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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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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還在夢裏,她奔跑著,呼喊著,她跑遍師大和醫大的每一個角落,還是不見向陽的蹤影,她絕望地哭了起來,眼淚從眼皮縫裏滲了出來。“月兒,月兒。”有人握著她的手,暖暖的,是向陽嗎?她掙紮著想睜開眼看看,掙紮著想起來,可是好像泰山壓頂似的,任憑她怎樣奮力掙紮,都像掙紮在空處,渾身使不上勁,怎麽也起不來。林月只好又昏沈沈睡去。

“月兒,月兒。”耳邊的聲音一直在輕輕地呼喚著她。林月似乎看到了一絲光亮,她使出全身力氣,竭力睜開眼睛,亮了,亮起來了,有點刺眼,林月閉了閉雙眼。那雙溫暖的手還握著自己的手,向陽,別離開我。她積蓄力量再度睜開雙眼,朦朦朧朧的,像在霧裏,林月定了定神,睜大雙眼集中目力看去,一張英俊而憔悴的臉深情地望著自己。這是誰?是誰?唉!李華——林月心頭“咯噔”一聲,仿佛從雲端上掉了下來,重新閉上了眼睛,她寧願自己永不醒來。眼淚又從眼角默默流了下來,濡濕了枕頭。“窸窸窣窣”,有人在替她擦眼淚,她吃力地翻了個身,背對著李華,任眼淚在臉頰上肆意橫流。

“月兒,不要難過了。先把身體養好,你知道你父母和姨媽知道了你的事有多著急嗎?你姨媽腳都挪不動了,差點暈了過去。他們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你應該能理解他們此刻焦急萬分的心情。你要是真的走了,又有多少人為你傷心難過,為你痛不欲生,為你哭的死去活來。難道你要讓這樣的悲劇再度上演,再次發生下去嗎?向陽的離開,已經讓很多人傷心了,而你的離開,則又會使更多的人傷心。想開一點,好不好?月兒,我求你了。”李華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眼裏布滿了淚水,他擡起頭來,眼睛竭力向上看著,不願讓眼淚流出來。林月聽著,鼻子一酸,淚水流得更兇了。為什麽?為什麽求生不能幸福,求死不能解脫?天哪!我該何去何從才能無愧於心?我該何去何從才能兩全其美?我只有遁入空門了,剪去滿頭煩惱青絲,一身清風,也一身輕松,從此孤燈相伴,俗世紅塵相忘於江湖。

她打定了主意,隨後轉過身來,漠然而憤恨地看著李華,許久,才幽幽地說道:“你很愛我嗎?”李華楞了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為太陽從西邊升起了,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可是他的嘴巴卻反應比他快,馬上猴急地回答:“是的,我很愛你,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月兒。”“是嗎?你成功了,你終於成功了。”林月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不屑地說。李華丈二摸不著頭腦,一臉的茫然,他困惑地望著林月,不敢輕易地揣測她的心思,否則只會讓自己出醜。“向陽走了,你不應該高興地一塌糊塗嗎?你不應該放鞭炮慶祝慶祝嗎?從此沒有人擋你的路了,沒有人跟你爭林月了。”林月一口氣替李華說了一大堆,然後集中目光狠狠地盯著他。

李華站在原地瞠目結舌地望著林月,一臉的委屈和無奈,忽然,他牽了牽臉冷笑起來:“是,我應該開心,我應該放鞭炮慶祝一下,可是我真的開心嗎?我捫心自問,我不開心!哪怕連一丁點的開心都沒有。因為你愛的是向陽,他走了,你的心也跟著他走了,這世上走了林月的靈魂,只剩下一具軀殼。我有什麽好開心?我千呼萬喚你的靈魂能回來嗎?我千呼萬喚你能接受現實嗎?我千呼萬喚你能忘掉向陽嗎?不,這一切絕不可能。我守著的是一個靈魂已去了另一個世界的人,一具傷痕累累的軀殼。我的心在滴血,我每天自言自語,我每天自作多情地愛得發狂,我比你還絕望!你知道嗎?”李華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憋屈,他一步一步靠近林月,在床邊站定後,突然俯下身去,一把抱住林月的頭,對著林月蒼白的嘴唇不顧一切地瘋狂地親吻起來。林月懵了,卻無力掙紮,腦子裏一片混亂,仿佛掉入萬丈深淵,身子飄啊飄,找不到著落的點。李華的話深深地撞擊了她的心。不是嗎?我有多痛苦,李華就有多痛苦,甚至加倍的痛苦,只不過我們痛苦的對象不同罷了,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李華一遍遍地說,一遍遍地熱吻著林月的唇和臉。這種狂野的充滿血性的愛讓林月無法抵擋,她像一頭柔弱無助的小羊羔,在強勢的獵鷹面前似乎沒有任何主動權,她只能默默忍受,忍受著這份瘋狂進攻主觀強加的愛。她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她為自己悲哀,也為李華悲哀。狂吻了半天,李華終於平靜了下來,擡起頭來靜靜地註視著林月的臉,似乎永遠也看不夠。他給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慢慢站起身來。

李華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銜在嘴上,又從褲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了。他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噴出一嘴煙霧,也噴出了一身郁悶,他頓時輕松了許多,也滿足了一些。就算最終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好,他自我安慰道,終有一天她會接受我的好,終有一天她的心會從另一個世界收回來。他的自信心又回來了,嘴角漾起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瀟灑地用手拂了拂三七分的頭發。

“我們出家吧。”林月忽然在床上沖著他悠悠地說了一句。李華驚愕地轉過身來,皺起眉頭望著林月,透過煙霧,他看到林月漠然又毅然決然的眼神,像一股極地的寒氣直穿他的胸背。“你說什麽?”他一頭霧水,從嘴巴裏抽出煙問道,似乎聽不懂林月說的話。“我說的是中文難道你聽不懂嗎?我們遁入空門吧,免得受兒女情長的痛苦,忘了一切,讓各自心如止水,清風明月吧。”林月瞠目望著他,冷冰冰地說。

李華的心又開始狂躁起來,他把手中未抽完的香煙撳入桌上的煙灰缸裏,然後走到林月床邊,在床沿上坐了下來。他拿起林月的一只手吻了一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生氣地反問道:“這顆狂跳的心會如止水嗎?這腔火熱的情會熄滅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我們都不要自欺欺人了,面對現實吧。魯迅先生說過,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你可以不為自己想,也可以不為別人想,但你總要為親人想一想,也要為向陽想一想,你有責任活下去,去照顧自己的父母和向陽的雙親,當然,我會和你一起照顧,這也是我理應的責任。”

望著眼前這個高度自信、充滿智慧、執著強硬的男人,林月無語了,他的話有力地戳在了她的心窩上,他抓住了她的軟肋。是啊,她要為向陽活下去,去盡他未完成的責任,就算振作起來有多難,她也要試一試。老師在律師面前理屈詞窮了,縱使自己有滿腹經綸,也無語可對,畢竟人家句句在理,一針見血地剖析了存在的問題。

林月默然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李華側身躺著,想掩飾內心小小的波動。“對了,是誰送我來醫院的?”兩人剛才入情入理地談了半天人生,林月這才想起眼前的事。“是江燕和楊柳,我和範如風後來趕來的。”“他們人呢?”“他們本來等著你醒來,可是你遲遲未醒,後來你鹽水掛好了我就讓他們先走了。再說他們呆在病房裏也不方便,你說呢?”“你呆在這裏就方便啦?真是的。”林月生氣地說,又轉回身來,怒目對著李華。“不方便的來了。”話音剛落,江燕含著笑走了進來,手裏提著飯盒,她把飯盒放在桌上說:“兩位請慢用,打擾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關門時還回頭朝林月做了個鬼臉,又擺擺手算作告別。林月剛要把她叫住,江燕已消失在合攏的門縫裏。

“我餵你吧。”李華拿起飯盒望著林月說。“我自己來。”林月淡淡地說,試著從床上坐起來。“別逞強了,我餵你。”李華扶林月坐了起來,拿過一個枕頭墊在林月的背上,然後左手托著飯盒右手拿著調羹一勺一勺地餵她吃飯,不管她同不同意。林月只好像個嬰兒一樣一口一口地吃著,機械地咀嚼著,卻食不知味。這又讓她想起了向陽,想起和向陽一起吃三鮮湯面的情景,想起向陽給她夾菜的情景,一幕幕如在眼前,仿佛是昨天,卻是永遠地一去不覆返了。

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忙轉過頭去擦了擦,不想讓李華看到。“又想向陽了,是吧。想吧,總有一天能平靜下來。”李華的若無其事讓她有些吃驚,她轉過頭來瞪大眼睛看著他,想從他的眼裏辨別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他竟然舒展了一個輕松美妙的微笑,她愕然了,現在輪到她一頭霧水,看不懂了。在這個內心強大的男人面前,她第一次變得如此懦弱無能。她深深地凝視著李華,這個自己無法把控卻整天被他把控的男人,自從失去了向陽的庇護,她似乎隨時可能成為他的囊中之物,想到這裏,林月竟有些不寒而栗了。

“向陽哥。”林月囁嚅著叫出聲來,一口飯含在嘴裏咽不下去了。林月想念向陽的柔情似水,想念向陽的細心體貼,想念向陽頎長偉岸的身材,一身的淩然正氣。是的,他是高大的,他的人生雖然短暫,卻是美好的,有價值的,他永遠活在自己心裏。而眼前的這個男人,總是那麽傲氣沖動,總是那麽傲慢無禮,總是以自己的意志咄咄逼人,卻又讓人無懈可擊,這是一個高深莫測的人,一個可怕的人。

林月覺得全身發冷,手腳冰涼,她把雙手放進被子裏,身子蜷縮了起來。“怎麽啦?”李華放下飯盒,摸了摸林月的額頭。“怎麽還出汗了?冷汗嗎?臉色怎麽更蒼白了?月兒,你哪裏不舒服了?”李華一摸林月的額頭著急起來,從喉嚨裏柔柔地發出一連串問題。林月驚悚地望著李華,輕輕搖了搖頭。“是空雕溫度調得太低了嗎?”林月依然搖了搖頭,嘴裏還是不說話。“那是為何?告訴我?”李華輕輕揉著林月的頭發,用溫和的語氣說。“我,我怕。”林月掃了李華一眼,又低下頭去。“怕什麽?”李華緊張地問。“你。”林月戰戰兢兢地說。“我?哦,別怕,月兒,我是愛你的。因為太愛你,我的小寶貝。”他俯下身去,撫摸著林月的臉。

“你是一個小仙女,又是一個小魔女,讓我著了迷,又著了魔,愛得神魂顛倒,無法自拔。”李華的眼睛突然充滿了溫情,他輕輕托起林月的下巴,對著她緊閉的嘴唇吻了下去。小寶貝,多麽熟悉的話語,多麽溫柔的眼神,向陽哥,林月忽然出現了幻覺,伸出手摟住了李華的脖子。李華也一把抱緊了林月,緊貼著她的唇,兩人火熱的互吻著,愛的激流在無聲中洶湧。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李華從來沒有這樣舒心暢意過,這樣淋漓盡致地擁抱親吻林月,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心甘情願地讓自己去愛。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勝利就在不遠處向他招手。

許久,愛的波濤終於平息。林月從沈浸在向陽的親吻中醒來,當她睜開雙眼,看到她吻得如癡如醉的男人竟然是李華,她突然覺得無地自容,羞愧難當,立即翻過身去趴在枕頭上,將臉深深埋進枕頭裏。天哪,我在做什麽?我瘋了嗎?向陽哥,我對不起你,我應該跟你去了才好。林月深深地內疚起來。“好了,別內疚了,你爸媽和姨媽,他們不久快到了。我給你洗把臉,看你,臉上全是淚痕。”李華說著走去衛生間。

這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林月納悶了,無論她怎麽隱藏掩飾都逃不過他那雙銳利深邃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直射人的心底。在他面前,她的心被一覽無餘,赤裸裸地任他擺布。不,我決不甘心,林月突然憤怒起來,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枕頭。“哎呦!”林月慘叫一聲,左腕的傷口疼痛不已。“怎麽啦?”李華趕忙從衛生間裏沖出來,嚇得臉色發白。“痛。”林月痛苦地舉了舉手腕,擰緊了眉頭。“怎麽又痛了?剛才不是好些了嗎?我去叫醫生。”“不用,是我自己砸了一下拳頭。”林月只好老實交代原因,垂下了眼簾,翹著嘴,一臉窘相卻依舊倔強。

“哈哈哈!”李華突然止不住地笑起來,“你砸拳頭?為什麽砸拳頭?生誰的氣了?”他想象著林月砸拳頭的樣子一定很好笑也很可愛,就像去年自己在荷園被她拋下後在樹下砸拳頭一樣,他笑他們兩個真是天生的一對,連脾性都是一樣的。“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是,我生氣。我,我生我自己的氣。”林月又氣又恨地望著李華的笑容,又用拳頭敲起被子來,不斷地,這次她用的是右手。“不要!”李華這下急了,馬上剎住了笑,跑過來抓住了林月的手,蹲下身把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眼神也跟著黯淡了下來。“月兒,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也不要再折磨你自己。我受不了,真的。打在你手上,疼在我心裏。我心裏痛,你知道嗎?”李華說著流出淚來,仰起頭用乞求的眼光望著林月,一頭桀驁不馴的獵豹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只眼淚汪汪的小綿羊。林月忽然心軟了,伸出左手替李華拭去淚水,她第一次看到李華流淚,為她流的淚,她的心有點亂,她迷路了。

出院後,林月開始振作起來,時常給向陽父母打電話,噓寒問暖,她希望用女兒的孝心來感化兩位老人,讓他們早點走出這無邊無際的悲傷和痛楚。

這個六月,林月忙著畢業的各項事宜,主要是赴招聘會求職,她放棄了年初在省城找好的工作,選擇了去上海。還有就是不斷地拍照,畢業照,學士照,同學紀念照,寢室紀念照,還有和江燕的合影,一切都在“哢哢哢”的閃光燈中定格了瞬間。畢業那天,寢室裏點起了溫馨的蠟燭,林月和江燕一起唱起了《城南舊事》中的“送別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兩人唱著唱著,最後變成了四人合唱。在燭光和淚光中,共同度過了四年大學光陰的四個人,熱淚漣漣,抱在一起痛哭起來。分別時,林月和江燕又抱在一起哭,楊柳和童真也抱在一起哭,四年同窗情,不勝依依。

學校充實的學習生活讓林月暫時忘記了失去向陽的痛,她的氣色稍稍好了些。上海那邊已經有學校和她簽約,8月下旬,她就要正式踏上工作崗位,告別學生時代,離開省城,離開這個讓她度過了生命中最幸福也最痛苦的城市。所有的夢忽然轉變了航向,她說她如何受得了,可是所有的命運都得承受。因為生活的車輪不會因一個人的不幸而停止不前,她沒有時間猶豫,沒有空間思索,她必須跟著生活的潮流走,在磨難中不斷成長,像鳳凰涅槃般,在烈火中逐漸錘煉一顆堅強勇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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