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蘇白看到她的時候, 她正坐在天牢獨立給她的那個小空間裏，臉上的傷疤早就好了，美滋滋的正啃著一個雞腿子。

她的肚子還平坦的很, 看不出來裏面正孕育著個孩童的痕跡。

蘇白道沒有驚異於這種在牢獄中啃雞腿的舉動, 因為她十分清楚蘇郁就是這種樣子的一個人，隨性至極。

她試著走進, 小心翼翼叫了她一聲：“蘇郁？你還記得我麽？”

蘇郁咂著嘴巴擡起頭看，看見她的時候, 眼睛晶瑩亮起來, 一彎唇, 竟然咧嘴笑了：“小白！你怎麽過來了？”

蘇白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四處看看她到底有沒有傷處，可還未來得及看完, 就突然被她抱住：“你說，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好想你啊。”

可她等蘇郁幾近一千年，她為何都沒來看她一眼？

蘇白其實是想這樣問的，但話到了嘴邊, 還是被她硬生生吞下去。她的自尊心的確是強，就像即使她已經這樣想她，蘇白每夜都在等著她出現, 她都沒有上來找她一次。她其實還是怕，怕她等了一千年，最後就等一個忘了的結局。

她這樣美麗漂亮，甚至和天界最厲害的人成了親, 怎麽還會記得，在冥界都十分不起眼的蘇白呢？

蘇白不願意想她們沒有見面的原因，也不想問出來，她不知道是蘇郁她去找過她，只是她們錯過了，還只是她單方面的相思，她都沒想起過這麽個人，但不管怎樣，她都不想問出口。

正出著神，蘇郁突然在她嘴裏塞了個雞腿，油膩膩的感覺直通到嗓子眼裏。蘇白不是經常吃東西，這突然一下，讓她整個人忍不住難受起來，嗓子油膩膩的，讓她都有些說不出話。

可蘇郁並沒有感到她的難受，還在笑瞇瞇的沖她道：“小白，好吃嗎？我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呢。這次來到這天牢中，我特意帶過來幾個，省的饞嘴。”

蘇白看著她幾乎事不關己的樣子，那樣子是幾乎也都快忘了自己就要問斬的事實，忍不住就問出口：“你不怕麽？”

蘇郁好奇看她：“怕什麽？”

她咬咬唇，還是說出口：“怕要被問斬的事情。”

“有什麽好怕的。”她本來以為這會讓蘇郁情緒低落，哪想蘇郁連想都沒想直接張口回答道，“反正這種事情我沒有做過，淩生會幫我擺平的嘛。”

她眼睛轉向她的臉，又帶出一個笑容來：“他怎麽會讓我死呢。”

蘇白張了張口，看著她篤定的樣子，卻發現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的確，她覺得把自己所有生與死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有多麽多麽的不妥。但是她幾近一千年沒有見到她，不知道她的生活、悲喜，不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到底是如何......她沒有立場說反駁的話。

她只能拉著她的手，又再一次試著沖她講：“你跟我走，我可以帶你逃出去。”

哪知蘇郁搖了搖頭，把手輕輕抽出來，滿臉不解看著她道：“不用了小白，淩生一定會馬上把我光明正大的送出去的。我本就沒有做那些事情，他這麽相信我，他一定會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都從我身上拿走。”

“小白，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一旦我現在跟你走了，那我一輩子都會背上這個謀反罪名。我可不想要這欲加之罪。”

“更何況我是淩生的妻子，我有了這罪名，他該怎麽辦？”

蘇白看著她想，她現在腦中全是淩生那個人，連她自己的事情，似乎都不曾想過。

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下唇忍不住咬了又咬，看著蘇郁坐在那裏，安安靜靜的樣子，就像從前她風風火火出現她身邊一樣。

她試著問出口：“我想看看你從前給我看的那片花海，我自己怎麽都弄不好，你能現在給我看看麽？”

蘇郁腦袋歪了歪，之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說的，是原先我練習法術變得那片花海麽？”

她看見蘇白點頭，卻是為難的一皺眉：“可是我被關在這天牢裏，渾身法力都被封住，一點都使不出來......”

她想了想：“既然你想看，我用我的血給你看，好不好？”

“你還不知道吧，我的血可以落地生花的。”她彎著眼睛驕傲沖她道，“這整個六界只有我的血可以哦。”

她用紮在頭發的簪子，眼睛都不眨的劃在自己的手腕上，速度快的蘇白連阻止都來不及，就看見帶著腥氣的鮮血已經順著她的手臂，蜿蜒落到地上。

血液一滴在地上，便馬上帶著鮮紅色滲透進地上去，幾朵嬌艷的花朵從土地中冒出頭，站著晶瑩水珠，正對著她綻放開來。

她心疼，伸手就要施法術恢覆她刀割的傷口，誰知蘇郁一把拉住她：“你別動，哪有花海裏只有幾朵花的。”

結果直到花滿滿占了眼前，她才匆匆止住血，蒼白著嘴唇咧著向她笑：“你看，好看嗎？”

蘇白眼淚突然就想留下來，看著鋪了滿眼的花海，心中只是想，不管怎樣，不管淩生如何，她都要護她周全。

不顧生死。

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回了冥界，剛到自己房門前，就聽見極為響亮的瓷器碎裂聲。

她以為是什麽事情，慌忙推門進了屋，卻只看見蘇宿紅著眼睛，掃落桌上一幹物品的樣子。就連在桌上燒著的紅燭，也同樣幸免不了，滴著燭油落在地上，落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紅色斑點。

她慌忙過去撲滅燭火，接著費力想拉住他，他手上正舉著個茶壺，茶壺裏有已經涼了的茶水，爭執間不斷有冰涼的水從裏面溢出來，落在她身上和臉上。

可她還哪顧得了這些，拼全力拉著他的兩只手，大聲喊著：“蘇宿！你冷靜些！你這是怎麽了！”

哪想他不僅沒有停下來，甚至更用了力氣掙脫她，她仰頭的時候，見著他眼睛通紅，目光狠厲，咬牙切齒的看都沒看她道：“你放開我！”

她沒有他力氣大，爭執間被他狠狠甩到對面墻上，連帶的還有那個裝著水的茶壺。瞬時間茶壺隨著劇烈撞擊整個炸裂開來，冰涼的茶水淋了她一頭一臉，她嘶的深吸一口氣，手臂被地上尖利的碎片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流出來。

她被甩出去的時候，還有些蒙，水滴順著鼻尖落到她交疊的手上，她盯著劃開她胳膊的碎片楞神，才發現，那正是他五年前送她的那個玉鳳凰。

那是他們一同勾魂之後，在凡間逗留的一日。她一眼就看上這個玉鳳凰，當時就喜歡得不得了，呆在那個攤子上就不想走了。後來蘇宿看見，二話不說，讓蘇白先離開，自己倒是在凡界悶頭幹了整整一個月的小工，才掙來銀子，給她買下的。

所以她對這個玉鳳凰可以說是又珍惜又喜愛，日日放在桌子最顯眼處，每天都要擦一遍。

她覺得現在該想些什麽，可什麽都想不出來，只是瞪著那碎片發楞，她聽見蘇宿跑過來的聲音，然後再把她抱進懷中說話的聲音：“對不起！我剛剛是氣憤過了頭，沒有想那麽多。”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半晌，才想起來把她扳到眼前，左右認真看：“有沒有哪裏痛？有沒有傷到哪裏？”

蘇白下意識的，把自己流著血的胳膊藏到身後，地上血跡也不動聲色的用衣裙蓋住，之後搖搖頭。

蘇宿又抱住她，把頭埋進她肩窩中，輕聲道：“那就好。”

過了很久，蘇宿還保持抱她的姿勢沒有動，蘇白睜著眼睛，突然問道：“你怎麽了？”

蘇宿像是嘆了口氣：“我妹妹......我妹妹她......淩生！淩生他不見我！”

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泛著冷，抱著她的雙手也用力的很，箍著她有些痛。她好不容易掙開了他的懷抱，不由自主的就挪遠了些，她突然開口：“蘇郁對於你，很重要？”

蘇宿像是想不到她會這樣問，楞了半晌，才理所當然點了點頭。

蘇白接著又開口，可是當觸及他疑惑目光的時候，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垂下眼，緊閉了嘴巴。

那，和我比呢？

她本來想這麽問，但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她盯著被他撥到一旁的玉鳳凰碎片出神，自己想想，覺得即使問出口，不過是得個自取其辱的答案而已。

她本來還在怕，如果她舍掉性命去救蘇郁，他會不會難受，可如今看這情形，她活著，或許才會讓他不開心吧。

她看著他為了蘇郁焦頭爛額的樣子，想上去安慰他，可她心終究沒有那樣寬容大方，讓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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