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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找回舊時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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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回門後,霍驥幾乎每天入宮面聖,所談所言皆是剿滅倭寇一事。

欣然已經把梯子搬給他,但願霍驥不負期望能為大燕朝堂貢獻心力,順利成就他曾經成就過的事。

安南王知道此事,高興得連走路都在哼歌,有這麽一個兒子在,霍家門楣肯定要恢覆昔日榮景。

與安南王不同,霍驥的得意令柳氏眼紅,不時把媳婦召過去“談心”,雖然頗覺厭煩,欣然卻耐心應付,反正不會太久了。

佟姑姑和秦公公已將人帶往冀州安頓,留在欣然身邊的只有席姑姑、玉雙、玉屏三人。

那天的桃林密會帶給席姑姑極大震撼,欣然之所以留下她,而不是佟姑姑,便是因為席姑姑比誰都見不得欣然受委屈,所以她定會助欣然順利脫離安南王府。

短短十數日,席姑姑在京城買下一間二進宅子,也一趟趟將欣然的嫁妝運出王府變賣,換成銀票。

離開的準備工作順風順水地進行著,再過十七日……欣然看一眼還貼著大紅囍字的房間,淡淡一笑。

她可以的,可以了斷這裏的一切,重新開始。

“姑娘,已經準備好了。”玉屏上前請示。

席姑姑帶著最後兩匣子珠寶出門,嫁妝只剩下木箱裏的字畫,以及桌椅床櫃等大宗物什,到時候再挑選一些昂貴的擺飾帶走也就差不多了。

“走吧。”

這趟出門,今晚恐怕無法回來,柳氏那裏得找個好說詞。

欣然領著玉屏出屋,令玉雙留守,才剛走到院子竟意外遇見琴夫人,她是霍驥的親生母親。

在王府中,有關於琴夫人的說詞是——膽小、怯懦、沒出息,小門小戶不敢相爭。

可她的行徑看在欣然眼裏,覺得她才是個真正聰明的,偏安一隅不與人相交、不參與爭鬥,安安靜靜過日子,等兒子出息長進後自有她出頭日。

琴夫人年近四十,許是性情平和婉順,行為舉止都帶著溫柔氣質,看起來比柳氏年輕許多。她的容貌極好,霍驥是肖了她才生就一副好樣貌。

上前,欣然屈膝為禮。“琴夫人安好。”

琴夫人細細打量燕欣然,一開始她並不喜歡她,一個用手段謀得婚姻的女子不值得高看,但這些日子……驥兒說,她與傳言大不相同。

她不知道哪裏不同,可是身為母親,眼看著兒子意氣風發,知道這是燕欣然的手筆,怎能不心生感激?且她不邀功、不驕傲,性格與雲珊所言並不相同,她守禮遵禮,恪守媳婦之道,自嫁進安南王府後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或許……該換個角度看她。

“要出門?”琴夫人看一眼玉屏手上的包袱。

“是。”欣然微微一笑,簡單回答。

“你送來的糕點極好,一直沒同你道謝。”

“琴夫人客氣了,這是媳婦該做的。”

琴夫人喜歡甜食,獨居在小院裏無事可做,成日琢磨各種點心作法,前世她開小食堂時琴夫人還曾經送她幾張自己琢磨出來的食單,她極其疼愛旭兒、暄兒,認真說來他們背的第一首詩、認的第一個字都是琴夫人教的。

“聽說那些糕點是你身邊丫頭做的,本想跟你要食單,既然你要出門……”

“無妨,回頭我讓無雙去見夫人。”

“那就多謝了,有空到我院子裏坐坐吧。”

邀請?前世琴夫人花了年餘時間考察自己,再加上旭兒、暄兒的出生,她才漸漸放下心結嘗試接納自己,現在才多久?

不過這是好事,她一直都喜歡琴夫人的堅毅與睿智,同她說說話,心裏有再大的事兒都能擱下。

笑容浮上嘴角,欣然點頭應下。

“時間不早,既然要出門,快點去請示王妃吧。”

“是。”

離開琴夫人,欣然心情有說不出的暢快,還以為此生要失之交臂的,沒想到……趁著離開之前,多去看琴夫人幾回吧。

一走進主院,柳氏看見欣然,連忙掩飾臉上不快。

欣然一眼發現,低頭斂起笑意,上前問安。“媳婦給婆婆請安。”

“快起來,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煩這些規矩。”柳氏拉著她坐下,著人泡茶。

“婆婆,大伯的事成了,古尚書說雖是八品小官,卻是個肥差,不少人爭著要。這兩天大伯有空,去吏部辦妥文書後就能上任,倘若大伯好好做事得上鋒喜愛,再升個兩級也是能的。”

乍聽得欣然的話,柳氏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前一刻還對欣然滿肚子不喜呢,她只曉得替霍驥張羅卻沒想想大伯、小叔,就說吧,娶個公主媳婦有啥用。

沒想,她竟是錯怪人家,原來真正的好事在後頭呢。

過去王爺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想替兒子謀個一官半職,可那些當官的全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夥,而現在……不錯不錯,有個公主媳婦幫忙張羅,誰還敢看不起安南王府。

“好媳婦,多虧你上心。”

“這是媳婦該做的。”

安南王的長子霍評念書不行,參加科考無數次從未上榜過,不過人還算聰明,前世她曾讓他幫著做生意,成績不差。

“婆婆,聽說今兒個李侍郎的妻子趙氏要到白雲寺上香,媳婦與趙氏有幾分交情,若是能托上李侍郎,小叔的事兒或許能有些眉目。”

欣然口氣誠懇,卻只是說說罷了。霍瑞不學無術、狡猾貪懶,吃喝嫖賭樣樣來,要是讓這種人握住一點權力,肯定要魚肉鄉民。

連小兒子都有分?柳氏心情雀躍,笑得見牙不見眼。

“那還等什麽?快去。”

“白雲寺有些遠,怕是到那裏都要天黑了,就算有什麽話想說也不好急巴巴趕上,幸好聽說趙氏要在那裏待上幾日,媳婦能不能住個幾晚,再尋機會說話?”

“自然該這麽辦,快去吧。”柳氏急著把她往外趕,欣然順勢行禮告退。

走出王府大門,欣然隨意撇頭一看。

現在的王府寒酸,百餘口人卻只有兩部馬車、一頂轎,欣然要出門,哪有車馬可坐?

深知這點,為出入方便,席姑姑買下房子後便添了輛馬車,白日在王府附近守候。

坐上車,馬鞭響起,車子緩緩前行。

今天,她要做兩件事,兩件相當重要的事。

算算日子就是這幾天吧,巫鎮東應該已經被關進牢獄,等待開堂用刑。

巫鎮東是個書生,但考運不佳,連考兩回都沒考上舉子,家道益發落魄,為此未婚妻不守婚約,嫁予縣太爺獨子。

嫁便嫁了,占住聘金不還也罷,巫鎮東懂得忖度時勢,哪會傻到與縣太爺對峙。

偏偏未婚妻成親後,入了洞房這才發現丈夫竟是兔唇、瘸腿的殘缺人,出仕無望,直道被媒人欺騙,她氣不過,三天兩頭在家裏鬧事。

夫妻吵架不甘他人事,可她竟攀扯上前未婚夫,說巫鎮東相貌堂堂又有秀才身份,要是早知如此不如嫁給巫鎮東……諸如此類的話。

她把巫鎮東誇成一朵花,卻哪裏是心慕人家,只是因為氣不過想要打壓丈夫罷了。

可這些話太傷人自尊,而縣太爺又是個護短的,不怪兒子、不怪媳婦,竟怪起“相貌堂堂”的巫鎮東,於是羅織罪名抓人下獄,最後打斷他的腿、毀掉他的容貌,真是無妄之災。

前世,欣然在五個月後才遇見他,那時的巫鎮東求生無門想跳河了此殘生,是欣然救他、收容他,而他投桃報李,為她打下一片商業王國。

“公主,我們為什麽要去瞿縣?”玉屏不解。

巫鎮東說過,他在谷雨那天失去右腿,於是她來了,在谷雨之前。

“那裏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誰?奴婢認識嗎?”

“去了便知。”

欣然不再回答,低頭想著大皇兄昨日送來的信,他派人暗中跟蹤燕歷堂,確定他與梅雲珊約好今日在富緣酒樓見面,所以……見面了嗎?

燕歷銘不想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但妹妹那口氣,他勢必要為她出。

近日,父皇經常召霍驥進宮,商量討伐倭寇之事,他跟著聽過幾回,確知父皇有意封他為五品小將,讓他跟在呂將軍身邊學習一起出戰南方。

他刻意尋機與霍驥交談,幾次下來證明欣兒所言不差,霍驥確實是個可造之才,日後很有機會稱霸一方,誰能料得先機籠絡上他,定能為自己添得助力。

這等好事,自然不能落到老三手上。

欣然不想與霍驥過日子,口氣斬釘截鐵,沒有退讓空間,母後再三勸慰,都勸不動她的堅定意念。

他懂,自小她就是這樣的人,認定的事非要做到底,十匹馬也拉不回,因此她認定母後是害死她親娘之人便一路認到底,若不是聽見老三與李公公的對話,母後這頂黑鍋永遠別想卸下。

假如欣然一路幫忙老三……光想像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深吸氣,燕歷銘等在慈寧宮外頭,打算與霍驥來個不期而遇。

另一頭,霍驥一離開禦書房,皇後便召他覲見。

霍驥以為是欣然進宮,要他陪著回王府,沒想到她根本不在宮裏,更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說服皇後為他與梅雲珊賜婚。

皇後說:“聽說兩個月後,皇上想讓你與呂將軍一起到南方?”

“是,日期已經定下。”

“既然如此,你與梅姑娘的婚事盡快辦了吧,至少你不在的時候,有人可以陪著欣然。梅姑娘是欣然的伴讀,過去她們像親姊妹似的,走到哪兒都要一塊兒,往後兩人在王府裏生活,無事可以說說話,有事也能互相照應。”

雲珊分明畏懼燕欣然,皇後怎會錯覺兩人像親姊妹、感情深厚?

“是。”帶著懷疑,他應下話。

告退後,霍驥便在慈寧宮外遇到燕歷銘。

在禦書房裏議事時,他曾與燕歷銘辯論過幾回,兩人觀點不完全相同,但他們往往能夠從對方的話中修正自己的觀點。

幾次下來他對燕歷銘有些佩服,不管是他的行事、性格,還是他的知識見解,遠遠超過其他皇子。

“大皇子。”走到燕歷銘跟前,霍驥拱手為禮。

“恰好在這裏遇見你,免得我到處找,快走吧!”

“去哪裏?”

“富緣酒樓。”

“去那裏做什麽?”

“有人想見你。”

見他?不會是……“是四皇子嗎?”他皺眉問。

“哈,一猜就中,沒錯,他說今天非要把你給拉過去,得把話給講清楚才讓你走。”

霍驥苦臉,不曉得要怎麽回答。

四皇子暗地請托讓他說服皇上讓他隨軍歷練,可……他是哪號人物啊,這種事是他能提的嗎?

可四皇子卻說他是欣然的夫婿,欣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孩子,愛屋及烏聽過沒?所以只要他開口,肯定沒問題。

霍驥聞言登時額頭三條線,他什麽時候成了烏鴉?

“大皇子,這件事……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放心,有我呢。”

兩人一路說一路往宮外走,連馬車都備下了,可見得他們根本不讓他有機會反對。

“大皇子能說服四皇子打消念頭?”霍驥問。

“不,欣兒說的好,人生短短數十年,不恣意一回,難道非要活得憋屈?人活著就該做喜歡做、想做的事,別讓外人的眼光束縛我們的欲望。

“她老說野心沒有不好,想飛沒有不對,只要爭取機會盡力往前跑,把夢想化為理想傾全力完成,便對得起自己的人生。”說完,他朝霍驥露出一張大笑臉。

“這是……欣然說的話?”

“沒錯,不過你放心,她心裏有一條線,她不傷人、不害人,她不會讓自己的快樂建構在別人的痛苦上。”

不傷人害人?那雲珊受的委屈呢?

想起欣然、皇後以及梅雲珊的話,霍驥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這些日子太忙,他忘記去黑棗胡同查查,倘若玉雙的話是不是空穴來風……或許,他該換個角度審視燕欣然。

這幾天回府,時辰已經晚了,他常常在轉往書房的小徑上看見她屋裏的燈還亮著,他想敲開她的門,只是不知道在敲開之後該說些什麽,道歉?感激?或是其他?

就這樣矛盾著,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燕欣然,始終沒辦法推開兩人之間的隔閡,而她似乎也沒考慮再見他一面。

聽說她從早到晚都很忙,成天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寫什麽,往往累得手臂舉不起來了才放下筆。

自己的眼線告訴他,她正把嫁妝一點一點往外運,所以她說到做到,是真的打算搬到莊子上,把位置讓給雲珊?

見他不言不語,燕歷銘又道:“所以今天咱們得來好好謀劃,看看能用什麽方法說服父皇放老四出去。”

心思紛亂,他胡亂點頭,算是應下大皇子的話。

今天回去……找她談談吧,若她願意,沒有必要非搬出王府。

兩刻鐘後,霍驥和兩個皇子在富緣酒樓的廂房裏,點滿滿一桌酒菜。

那是燕歷鈞用來討好霍驥的,依他看來,這件事只有霍驥開口才能解決。

三個人一面喝酒一面商量,正說得起勁時,燕歷銘咦一聲。

“怎麽啦?”燕歷鈞問。

“那是不是老三?”燕歷銘指著酒樓外面。

燕歷鈞側身望去。“對耶,那個女的好面熟,誰啊?”

“是相府姑娘梅雲珊,以前當過欣兒的伴讀。”

“是她啊?我記得,動不動就掉金豆子的那個,成天把自己弄得可憐兮兮的,好像全天下人都對不起她似的,我記得欣兒還為她同別人吵過架,說是他們欺負梅雲珊。”

“欣兒就是個冤大頭,一條腸子通到底,看不出人家是拿她當槍使呢,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名聲都給賠進去,否則她的性情什麽時候驕縱了?不過,老三怎麽會和她搞在一塊兒?”

“噓……”燕歷鈞調皮地朝他們眨眨眼,說:“待我觀來。”

他走出去不久後又走進來,用大拇指比比左邊的墻壁,說:“我讓小二領他們到隔壁廂房,恰恰好是在這間,如果是在那間……”他指指右邊墻壁。“我就沒轍了。”

說完,燕歷鈞拉開墻上那幅畫,那裏竟然有兩個洞,燕歷鈞得意地拉著霍驥往洞前站去。

突地,燕欣然的聲音在霍驥耳邊響起。

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錯誤消息,誤以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願嫁你為妻,才會做出錯誤判斷導致這樣的結果。

莫非……霍驥不想偷窺,但架不住好奇舉目往洞口望去。

廂房裏,一男一女抱成團,嘴裏說著甜言蜜語,燕歷堂耐不住沖動在女子臉上親一口,梅雲珊羞答答地垂下頭,臉頰紅透。

燕歷堂道:“雲兒,委屈你了,再等等,我一定會求父皇賜婚。”

“我只是個庶女,怎配得上三皇子?”

“在我眼裏便是用十個嫡女來換你,我也不肯,我心裏除雲兒外再也裝不下別人。”

“多謝三皇子垂憐。”

“我說過,總有一天我要牽著你的手走上最尊貴的那個位置,我要許你一世榮華。”

梅雲珊靠在燕歷堂胸口,柔聲道:“雲兒的心不大,只要有你,我便足夠。”

兩人情話綿綿,聽得燕歷鈞想吐,他搖頭退開,燕歷銘立刻接上。

中間也不知道漏掉多少話,但當他一靠近,便聽見燕歷堂對梅雲珊說:“你要好生攏住霍驥,父皇最近頻頻見他,那人日後定有大造化,若能為我所用便能為我們掃除障礙。”

“放心,驥哥哥從小便待我不同一般,我要求什麽他都會應下,驥哥哥再疼我不過,到時定能為三皇子所用。”

“你也別太過得罪欣然,那丫頭在父皇跟前能說得上話。”他還要用欣然呢。

“無妨,燕欣然性子直,我掉幾滴眼淚,她就能把事情抹去。”

燕歷堂又問:“梅相爺那邊……”

“父親到現在還沒打算站位,許是因為皇帝風華正盛、龍體康健……”話有未竟之意。

燕歷堂冷笑接話,“風華正盛、龍體康健嗎?哼,但願是。”

聞言,墻壁這端的燕歷銘和霍驥皆變了臉色。

燕歷銘忖度,燕歷堂的口氣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敢向父皇下手?

霍驥一顆心卻像掉進冰窖似的,他的偏寵與信任,到頭來……竟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不會的,雲珊那樣天真可愛的女子,她只是、只是……一時被燕歷堂所惑,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但……

這天,霍驥快馬進了梅府,不找梅雲珊,直接找上梅老太爺傳達皇後娘願意賜婚一事。

梅老太爺並未太多考量便允下霍驥,霍驥冷著眼,等待……燕歷堂會出什麽招。

老農坐在樹下,看著樹幹上一顆顆碩大的果實,心裏哀嘆不已,子孫不孝哪。

婦人也跟著嘆氣,這兩座山一賣,村裏人肯定要嘲笑他們了。

可,無奈啊……沒有錢,兒子捅下的樓子怎麽辦,難不成要眼睜睜看他被官府抓去?

這一家人姓孫,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女兒在前、兒子在後,女兒全外嫁了,剩下兒子在家裏。

祖上辛苦一輩子掙下偌大家產,上千畝良田和兩座山頭,成就夠驚人的了,曾經孫家是村子裏的富戶,沒想到……果真是富不過三代,如今家裏只剩七畝薄田和兩座山。

這兩座山有些奇怪,通常山林裏會比平地涼爽,可他們的山偏偏比平地熱上幾分,過去山裏多少還有些東西可以采收,偶爾村人會往山上跑,可十年前孫老爹被番人給欺騙買幾百棵小樹苗回來種。

說那些樹結出來的果子比金子還矜貴,講得像神仙果似的,因此孫老爹花大把銀子雇人把兩座山給整過、種上樹苗。

結果呢?兩年過後那些樹確實開始開花結果,結出來的果子,外皮硬邦邦的,硬是敲開來,裏頭的果實酸得嚇人,花了大把功夫挑到外頭賣,但誰肯買哪。

只能丟著不理會,一年一年過去,果子掉落又長新苗,整座山都快被這些樹占滿,再沒有村人肯上山。

孫老爹花錢大手大腳,和家裏老三性格一個模樣,這些年折騰不少生意,結果做一樁賠一樁,家裏的地一塊賣過一塊,如今那幾畝田再賣出去,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風啦,算來算去只能把腦子動到這兩座山頭上。

只是山地不好賣,就算人家買下還得雇人處理掉這些麻煩的樹……想到這裏,農夫和婦人異口同聲又嘆一口氣。

“你說爹怎不消停些?”婦人埋怨。

“別總說爹,你生的好兒子不也這副脾氣。”農夫瞪老妻一眼。

“要不是爹寵著,能把老三寵成這副樣子?”她吶吶地說著,一面從樹幹拔下一顆紅色果實往旁邊石頭上用力敲上幾下,把殼給剝了取出白色的果肉放進嘴裏。“咦,這熟透的味道也還不差,要不今年咱們把果實摘下再賣看看?”

農夫無奈道:“爹不死心,都賣過好幾年啦,趕一趟市集,忙一整天來回不過掙個二、三十文錢,去年還傷了腳,請一趟大夫花的錢都比賺的多。”

“這倒是。”兩夫婦又望著滿山果實,滿臉的苦。

巡著記憶中的路徑,欣然帶著玉屏來到大林村。

大林村三面環山,東邊那兩座山溫度特別高,阮阮說那是因為地熱的關系,要不是有地熱、水又多,此處偏涼,樹哪能長得這麽好。

跟在欣然身後,玉屏越走越慌,野草及腰,小徑都快看不到蹤跡啦,公主沒事到這裏要做什麽?她忍不住擡手想問問公主要不要先回去,讓車夫一起上來。

只是,手擡在半空中,片刻又垂下去。

再走上一段,她們終於來到林子前,擡眼看著滿樹的幹生果,欣然笑開懷,終於找到了!

可可,讓她富可敵國的好東西。

輕輕撫著樹幹上的可可果,欣然微瞇眼,笑意溢滿眼底,和阮阮日夜奮鬥的那段時光如今想起來仍舊甜蜜。雖然很忙很累,每天頭沾枕便睡得不省人事,但有個目標可以追讓她忘記了抱怨。

阮阮……她們很快就能夠再見面……

“公主,這是什麽東西?”玉屏問。她沒見過這麽奇怪的果子。

“這叫可可樹,從番邦進來的樹種。”

“好奇怪,它的果子長在樹幹上。”

“這叫幹生果,它的花直接開在樹幹上,授粉的不是蜜蜂而是螞蟻、蚊子,正常來講,每年的四到六月是結果期,但此地氣溫高,因此一年到頭會不斷開花、結果……”

她說著阮阮講過的話,阮阮是她最好的老師,她教她做生意,做藝術蛋糕、巧克力、甜點,教她雕刻蔬果,做出與眾不同的擺盤,讓她的酒樓座無虛席,讓她的小食堂一家家開張,也讓喜歡甜食的琴夫人認同她這個媳婦。

她所有的好運,都在認識阮阮之後展開。

可惜阮阮一世不順,在愛情中受到重創,性命又受她牽連。此生……再也不會了,她不允許自己在霍驥身上重蹈覆轍,也不允許阮阮在愛情裏受傷,她會為她排除障礙,讓她得償所願。

“果子能吃嗎?”玉屏摸摸硬邦邦的果子,眉毛皺出一座山。

“可以,但酸酸的,味道不太好。”

“既然如此,沒事種這麽大一片,不是浪費地嗎?”

“果肉不好吃,但種子有大用途呢,可以做巧克力、糖果、蛋糕,許多好東西。”

這些天欣然沒閑著,她畫出不少工具圖紙送進鋪子裏,等著鐵匠、木工做出來。

“巧克力是……”話說一半,玉屏住嘴,因為她家公主的魂不知道飛哪兒去了,她傻傻地往前輕輕撫摸每個果實,看公主那副模樣,玉屏喃喃自語,“真有這麽好哦?”

嗯,是再好不過的東西,欣然還記得阮阮看到這些樹時,眼底的狂熱。

時間已經不早,應該快點下山的,明天一早得到瞿州救下巫鎮東。

但她舍不得,再繞一圈吧,再繞一圈、再多看幾眼,看看前世的夢想、前世的喜悅。

緩步往前,農夫與婦人的對話落入耳際,欣然訝異,他們這麽早就想賣掉這兩座山?既然如此,怎會拖上大半年還沒賣出?

那時候這件事是巫鎮東處理的,她不清楚過程,然而……

是呀,誰知道可可是好東西呢,何況山坡地本就不利耕種又要處理掉這些樹,確實會讓人缺乏購買意願。

欣然本打算救下巫鎮東之後才帶他過來買地,現在似乎……她能夠自己處理。

揚起笑眉,她迎上前。

看著擋在路中間的女子,眉清目秀,漂亮得緊,她身穿綾羅綢緞,肯定不是平頭百姓,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貴女,這樣的姑娘怎麽會跑到這裏,難道是迷路了?

農夫笑道:“姑娘,找不到下山的路嗎?別擔心,跟著大叔、大嬸走,我們領你下山。”

果真如巫鎮東所說的是善良之戶,良善天真,易受人騙。

那時巫鎮東告訴她,孫家想賣這座山是為了還債,兒子與人合夥做生意,本錢還是向村人募集的,沒想到合夥人跑掉留下他面對債務,孫家人不願欠債,可是賣掉農地的話一家七口就得斷糧了,只好動起這兩座山的念頭。

後來巫鎮東不但請他們一家繼續照看這兩座可可林,還把孫三郎、孫五郎帶在身邊。

孫三郎腦筋動得快,只是缺乏閱歷,教過幾年後也頗有幾分本事,她的生意從京城做到全國各地,徐縣的生意就是孫三郎照管的,而孫五郎性格踏實勤奮,一直在巫鎮東身邊打下手。

“大叔、大嬸,方才聽說你們打算賣掉這兩座山?”欣然直接問。

“唉,是啊,子孫不孝,若非不得已,誰會賣祖產。”農夫一嘆再嘆。

山後還埋著孫家祖先呢,孫老爹請大師看過說這兩座山風水極好,什麽都能賣,祖先長眠地萬萬不能賣掉,可眼前……也是千萬個不得已。

欣然微微一笑,沒接下他的感嘆,單刀直入問:“不知大叔打算賣多少銀子?”

這位姑娘想買?兩夫妻互望對方一眼,這麽順利?是老天送來的貴人嗎?他們不敢相信,農婦吶吶地比出手指頭。“五百兩。”

前世是以三百兩成交,整整多出近一倍,或許是五百兩沒人買,慢慢把價錢降下來的吧,她可以殺價,也可以再等上半年,但她不想要事情出現變數。

尚未開口,農婦急忙從樹上摘下一顆熟透的果實用力在石頭上砸幾下,掰開果子把果肉遞到欣然跟前,強力推銷。

“姑娘,你試試,這可是番邦的果子,咱們這裏很少人種,聽說在番邦一顆果實要價一兩銀子呢。”

盛情難卻,明知不好吃,欣然還是剝了一塊白色果肉塞進嘴裏。

玉屏見狀也跟著試試。果實熟透,酸中帶著微甜,比記憶中好吃得多。

看著孫大娘討好的目光,欣然回答,“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農夫皺眉,就曉得沒這麽好賣。“請姑娘說說。”

細細回想帳目,她記得這兩座山每年可出產數千斤的果實,當時阮阮是怎麽做的?哦,是了……

“我不是務農的,不會種植果樹,倘若我買下山地,往後還想煩請大叔大娘幫忙管理,自然我不會讓大叔大嬸白忙,只要你們將成熟的果子送到我家裏,每送一斤就給大叔十五文工錢,行不?”

孫大叔瞠大雙眼,十五文?父親送到市集賣還沒這個價呢,這不等於、不等於……人家買了山,還把果樹送給自己?

貪得無厭哪,這種事他做不來,孫大叔清兩下喉嚨,按捺下滿肚子興奮,道:“就十文錢吧,不過我有個請求,不知道姑娘允不允?”

一喊價便差上五文錢,以五千斤來記就少賺二十五兩,明明不是富裕人,行事卻如此大方,難怪巫鎮東對孫家人另眼相看。

“大叔說說看。”

“後山有幾座墳,是我們孫家祖先埋骨的地方,姑娘買下地後,能不能寬限一點時間讓我們再找塊風水好的地方移墳。”只是現在他們手中的銀子,還債也就剛好,想找風水寶地恐怕得再等等。

欣然笑瞇眼,道:“無妨,不移也沒關系。”

“這可不行,自家祖先住在別人家地裏像賃房子似的,祖先住得不安穩,我們的心也不舒坦。”

“也好,不過我不差這點銀子,還是十三文一斤吧,如果大叔覺得劃算,山上還有不少空地,閑暇之際可以多墾些地,再多種一些可可樹。”

孫大叔猛點頭,原來這樹的名字叫可可啊,難怪姑娘肯買,人家見多識廣,方才曉得這是好東西呢。

“沒問題,如果姑娘已經決定,要不我們先到裏正家中立契書,等地過戶到姑娘名下之後,姑娘再給我們銀子。”

“也行,立契書時我先付兩百兩,等過完戶再把餘款付給大叔,您說好不?”

“好,姑娘這麽大方幹脆,哪有不好的。”

孫大叔點頭如搗蒜,今兒個這趟上山肯定是孫家祖先庇佑,讓他們能夠順利度過難關。

下山後,他們在裏正跟前立下契約,眼看時間不早,孫家本想留欣然吃飯過夜,但欣然生怕耽誤時辰便早早告辭上路。

“巫鎮東,你還不招認?”

驚堂木一拍,站在衙門外圍觀的百姓心中一嗆,氣勢真嚇人哪。

“錢不是我偷的,我要招認什麽?”

“好,我倒要看你的嘴有多硬,來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看著縣太爺粗糙的辦案手法,欣然一把火氣竄上,推開人群想出面主持正義,這時一個醇厚沈穩的聲音出現——

“且慢!”

人群自動分開,男子從人群後頭走上前,衙役看著他,高舉木杖問:“你是誰?可知這是縣太爺辦案。”

自從霍驥出現那刻,欣然目光就定在他身上,他怎麽來了?他不是該待在禦書房裏與父皇討論靖南肅北大事?

欣然以為霍驥沒發現自己,悄悄退後一步隱沒在人群中。

“辦案?怎麽聽起來更像屈打成招、草菅人命?”霍驥冷嘲熱諷。

“你到底是誰?”

他沒回答,大步走向衙門口,朝欣然走去,他的身高驚人、氣勢驚人,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會讓不由自主想要退開三大步。

轉眼,欣然身邊的百姓全都退開,只留下她,顯目的站在人群之外。

“玉華公主在此。”冷不防地,霍驥揚聲一喊。

衙役們面面相覷,縣太爺更是聞風下堂奔到門前,他眼底帶著懷疑。

但欣然氣度十足,舉手投足確實不像普通女子,縣太爺正想開口求證,欣然已示意玉屏將自己的寶印呈上。

縣太爺看一眼,嚇得雙膝落地,磕頭不止。

霍驥向欣然伸出手臂,她猶豫片刻,將手搭上。

兩人雙雙進入公堂,霍驥本想讓她坐到縣太爺位置,但她搖搖頭,霍驥便當仁不讓坐上那個位置。

“師爺,把此案覆述一回。”霍驥下令。

怎麽好端端地來了個公主?師爺與縣太爺對視一眼,誰也不曉得發生什麽事,不過師爺還是把訴狀遞給公主,再講解一次案情。

“被告巫鎮東是本地秀才,然兩袖清風、家徒四壁,生活無以為繼。數日前鄰居吳易發現丟失一只荷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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