後,硬要我回去。後來我在上海偷偷生下了你,你外婆為了我今後能找到好對象,硬逼著我把剛滿月的你送人。我舍不得,可是沒有辦法,最後只好請你叔叔嬸嬸收養,因為當時他們還沒孩子。為此,你外婆特意讓你叔叔嬸嬸去上海住了一年,還讓你嬸嬸的爹娘認我做了幹女兒,我跟你嬸嬸則成了姐妹。就這樣,所有人以為是你叔叔嬸嬸生了你。月兒,你不要怪媽媽狠心,也不要怪外婆狠心,都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宣媛淚如雨下,24年了,終於一口氣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

林月在姨媽懷裏狂搖著頭,像撥浪鼓似的,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幾個月來,一樁樁,一件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無法承受也必須承受,她要崩潰了。林月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姨媽的脖子。“媽!”林月痛哭著叫了出來,貼在宣媛的胸前泣不成聲。李華在一旁聽了也直抹眼淚,此時,他也不知道怎麽勸這對同病相憐的母女,雖然他一向自負才華橫溢。

許久,宣媛停止哭泣放開了林月。“李華。”她拉過李華的一只手放在林月的手背上,看著他說:“李華,向陽是我的好女婿,可是林月和他有緣無份。現在我把林月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像向陽一樣愛她,照顧她一輩子。”“我會的。媽!”李華激動地說,淚水沖了出來。李華的突然改口讓宣媛也一陣激動,她轉頭又對林月說:“月兒,人死不能覆生,可生活還得繼續。我知道你心裏不能放下向陽,可你總得再接受一個人來陪你度過一生,我覺得李華是最合適的人選。女兒,你的痛媽了解,當初我也覺得生無可戀了,可我肚裏懷了你,我必須承受一切,努力地好好地活下去,這樣才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現在,你也一樣,你還有愛你的親人,你怎能忍心離我們而去?你若走了,難道你也要我們在餘生中受煎熬嗎?再說向陽父母再也不能受打擊了。月兒,聽媽的話,跟李華好好過日子。我想這也是向陽希望的,他這麽愛你,在九泉之下也是希望你幸福。”宣媛含淚望著林月,期待著她肯定的回答。

林月腦子裏一片混亂,耳朵“嗡嗡嗡”響了起來,向陽,李華,李華,向陽,這兩個男人像白天和黑夜一樣,日日夜夜伴隨著她,從高中到大學,糾纏到現在,8年了,還是剪不斷理還亂。林月又要崩潰了,她一下子難做抉擇,只好痛苦地哀求道:“讓我靜一靜吧,好不好?我想躺一會兒,頭痛。”林月一頭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好的,你好好想想。”宣媛說完站起身來,朝李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好生看著。李華會意地點了點頭,輕輕坐到了床沿上。

林月心亂如麻地躺在床上,思緒亂飛。向陽死了,父親也死了,這是個什麽樣的悲慘世界?她雖然很早就有預感,懷疑自己是姨媽的孩子,可是爸爸,她未曾深想,至少不是早就死了,她更想不到傳說中孟家池救起三個孩子的好人,那個向陽當年感嘆“可惜”的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哦,向陽哥,哦,爸爸,你們就這樣離我遠去了,難道這都是命中註定的嗎?我不甘心,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把向陽哥和爸爸從另一個世界找回來,死是個無解的難題,誰都得認命。

可是我還是不甘心,林月把頭埋進枕頭裏,不停地側轉著,身子也不停扭曲著。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的命跟姨媽,不,跟媽媽一樣?為什麽我們娘倆的情路這麽苦?我的天哪!我該如何承受?如何接受?李華坐在床邊看著林月痛苦得扭來扭去,像條蚯蚓似的,也被感染了,頓時心煩意亂起來。他拿出一支香煙,皺著眉頭吞雲吐霧地抽了起來,臉上堆滿了心事。林月悶在枕頭裏也聞到了煙味,她被嗆著了,咳出聲來,才想起身邊還粘著一個人。

“你也走吧。”林月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對李華說。“我不走,我要陪著你,一直陪著你。”李華從嘴裏抽出未燃完的半截煙,撳入桌上的煙灰缸裏,義正言辭地說,“再說,你姨媽,不,你媽,我的丈母娘已經將你托付給我了。守護你,呵護你,保護你是我的責任,我義不容辭,豈能食言?”李華理論一套又一套,字字句句有理有據。“那是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早已是向陽的妻子,你別做夢了!我誰也不嫁,我的心已死。”林月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兩眼憤怒地瞪著李華,板著一張倔強的臉。

李華也被激怒了,臉色鐵青地盯著林月,咬牙切齒地說:“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我的妻,我發誓。”說完,身子向前一傾一把將林月拽入自己懷裏,右手箍緊了林月的身子,左手托起她的下巴,嘴唇重重地壓在她的嘴唇上,狠狠地狂吻起來,像是發了瘋。林月又懵了,如墜雲裏霧裏,分不清東西南北,聽不清任何聲音。她死死地被困在李華懷裏,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被他吻得透不過氣來,簡直要窒息了。可是向陽的愛難道不讓人窒息嗎?他就是一個夢,一個若即若離的夢,到頭來,我盼啊盼的都是空,等啊等的都是夢!她的心碎了,夢也破了。李華在做夢,難道自己不在做夢?

林月心裏痛得發慌,兩行淚潸然而下。她的眼在哭泣,她的心在哭泣,她整個人都在哭泣,她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色彩,這個世界似乎只有一片黑洞洞的嗚咽之聲,在無窮盡的悲哀中不斷發酵蒸騰彌漫開去。李華終於停了下來,他吻到了林月的淚水。林月睜開雙眼淚盈盈地望著他,眸子像兩顆水中的星星。兩雙一樣痛苦一樣癡情一樣執著的眸子靜靜對望著,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悄悄滑過去。“李華,你真的愛我嗎?”林月兩眼水波蕩漾,卻是木然地望著李華,她突然幽幽地問。李華楞了一下(林月已經不止一次這樣反常地對自己了),不過他馬上反應了過來:“我愛你,寶貝,真的很愛很愛你。”林月深深地苦笑了一下:“看來,今生今世我只能跟你做夫妻了,是不是?”林月一連串地反常拷問。此刻,李華也被問傻了,他竟然嘴拙了,一時找不到好的詞句來表達內心的愛如潮水,只好簡單明了地說了一句:“我想我會是個好丈夫,用一生去愛你。”“嗯,你會是個好丈夫。”林月溫柔地說,伸出雙手撫摸著李華的臉,這張英俊威嚴的臉龐,的確讓人心動,可是自己怎麽心動不起來呢?

“哈哈哈!”林月狂笑起來,卻馬上又凝固了笑容,突然又蹦出一句:“可是你又不是向陽,你怎麽可以取代他呢?”李華聽了差點崩潰,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鉆心的刺痛襲湧全身。他氣得身子發抖,兩眼冒火,頭發差點要豎起來了。他再次抱緊了林月的身子,把她按了下去,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再度狂吻起來,不可遏制的。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壓制住內心強烈的嫉妒與恨。他連一個走了的向陽都比不過,更何況以前一個實實在在的向陽?憤怒,恥辱,嫉妒,塞滿了胸膛,他覺得自己輸得一敗塗地。向陽雖死猶生,向陽贏了,向陽贏得了林月的愛,林月的心。李華真想大吼一聲,他的血管在不斷擴張,血液在不斷沸騰,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在心裏狂喊狂吼。他跟林月一樣,也不甘心。

李華狂亂地吻著林月麻木的唇,蒼白的臉,還有冷汗直冒的額頭,覺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他那麽愛她,為何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動,哪怕是一丁點的憐憫?這幾個月來,整天心心念念著那個已經遠去的向陽,癡守著一個空夢。不!我絕不服輸,我要得到她的人,更要得到她的心,他憤憤不平地想。天生的征服感壓倒了一切,他攥緊了拳頭。

來日方長,慢慢來吧,想到這裏,李華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停了下來,傻傻地看著林月,嘴角向上張了張,冷冷地笑了,無聲的。這個強大的男人,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和深邃的睿智,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盡管磨難重重,希望渺茫,但他依然鬥智鬥勇地執著著。他是高傲的,倔強的,怎麽能輕易低頭,窮其一生也不可能。

林月終於可以順暢地呼吸了,仿佛重見天日的煤炭,心裏明朗起來。她睜開眼望著眼前這個為自己神魂顛倒的男人,被自己折磨得傷痕累累,卻仍然像自己愛向陽一樣堅定地癡癡地愛著自己,不,她比自己還死心塌地,還義無反顧,還一往無前。她突然發現他們的性格是如此相似,難道真是天生的一對?哦,不,我怎麽能這樣想,我瘋了嗎?她對自己說,他怎麽能跟我是一對呢?林月思緒有點亂。我是向陽的妻子,我跟向陽才是一雙,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心裏真真切切地愛著向陽,林月感受了一下,心裏的的確確只有向陽,悲痛又襲上心頭。

盡管日子在悲傷痛苦中煎熬,可一天一天照樣無聲無息地過去。這些日子,林月已習慣了李華的前後陪伴,習慣了他的死纏爛打,習慣了他狂熱執著的愛。無論如何,她又能怎樣,還能怎樣?無論如何,李華對自己還是真心真意的。無論如何,向陽都不會回來了。她開始慢慢接受現實,一點一點的,艱難地。

明天就要去上海了,即將步入職業生涯,開始新的生活,這天,林月對自己說。她想整理一下思緒,出去透透氣。不知不覺,林月走到了孟家池邊。這裏是如此的寂靜,現在已很少有人踏足,池邊荒草萋萋,池水波平如鏡,池面很寬,水很深。山上偶爾出來一兩聲悲哀的鳥鳴,劃破了孤寂的天空,這個山腳下的池淵,仿佛更顯神秘淒涼。爸爸,明天我就要離開雙水村,不能常來看你了。向陽哥,林月會想你的,一輩子都記在心裏。別了,我的故土;別了,我的親人;別了,向陽哥,我的愛,我的心永遠屬於你。林月擡起頭望著頭頂的蒼穹,天空無邊無際地張著,舒展地像一塊沒有邊緣的布,藍汪汪的。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幾個月來悶在心裏的濁氣一股腦兒吐了出來。她慢慢伸開雙臂,讓全身的筋絡舒展開來,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安靜下來,沈靜下來。

忽然,有人從後面攬住了她的腰,把頭貼在了她的肩上,一股淡淡的煙味直入鼻孔。“你來幹什麽?”林月淡淡地問。“你怎麽知道是我?”“除了你,還會有誰?”林月苦笑道,冷冷地說,“我是一個未出生就死了父親的女兒,未出嫁就死了未婚夫的女人。你還是離我遠點吧,李家大少爺。”“不要胡思亂想,你還有我。”李華把林月摟得更緊了。“我配不上你,我是一個農家私生女,你是豪門公子,我怎敢高攀?”“你沒有高攀,是我求得你。月兒,你別這樣說,我心裏難受。我愛你,我要娶你,這是我今生夢寐以求的事。”“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你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我不怕,我只怕你不愛我,你的心裏只有向陽,容不下我。”他把頭貼地更緊了。“唉!”林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李華的手,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李華,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林月惆悵地望著李華,眼裏噙滿了淚水。“是上輩子我欠你的。”李華唱了一句張學友的歌詞,伸手抱住了林月。“你真傻。”林月掩嘴一笑,眼淚同時流了下來。“你不也很傻。”李華深情地望著林月。“我愛你,月兒。”他俯下頭去,吻住了林月的唇。

第二天,李華像往常一樣開著轎車來接林月和姨媽去上海。林月和姨媽上車後,李華把行李一一放進汽車後備箱。“這是善華制衣集團李善成的大兒子。”村裏有人說。“林海真是好福氣,攤上這麽個金龜婿。”“聽說他女兒先前有一個男朋友,上次來時我看到過的,人倒長得一表人才,可惜沒了。”說閑話的人站在路邊的河埠頭講個沒完。李華聽著這些閑言碎語不去理會,關上後備箱鉆進駕駛室,迅速啟動了發動機,奔馳而去。

“李華,這輛奔馳車應該要不少鈔票買的吧?”宣媛愜意地坐在寬大的後座上,眼睛打量著車子。“百萬左右,去年暑假老爸給買的。”李華一邊開車一邊回答。“聽說你家是開廠的,叫什麽公司?”宣媛又問,其實她心裏已略知一二。“嗯,善華制衣(集團)有限公司。”“你爸是?”“李善成。”“哦,以前聽說過,蠻成功的企業家。”宣媛望了望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忽然又小心翼翼地問李華:“那你爸媽對你的婚姻是什麽態度?”林月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轉過頭來對姨媽微微搖了搖頭。“我爸媽比較開明的,婚姻大事自己做主。”李華笑著輕松地說。“真的嗎?”林月聽他說得這麽輕巧,倒有點不信了,也插了一句,又側著頭斜睨了他一眼。“當然是真的,是我娶新娘,當然我做主了,只要你願意。”李華眼睛直視著前方,趁機借題發揮。“我可沒說要嫁給你。”林月沒好氣地說,臉上竟然紅了起來。“丈母娘同意就好,媽,你說是吧。”李華對姨媽說。“我的婚姻我做主。”沒等宣媛開口,林月已表明了態度。“好,我的公主,我等你做主,做我們倆的主。”李華痛快地接上林月的話,臉上掛著舒心的笑容。

林月愕然了,李華對自己的稱呼為什麽總是跟向陽一樣,這讓她非常驚奇又備感溫暖。難道他們是擁有同一個靈魂的兩個人?難道向陽就是李華,李華就是向陽?思緒又亂紛紛地飄浮起來。向陽,向陽,向陽,這是心裏的聲音;李華,李華,李華,這是耳邊的聲音。一路上,林月一直在夢與現實之間徘徊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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