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燁，你我也算是有著血脈親情的。”

步入雅間，杜大娘將將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開口：“望你念在咱們骨子裏的血脈，幫我一把。”

“幫你？”

杜明燁冷笑，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杜大娘，眸子裏浮起無法掩飾的嘲弄：“姑母，早前您命人傷我家仆老小的時候可有想過你我之間骨子裏也是有著血脈親情的？”

姑母！命人傷杜明燁家仆老小？

林安晴聽了杜明燁的話，心跳漏了一拍，這句話裏頭包含的東西實在是過於豐富了些！

杜大娘和明燁之間還有這麽一層關系在麽？

林安晴皺起了眉，以前她可是半點沒發覺杜明燁和杜大娘之間有關系的。

杜大娘聽了杜明燁的話，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分明對方是質問是毫無掩飾的憤怒，但她卻是淡淡的笑開了：“明燁，你知道的，當時那種情況即便我不派人，也有其他人會做和我一樣的事情，而且只有我才能給你一條活路……”

杜明燁的笑聲越發冷漠，他轉過頭，低聲道：“所以，這就是我一家老小都必須得要死的理由？”

“我知道你怨我。”

杜大娘終是不再解釋，她只扯了扯唇苦笑道：“可是明燁，我到底是你的姑母，而且這些年我也為當年對你做錯的事情贖罪了。”

“贖罪？”

杜明燁挑眉，輕笑：“姑母指的是散盡家財萬貫，然後跟蹤我藏匿到偏僻的桃花村麽？”

杜大娘沒有再回答，但顯然此刻沈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杜明燁勾唇，言語中莫名多了一分殺氣：“你之所以拋棄家財是為了茍活於世，還是為了贖罪，我想沒有人比姑母你更加清楚吧？”

說話間，他微微頓住，語調中的那股子殺意殆盡，只剩下微不可見的鄙夷：“你方才還說了什麽？姑母不說我倒是忘記我還有您這麽一位姑母了……”

杜大娘的腳有些站不住了，杜明燁的話宛若一把鋤頭將以往那些個她好不容易才埋藏在心底的記憶通通挖了起來。

而那些記憶又如利刃一般將她的良心一刀刀淩遲。

杜明燁擡頭看了眼面色慘白的杜大娘，心中到底是不忍的。

其實他何嘗不明白，杜大娘所言屬實。

當初若不是她，也會有其他人將自己的至親一個個殺死。

也虧得是她，自己還能從夾縫中茍且偷生，更因為是她，老師才能有機會將自己送出虎穴，才有後來的夏瑾和那許多暗衛。

造化弄人，當初杜大娘一念之仁放了自己，不想卻是害得她自己的家人深陷囹圄。

這麽些年，杜明燁也曾懷疑過自己的姑母改了名字跟著自己來到桃花村不過是為了監視自己的一言一行，是為了將功折罪，以換得她家裏人的無罪。

可是這麽多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杜大娘與那人早沒了任何聯系。

這些年來，杜大娘也從未將自己的行蹤洩露絲毫。

姑母關心自己，他一直都是知曉的。

杜明燁知道杜大娘經常偷摸來到自家門前，只遠遠的看著自己。

他甚至知道杜大娘那藏在桃花村的兒子兒媳之所以慘死也是為了自己。

可即便心中早已明白，他卻到底是無法原諒。

放不下往日裏最疼愛自己的姑母就是手刃至親的那個劊子手。

也在明知姑母是為了救下自己的性命不得已而為之的事實之後，仍然無法釋懷。

長久的沈默之後，杜明燁終是淡淡的嘆了口氣：

“罷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你想讓我幫你什麽？”

“可否幫我照看小琪一段時間？”

杜大娘淺笑，許久未曾笑過的她笑起來整張臉顯得很是滑稽：“侄兒，那人找上我了。”

杜明燁楞住，他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只僵硬的看著杜大娘：“你的意思是……”

“那時我雖是被逼無奈，可到底是我親手將那杯有毒的酒給了我最親的弟弟。”

杜大娘扯唇：“你與他都是我最心疼的小輩，哪一個我都不願傷害，所以……”

沒等杜大娘說完，杜明燁已經冷聲打斷了她：“所以，現在他找上門來，你就要用自己的命去換我的命麽？”

“姑母什麽時候你才能夠真正的為我考慮一下呢？”

“為你考慮？”

杜大娘咂摸著杜明燁的話，半晌終是失落的笑出了淚：

“侄兒，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你們考慮的麽？若不是為了你們，我的兒子，我的女兒，他們會死麽？我的相公他……會死麽？”

杜明燁聞言，面露不忍，杜大娘的話自是十分悲戚，可他卻深知姑母的話不過是自作自受的另一種說辭罷了。

當初她選擇了那個人，而今所受的一切罪孽不過都是那人的恩賜。

“明燁，我說的好似過分了些。”

杜大娘到底還是止住了自己的淚，她滿目滄桑的看著杜明燁，苦笑道：“我知你聰明，也知我現在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自作自受，但小琪是無辜的，他甚至連你我是誰都不知曉。”

低低啜泣一聲，杜大娘接著說道：“念在你小時候，姑母也曾抱過你的份上，就讓小琪跟著你吧。”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杜明燁擰著眉，盡管事到如今他依然對往日的事情無法釋懷，卻也是不難從姑母的言語中察覺出異樣。

如果只是被那人找到，杜大娘絕不至於托孤給自己。

眼下杜大娘對自己說的話，與其說是拜托自己照顧小琪，不如更為準確的說是打定了某種決心。

赴死的決心。

“沒什麽。”

杜大娘咧嘴笑開：“只是近來突然想通了，一把老骨頭的我也不想再藏下去了。明燁，你與他到底是親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結，有些事情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才好。”

杜明燁聞言，不覺笑開：“姑母覺得我與他只是冤家？”

至親又如何？

當自己威脅到他，甚至根本對他沒有威脅，只是因著做了那麽一兩件讓父親賞識的事情，他便迫不及待的對自己趕盡殺絕。

如此至親深仇，豈是冤家二字就可以解開的？

“明燁……”

杜大娘沈吟一聲，卻再說不出一個可以替自己、替那人開脫的話來。

杜明燁的恨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闔上雙眸，悔恨至極。

若是換作自己，只怕今日的恨只會比杜明燁多絕不會比他少。

就在她以為此生絕不可能得到杜明燁的原諒之時，聽到他淺淺的應了一聲：

“姑母，小琪交給我了。”

詫異睜眼，杜大娘不可置信的看著杜明燁，淚水盈眶。

“你別誤會。”

杜明燁盯著杜大娘，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小琪是無辜的，我不願他成了第二個杜明燁。”

杜大娘眸子裏浮現的亮光隨著杜明燁這句話瞬間熄滅，須臾之後，她喃喃道：“明燁，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奶奶？”自打杜明燁和杜大娘說話之時，杜小琪和林安晴都很自覺的選擇了沈默。

原本杜小琪只是想要知道自家奶奶近來為何如此古怪，可此番聽了奶奶的話之後，他卻是突然發現自己小小的腦袋裏已經無法理解奶奶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雖說他不知曉奶奶的話是什麽意思，卻也是不難從其中聽出自家奶奶要將自己托付給夫子的意思。

杜小琪意識到自己的奶奶不要自己了。

一想到這裏，杜小琪的淚水怎麽也藏不住，他巴巴的看著杜大娘：“奶奶，小琪只願跟著你，其他人我誰都不要！”

“小琪，聽杜夫子的話，知道麽？”

杜大娘恍若沒有聽到杜小琪的話一般，只漠然的吩咐他：“你不是個小孩子了，別動不動就哭鼻子。”

“奶奶，為什麽啊……”小琪楞住，他使勁將淚水憋回，卻是因著難受變成止不住的抽泣。

“小琪……”

林安晴瞧著小琪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中難受得緊，下意識地將拉住小琪的手，林安晴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我們去找小年好不好？”

“不好！”小琪一把甩開林安晴的手，怒目圓瞪，沖著她大喊：“小晴姐，我只要奶奶！”

”拜托你了。”

杜大娘只當自己沒聽到杜小琪的話一般，朝著杜明燁淺淺的笑了笑，轉而起身離開。

“奶奶！”杜小琪見著杜大娘離開，連忙撲棱著想要去追，不想被杜明燁輕而易舉的抓住了衣領。

“不去追麽？”

見著杜大娘已經走了挺遠，而杜明燁始終只是維持著拉住小琪的動作紋絲不動，到底是忍不了了。

杜明燁和杜大娘之間不說人話，她雖無法理解，但透過兩人一來一往的言語卻是不難猜出他們該是有宿仇的。

可她也能夠感受到杜明燁並非真的恨杜大娘入骨，林安晴甚至覺得杜明燁對杜大娘該還是有著幾分親情在的。

即便她一個不相幹的人，聽了杜大娘的話之後，都是能夠聽出她有赴死之意。

林安晴不明白為何當杜明燁聽了杜大娘的話之後還能如此無動於衷。

杜明燁宛若沒聽到一般，漠然的站在原地。

直到他的目光裏再也瞧不見杜大娘的身影，杜明燁終於緩緩開口，發出了一聲好似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安晴，你陪我去看看晚櫻姑母好麽？”

原來，杜大娘的全名叫杜晚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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