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典的離開並不是沒有預兆，至少在前一天，聶臻有強烈的預感。

她和它在圖書館，一人一書說了一整個下午，它扯著蒼老的聲音，一句句安慰開導她，讓她對感情對生活的，再勇敢一點。

詞典一向話不多，而昨天下午，它說的話比前兩年加起來還要多。

回去的時候，她恍惚聽到一聲嘆息，和輕柔的道別。

那時候，聶臻只以為，詞典又要深深睡過去了，卻不想，這一睡，再也沒有醒來。

最先發現這件事的是數學書，它平常和詞典最好，算是最愛撒嬌的小輩，但是遲遲得不到詞典的回應，數學書試著用特殊方式溝通，然後整本書不好了。

“臻臻，怎麽辦，我感受不到詞典爺爺的意識了。”

聶臻正在整理抽屜，聽到哭腔，猛一擡頭，目光緊緊盯著正前方。

“你說什麽？”一說話，聶臻聲音直接顫抖了。

她一顆心茫然無措，將詞典小心取下來，放平。

“臻臻，我試過，詞典爺爺它沒有意識了。”

“我也試過，真的……沒有了。”

語文書聲音哽咽，卻比數學書鎮定，“詞典爺爺年紀大了，書本老去，和人類一樣的。”

“它不是好好的麽，它明明就在我手上，我沒有損壞它啊。”聶臻不信，她手中的詞典，和兩年前相比，沒有任何差別。

因為當初被聶陽撕壞過，她之後對它可謂小心呵護，她對它是最用心的。

“它還在這裏呢，一點沒有損壞，怎麽可能沒有意識了。”

“臻臻。”語文書解釋，“不是這樣算的，每本書能不能擁有意識，是緣分，而什麽時候意識消失，卻有時間限制。一般來說，書本的意識壽命大概是十五年，詞典爺爺這樣的，從你擁有它開始就產生了意識，直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

聶臻六歲的生日禮物，就是這本詞典，當初是她在書店一眼看中的。

也是那一次，向來乖巧的她非要耍賴，纏著她爸買下它。

聶臻不知道，那個時候起，她的詞典就已經有意識了。

它陪伴她整整十四年！

“我如果早些能感受到你們……”

“臻臻，你別自責啊，我們很高興能和你一起走過這幾年呢，這已經是上天恩賜啦。”

“就是啊，我們每本書以後都會漸漸消失意識的，你不要這樣，不然我以後走的時候會很難過的。”

聶臻本就傷心難受，聽到她的書本這樣說，更加止不住，眼淚瞬間大顆大顆落下。

“你們以後，都會離開是嗎？”

聶臻根本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書本，終有一天，都會離她而去。

也是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她和書本接觸的最開始，並不是它們意識的起源。

“你們都是什麽時候開始有意識的？”聶臻問的小心翼翼，生怕聽到下一個噩耗。

好在，所有書本中，意識最長的也只有五年。

“臻臻不要哭啦，我們一定會很堅強，我們還能陪你十年喲。”

“到時候臻臻還會擁有其他書，它們會繼續代替我們陪伴你的。”

聶臻說不出話來，這樣的安慰，讓她更加酸澀。

她將詞典放在原來的位置，每天都會和它說會兒話，即便知道對方不可能再回應她，但是一時之間，她還改不過來。

陸景然發覺最近聶臻的臉色很差，情緒尤其低迷，他下意識以為，自己哪裏做的不好。

“臻臻，是我惹你生氣了嗎？”陸景然牽著她的手散步，忍不住問。

聶臻搖頭，卻不說話。

陸景然便越發急了，“臻臻，我是你男朋友，我哪裏做的不好，你直接說，我不想我們之間的問題還要猜來猜去。”

“陸景然，你別急，臻臻只是心情不好。”

“對，和你沒關系的，是……”

聶臻包裏的幾本書著急解釋，話到嘴邊又咽回去，“算了，讓臻臻說吧，我們也好傷心。”

陸景然第一次聽到數學書哭，不是之前任何一種嗷嗷亂叫的哭嚎，而是一種低迷悲傷的哭泣。

數學書一哭，裏頭其他幾本書也跟著哭。

陸景然聽不到其他書本的哭泣聲，但是數學書哭的差點背過去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

忍不住，同情起小可憐，“你別哭了，你再哭臻臻也忍不住。”

話才說完，聶臻就落淚了，一開始小聲的啜泣，到後面幹脆撲在陸景然懷裏，哭出聲來。

陸景然一手抱著女朋友，小聲哄著安慰，一手拿著數學書，也得祖宗似的哄，一大一小，簡直要他命。

聶臻情緒發.洩出來，最後靠在陸景然懷裏，緊緊抱著他。

“臻臻，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心疼。”

他什麽都不知道，但是瞧著她哭的那麽傷心，他的心就跟著難受。

“陸景然，詞典沒有意識了。”聶臻很艱難把這句話說出來。

若是以前，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再大的難受都得自己一個人承受，但是現在有陸景然，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了倚靠。

她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訴說。

“它半個月前，沒有意識了。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那天它和我說了好多話，最後還和我說再見，我以為就只是一天告別，沒想到……”卻是永遠。

陸景然整個人楞住。

詞典，沒意識了？

“所以，它是走了？”

“嗯，其他書說，一本書最長擁有十五年的意識，就和人一樣，時間到了就會消失。我以前一直以為，只要書本不損壞，好好保存下去，它們會一直一直存在，會一直陪著我。”

因為毫無準備，所以才更加難過自責。

“我以後，還會漸漸失去它們。”

聶臻撫摸著一本本書，臉上哀傷的情緒遮不住。

陸景然的心情也有些壓抑，他雖然聽不到其他書本的聲音，但是聶臻那幾本書，和他卻是有不少交流的。

他已經習慣它們的存在，尤其是數學書，這鬧騰囂張的小子，原來有一天也會離開的。

“陸景然，我以後肯定也要走的，等我走了以後，我就再也看不到臻臻了，你還會對她好嗎？”趁著聶臻不在，數學書問陸景然。

“不是我一個人想問，我們六本書都想問你，畢竟我們和你認識最早了。”

陸景然握著數學書，喉嚨滾動，卻不想說話。

他因為一本書悲春傷秋。

“陸景然，你能不能答應我們，如果……如果和臻臻分開了，也不要讓她太難過……”

“不會。”陸景然語氣堅定，“我不會離開她。”

“真的？”

“你們應該沒那麽快消失吧，不是還有十年麽，說不定能看到我和臻臻的孩子。”

一句話就將氣氛活躍起來，數學書果然激動非常，開始暢想著聶臻和陸景然結合生下的小崽子，究竟是什麽樣的。

“肯定非常好看，你那麽帥氣，臻臻又漂亮，小崽子肯定是最靚的崽。”

“如果小崽子也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就好了，到時候我們可以陪他一起玩耍……”

陸景然也跟著想，腦海裏閃過畫面，一個可愛的孩子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身邊放著許多的書本，安靜的午後時光，書本們給他和臻臻的孩子講故事。

多麽溫馨美好。

聶臻從超市出來，數學書一改哭態，情緒飽滿。

她驚訝於陸景然安慰書本的能力，“你把它們都安撫好了？”

陸景然笑著點頭。

“你怎麽安慰的？”

“秘密。”陸景然攬著人往前走，嘴角輕輕上揚，“你以後會知道的。”

聶臻看著身邊男生開朗燦爛的笑容，心裏溫暖，他眼裏的光，將她慢慢治愈了。

大三的課業最是繁重，聶臻傷心不到一個月，時間漸漸接近期末，又一次期末考試將來臨。

這一次，她很自然的將陸景然納在自己範圍內，一起去圖書館覆習看書，從不落下。

陸景然對古生物學的研究比聶臻深，最後的結果就是他手把手教導女朋友，讓她快速掌握各項難點重點。

“你學的已經差不多了，大三下半學期的內容是不是也自學了？”陸景然笑說：“臻臻，你放心去考，期末考試而已，難不倒你。”

聶臻得到學霸的表揚，簡直難得。

她自信心暴漲，果真將古生物學的專業知識放下，轉而開始看數學類相關的覆習資料。

陸景然看了眼那些資料，聶臻在上面做的筆記很幹凈，態度也認真，但這個正確率就……

“臻臻數學不太好，陸景然你別嘲笑她。”數學書悄咪咪和陸景然說話。

“那她選數學專業幹嘛？”

“還不是因為你。”數學書哼唧一聲，不滿，“你當初高考填志願，第一專業就是數學，人家坑爹你坑女朋友。”

陸景然不由挑眉，他沒想到裏面竟然還有故事。

大概是之前的安慰起到效果，數學書對他的敵意減少，甚至生出一絲絲兄弟情，它對他防備不再，慢慢嘮嗑，說起兩年前他的事情。

這是陸景然聽過的第三個版本，裏面公正性自然不能考量，但是在數學書眼裏的他，卻是意外的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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