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雪山都覆滿了肉塊和屍體，長和站在這之中，雖說衣服如雪，可極像那嗜血的殺神，他突然擡眼認真看我：“小止你知道麽？我一直以為我這雙眼睛早已經沒救，但誰知命不絕我，竟讓我見到藏書閣那本禁，書，又緊接著，讓我遇見你。”

他歪歪腦袋。

“□□上說，用能看見花凝珠之人的雙掌，把其骨血磨成粉末，接著吞服下整片新鮮蛇尾草葉，便可使全身任意處恢覆如初。”

長和已經離我不遠，慢慢朝我伸出手，整個人與周圍白色融為一片，他撥去擋在嘴邊的頭發，嘴角勾起來，笑得好看極了：“我不能陪你看山河湖海，不能陪你在凡界買院子，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是因為喜歡，才要跟你在一起的。”

“正好，你也不是很喜歡我，是不是？”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很久很久以後，我只記得那場突然而降的漫天大雪，冰點碎屑一點一點落在身上，我哆嗦著身子，想張口說話，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表情中一點難受和不舍都沒有，掌風毫不留情，毫不留情自我手掌上方劈下，鮮血自我斷掌上噴薄而出，連著所有筋脈齊齊斷裂，身上所有細胞都在叫囂著疼痛，我想張聲尖叫，卻還是發不出聲音來。

我眼睜睜見他被漫天大雪淹沒，我的鮮血流了一地，見著我自己被白雪淹沒，我睜大眼睛，見著雪片飄進我的眼中，腦中一片空白。

我一動都不想動，睜眼看著天空散散落落飄著雪粒，太陽餘暉染紅半邊的天，雲絲被一點點吹過來。後來眼中的冰屑越積越多，我眨眨眼睛，最終化成水順著眼角流下去，像我哭了似的。

我本以為他做了這些之後，我會哭。離開小狐貍的時候，我止不住的掉眼淚，紅淩在我身旁恐嚇的時候，我眼角一而再的濕潤，可我現在望著天空，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只是看著夜晚來臨，看著身旁一些重傷的妖獸，踩在我身上，又站起來抖抖翅膀飛走，看著天上一點點點滿繁星，看著日升日落，看著雪又一次落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只是什麽都不想幹。

後來我看著一群人從天而降，看著他們在雪山到處查看游走，看著他們的嘴一張一合，看見牡丹仙子一張放大的臉，看見她一臉驚恐的樣子。

“優止！”

**

我怎麽也想不到，我這條命，會被牡丹救。

我甚至也沒想到，當我一醒來的時候，看見坐在我床邊的人，會是早把我棄的遠遠的淩生。

我更沒想到，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會是他把露水一滴一滴，抹在我嘴唇上的場景。

他更是淡然看了我一眼，把觸在我唇上的手慢慢收回去，淡著聲音道：“醒了？”

我沒說話，擡起胳膊看看原本應該是雙靈活的手的地方。

上面空落落的，被人用紗布細細包裹住，那雙手已經沒了。

我凝神看了很久，心中刺痛一直蔓延到腳尖，我靜靜眨眨眼睛，突然笑了。

我發不出聲音來，一口一口艱難吸著氣，胸膛劇烈上下浮動，我笑的眼睛都彎起來，整個床吱呀的響。

我突然瘋了一樣的拆起手上繃帶，斷掌端只要一碰就會痛得全身顫抖，我卻不在意，瘋了一樣來回搓動布條，要把它拆了去。

斷掌端漸漸滲出些血跡來，我笑的越來越顫，腳趾抖著蜷起，我一把推開要靠過來的淩生，邁開步子伸手要把門推開。可沒走一步，我的腿就支撐不住癱在那裏，我一屁股摔在硬邦邦的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淩生連忙扶起我，又小心翼翼抱我到床上，我轉眼又看向他。他在與我對視的那剎那猛然整個人都僵住，我趁機一把推開他，咚的落在地上，又痙攣爬向門口，一把推開門——

陽光一下子全部落進來。

我終於癱軟在地上，笑容慢慢消隱不見。

我想我知道淩生為何會僵住，他看透從我身體裏散發的氣息，那氣息帶著我此時全部感情，根本沒任何遺漏。

那是死氣。

我坐在地上，靠在門框時，背後像被針紮一樣刺痛，想必是替長和擋的那下還沒完全愈合。可一旦我不再動彈，那刺痛的感覺便會慢慢消失，像是我連眼睛都不眨時，心裏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陽光慢慢把外面景色拉成長長一條線，我感到後面突然出現一頓一頓的腳步聲。後來淩生高大的影子覆蓋上我身上的光，他擡腿邁過我，又慢慢走向遠處。

可不多時，我又見他走回來，走到近處時，也不顧我同意與否，直接一把抱起我，擡步走進門內。

我擡頭看他一眼，才發現他早已低下頭盯了我很久，他眼睛微微瞇起來：“你這樣，還不如永遠醒不過來。”

我沒回答，感到他把我放到床上，又把一個藥丸似的東西遞到我嘴邊。

淩生像是並不指望我張嘴，只等了片刻就直接塞進我嘴內，那藥丸入口即化，只消一會便流到身體裏去了。

他又如法泡制的拿了綠葉餵我水，最後幫我擦去嘴邊水漬時，突然開口：“小狐貍這幾日一直叫嚷著要見你，既然你醒了，不如明日我就帶他過來。”

我楞了一楞，下意識的擡手看上面沾滿血跡的繃帶，突然間騰地就坐起身來，後背因為這一抻拉猛地一陣刺痛，但我又如何顧得了這些，急的連連沖淩生搖頭。

我睜大眼睛看他，想說幾句拒絕的話，可無論怎樣張大嘴巴，都發不出一聲來。

他皺眉看我，伸手撫向我的脖子：“嗓子又怎麽了？”

我沒聽見他的問話，只來得及一門心思搖頭，現在的我這樣子，脆弱的一陣風就能吹倒，又怎能讓小狐貍知道！

我感到他摸在我脖子上的手頓下來，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把我整個人環住，嘆口氣道：“優優，我不帶小狐貍來見你。”

聽到這句話，我整個人瞬間洩了口氣，又軟塌塌的開始沒力氣，他讓我依靠在他肩膀，開口問我：“牡丹說他們一行人發現天地異動便趕去，可等到的時候，只發現些殘碎的妖獸屍塊，和重傷的你。優優，到底是發生什麽了？”

我控制不住的抖了下，張張嘴，卻依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一直自認為我這人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也相信因果報應、輪回轉世，我一直相信，以善對人，便會同樣收獲善意，我還一直相信，長和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他跟我告白，就是真的喜歡我。

後來我發現，所有一切都錯的徹徹底底。

我想了好幾日，把我和他的相遇重逢反反覆覆想了好幾遍，才明白他為我降得那場花雨，不過是為了讓我心動的把戲。我抱他的時候，在他耳邊說話的時候，他那樣不專心，幾次回答才獲得回應，分明就是不在意。

我後來想，他根本就不喜歡我，我憑什麽要傷害自己身體，為他傷心？他完完全全是在利用我，我這樣半死不活，到底是要給誰看？

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來這麽個道理。

好在一切還不是很晚，我開始慢慢活動起來，後背因為受了妖獸打過來的傷，好得十分艱難緩慢，甚至連穩穩走幾步都很艱難。淩生當時餵我的藥丸，是用來解決飽腹的，我今日連走十步，讓我十分消耗體力，肚子也就順便餓了餓。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我猜是那天在雪山，被冰屑凍壞了嗓子，所以每當向淩生討要這種東西的時候，都十分不方便。

他為了我輕松些，特意允了我住在他的屋子裏。他甚至還特意放了個鈴鐺在我倆床的中間，方便我找他討要東西。

可今日淩生卻不在屋中，按照我平日裏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是在書房處理事物。我琢磨著他書房離這間屋子並不遠，況且我這副身體還能撐些時候，就自作主張慢慢朝他書房走過去。

我扶著腰慢慢挪動步子，汗水從我臉上落下來，顯得肚子更餓了。

好不容易到他書房門口，我顫悠悠的就要擡起手敲他書房關著的大門，突然聽見兩人說話聲。

“大公子正在瑤池設宴。”

我聽見淩生的聲音：“恩？他不是眼睛瞎了，怎麽都不願見人麽？”

不知怎的，我整個人突然一僵，手上動作也停住。

另一人附和：“是，但不知最近是有什麽奇遇，那一雙眼睛竟然又長回來了。要說大公子正是因為那雙眼睛，才不得天帝重視。現在一雙眼睛覆明，不知天帝會怎樣封賞這唯一的兒子。”

後來他們再說什麽，我一點都聽不到了。

我深吸口氣，又哆嗦的吐出來，我想起長和盲掉的眼睛，想起他說他的父皇天帝，想起他護住蛇尾草的樣子。

我完全想明白的時候，亂滾帶爬就要轉身向外跑，卻不小心帶開一指之隔的房門。我後來聽見淩生叫我一聲，我來不及答應，也來不及回頭去看，僵著手支撐起身子，扒著墻根用力向外跑。

他在瑤池！他就在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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