酲寐看著滿院紅彤彤的曼珠沙華，真誠地覺得它有些辜負了“渚寒院”這個清冷的名字。

酲寐說：“喝酒的話，倒不如去我那谷裏。”

玄停說：“別！去了你那睡神谷，酒還不用喝，人就已經醉了一半了。”

玄停說話的功夫，手上已把兩只琥珀荷葉杯倒滿了。

玄停的院子也不能算難看，就比如現下他們坐著喝酒的石雕亭子，皓月石為柱，兩面是雕梁畫棟的鏤空畫壁，還有兩面做了圓拱的對通，當中擺上一張古樸雅致的黃花梨木桌，上面擺著全套的琥珀酒斝，琉璃碗盞，佳肴玉饌。院子當中還有一座夜光噴泉，不時有閃著光的蝴蝶和螢火蟲在周圍飛舞。就是從進門一直到前庭，這大片的紅艷艷實在是有些晃眼。酲寐好幾次忍住了說你能不能換種花種種的沖動。

“說那天聊完之後，你回去以後怎麽想的？”酲寐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問道。

玄停仰頭喝了半杯酒，說：“我還能怎麽想？他們已成婚，難不成要我跑去跟冥後告白說，你面前的這個女人因為愛你而變成了男人，請你務必馬上和你的新婚夫君和離，勇敢地和他在一起嗎？”

酲寐說：“我是說，你有沒有認真地想過，你，真的愛她嗎？你確定那是愛情嗎？”

玄停又一仰頭，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說道“我是不知道愛情應該是什麽樣的，但，我因為她而內心震動，還為此變了性，我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這份愛，而跑到這鬼地方待了三千年，你現在跟我說，這TM只是我的錯覺？酲寐你怎麽不喝啊？！”

酲寐把杯中酒飲盡，說：“那你有想過嗎？躲到這裏，究竟是想要逃避你自己，還是逃避喜歡她這件事呢？”

你逃避的究竟是她，還是你自己。

酲寐再次給兩人斟滿。

玄停笑：“我有什麽資格喜歡她？”

酲寐小酌一杯，慢悠悠地說：“是啊，你連自己都不喜歡。又怎麽用一個不愛的你去愛別人。”

玄停手中的酒一滯，身子有些微微地發抖。就像心中最大的秘密一朝被人戳穿。

你愛她，就像愛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世間有很多人會把這當□□情。

當他們真正擁有了那些遙不可及的美好以後，卻又發現以此彌補心中缺憾，並不能夠真正地獲得滿足，虛假的美好急轉下墜，暴露出那個躲在欲望背後的他們自己。

玄停沒有反駁他，也沒有表示讚同，只是把杯和他一碰，自己先幹為敬。

酲寐意識到氣氛有些凝重，轉頭一笑說：“也許你可以跟冥王坦白一下，看看他有什麽好的建議給你！”

玄停給了他一個白眼：“那你不如直接在這裏殺了我，至少我還能留個全屍。”

“哈哈哈……”兩人相視一笑，杯盞相碰，幹了個痛快。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對飲的兩人已然醉了。

酲寐喝醉以後，很容易放飛自我。不過這點玄停是後來才知道的，因為酲寐很少喝酒。

酲寐今天能夠答應玄停的酒約，也有些出乎玄停的預料，不過除了酲寐之外，他實在不知道該朝誰來傾訴。

酲寐說：“玄停，”

“嗯？”

“你確定自己不喜歡男人？”

“？？”

玄停也借用他的話，半開玩笑半自嘲地說：“我連我自己都不喜歡，還怎麽喜歡男人？”

玄停突然覺得這對話場景有點好笑。

一個男人在問另一個男人，他到底喜不喜歡男人。

酲寐說：“不是，是那種本能的喜歡。可以和愛情無關的那種。”

“？？！”玄停哭笑不得，“這我怎麽知道？”

忽然，酲寐站起來，坐到對面玄停身邊，借著酒勁兒一把攬過玄停，把玄停的頭靠在了自己的懷裏。

“你幹什麽？！”玄停雖然也有些醉，但酲寐這個舉動一下子讓她酒醒了三分。

“別動！”酲寐喝醉之後有些放飛自我，楞是把玄停的頭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讓他聽自己的心跳！

玄停的臉粉撲撲的，也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聽著酲寐的呼吸和心跳，他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了起來。

玄停覺得這場景實在是有些失控，她使勁推開酲寐的胸膛。

酲寐就一手肘撐在桌上，歪頭枕在自己手上問玄停：“怎麽樣，有什麽感覺嗎？”

玄停的臉更紅了，不敢擡眼看他，略惱地說：“什麽什麽感覺，我能有什麽感覺，沒感覺！”

酲寐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玄停，玄停的皮膚很白，眉眼如墨，喝了酒以後透出好看的緋紅色，酲寐喃喃自語道：“怎麽會沒有感覺呢？我明明就很有感覺！”

玄停沒聽清楚他說什麽，湊近了點，說：“你說什麽？”

“我說，這樣有感覺嗎？”酲寐朝著那張在他面前一開一合，略帶濕潤感的粉唇，湊了上去。

在兩人的唇還有0.1公分距離的時候，酲寐停了下來，此時的玄停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不知道後撤，也不知道呼吸。酲寐好看的長睫毛在玄停臉上投下兩扇陰影，他的雄性氣息就縈繞在玄停的鼻尖。

寂靜的夜色裏，只有蝴蝶扇動翅膀劃過，酲寐聽見玄停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和忘記了呼吸，而他的呼吸正一步一步包裹住對方。酲寐沒有再猶豫，倏爾吻上了那兩片柔軟。

“！！！”

五秒鐘之後，玄停反應了過來，他一把推開酲寐，自己坐到離他三丈遠的地方，掩著嘴說：“你你你，你在幹什麽！！我們怎麽可以？？”

酲寐醉眼含笑地說：“你感覺到了嗎？這是心動的感覺。”

玄停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怎麽不在自己的胸膛裏。那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除了震驚以外，似乎還摻雜一點說不清的感覺。

玄停越理越亂，越理越覺得無法直視酲寐。他起身說：“那個，酲寐，今天謝謝你陪我喝酒，那個時間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慢慢喝！”待一條腿邁出亭子，才想起來這裏就是他自己家，“哦，那個我先回房間休息了，你待會兒回去我就不送你了，記得路哈？”

酲寐看著玄停漸漸變小的身影，最後自己的眼皮打起了架，倒在桌上，睡著了。

第二天，玄停從床上起來，直覺得頭痛欲裂，真後悔昨晚不應該貪杯。突然，昨晚酲寐吻他的場景再次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玄停突然覺得無地自容，以後還怎麽面對那個家夥啊！要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嗎？昨晚那個，會不會只是一場夢啊！如果是夢的話，酲寐為什麽要以真身鉆進他的夢裏，還在夢裏吻他？總之，不管是不是夢，都好！尷！尬！

也不知道那個家夥昨晚回去了沒有。如果沒有回去的話，一會兒碰上了該多麽尷尬！玄停恨不得立時挖個地道到院子地底下，偷窺下有沒有人在。

玄停一路找掩護，先是扒在房間外面的芭蕉樹後頭，然後一個閃身到了曼珠沙華花叢後面，最後躲在了噴泉後頭，偷偷往亭子裏瞄，沒有人。

玄停走進亭子裏，桌子已經收拾好了，杯盤碗盞已經收拾好了，整整齊齊地放著。在一個琉璃荷葉盞下，壓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愛，不因任何為了圓滿自身的目的而存在。”

玄停坐在亭子裏，雙手托腮看著那滿院的曼珠沙華。良久，玄停自言自語道：“我也該出去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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