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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且傷且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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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他們來到天松山,三人都默契地不言不語,只是一直守在我身旁。坐在樹枝上,看著日頭東升西落,心中的一些疑問始終糾纏,而我卻並不覺得煩擾,到了最後,該解決的總會解決。一直抓住我衣袖的苜蓿終於松開了手,抿了抿嘴,下定決心似的,“有、有一個人……”

他卻忽然停住,只是定定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什麽。

這孩子眼睛有如一汪清潭,當你想要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裏面似乎沈澱著比你想象中更多的東西。可無論如何,這麽單純一個孩子,究竟是怎麽成為木鬼的呢?他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別人的事,那麽、又是誰讓他去做那些事的呢?

直到他再次開口,“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認識他的,但是他很強。如果是他,一定有辦法……但是,我也不確定他會幫你、還是會殺了你……”

“你在說誰?”

“我真的不確定……露耶她們說我擁有能治愈一切傷害的力量,我能夠幫你恢覆,可是我並不知道使用它的方法……但是如果我帶你去找他,你也可能直接就被殺死了,我幫不上你的忙,卻可能害死你……”

“冷靜一點,你沒有害我。聽好了,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麽,但是如果你有辦法,苜蓿,請帶我去找你說的那個人。”

他擡起頭,眼中充滿淚水,剛才那一番話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麽傷心的回憶。苜蓿湊到我耳邊,低聲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我雖然沒親眼見過他,但是我知道,那是丹晉的師傅。

“原來你還沒死……我倒是記得那場天火把那片山都燒了個精光。”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書,朝我們走來。

沒錯,我們選擇了悄悄潛入,只是沒有成功。這人深夜仍在看書,倒有幾分像是在等著我們上門。

“難道你以為你能避開我嗎?”可能是背光的緣故,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心裏有些發寒,露耶把身子稍稍向後挪了一點,“不會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氣息了,你知道的。”

“為什麽你沒有死?”他一句接一句地質問,苜蓿卻一句話都沒有回答,我們也只好沈默地待在一旁,事實上我有些不清楚狀況。

他站到苜蓿面前,就像爺爺在訓斥沒能拿滿分的孫子一樣,可偏偏說出的內容又極度怪異。

“正好……那你這趟是專程來讓我殺死你的嗎?這樣剛好能彌補我半月尋你屍骨未得所耗費的精力。”

“我想請你幫忙,告訴我那個方法。”露耶的語氣一反常態,嚴肅卻極其緊張。

“哦?”他打量了我們幾人,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我的眉間,“就是這個人?”

“什麽?”我疑道。

“他不會為了自己動用那份力量。而你,是你們當中,最接近鬼門關的那個。”

“是嗎?”聽他這麽一說,我反倒有些想笑。

“百年前,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間,也有一鈔天火’,你可還記得?”

“百年……”雖然現在可以說已經恢覆了大部分的記憶,但沒有經過一些引導提示,回憶依然像是被封存的東西一樣,總不會自己蹦出來的,回憶的時候也還是覺得非常混亂。百年?在與郴和頊相識之前,我在哪兒呢?我閉上眼,模模糊糊能想起一些熟悉的景色……槐樹、天松山……那個時候我住在天松山嗎?可是他說的“天火”又是……

“這樣都還想不起來嗎?那麽直接一點,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就是你——放火燒了這座山、燒死了數以千計的生靈!”威嚴的聲音直擊心底,腦海裏的一些片段忽然自己串了起來,我打了個寒戰,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他的話令人難以置信,我看了一眼苜蓿他們,得到的卻是一臉默認。

“你說……是我、我……”

一瞬間,眼前一片紅光,百年前那場大火的慘狀驀地浮現:滔天的大火灼燒著目之所及的一切,熊熊烈焰不斷吞噬著周遭,森林裏響徹著飛禽走獸的哀鳴,它們從我身旁呼嘯而過,每一個生靈都想要沖向山下,卻並非個個都能如願。伴著植物被灼燒烘烤的劈啪聲、斷裂的枝幹砸到地上,一切仿佛就在此時此地發生了一樣,就連空氣的那種高溫也是……如此讓人窒息無力。

那天的始末一一在腦海浮現,可是仍然有一個最關鍵的點想不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我要……做出這樣的事,為什麽?!”

“這個問題,如果你自己都想不起來,沒有誰能幫得了你。”他冷嘲熱諷地說,沈寂片刻後悠悠道,“無非,又是你們那些讓自己遺忘的把戲。”

“讓自己遺忘……”

“你以為像你們這樣的,除了你自己,世上又有幾人能刪去你的記憶?你會失憶根本不是因為別的,完全是你自己的決定。說到底,木鬼也不過如此,無法承受,就選擇逃避。

“話已至此,我也不願再藏著掖著,小姑娘,我知道你和丹晉的關系,也清楚他想做什麽,但是你們二人,我誰也不會幫。那孩子千年的執著,沒有人能夠勸說解消。木鬼多用邪術改命,擾亂天地秩序,變成這樣也都是你們罪有應得,理應受如此痛苦,如果可以把你們斬盡殺絕倒是一樁好事……罷了,看你樣子,丹晉倒是把我教授給他的東西發揮到了極致,你餘下的日子所剩無幾,我不會插手救你,但是有一點你必須清楚——再和他接觸,你一定會死,他更會遭受反噬,如果你還想看他繼續活著,勸你就此離開,自生自滅。

“至於苜蓿……你好自為之。在我死之前,別再讓我看到你。”

一席話畢,我們發現我們已經不在屋內,而是到了天松山。

如果這是他的力量,那麽殺死木鬼在他而言應該不是不可能,但他為什麽沒有下手,而是教給丹晉那些知識……只是因為不想被反噬嗎?但他也不像能眼睜睜看著丹晉被反噬的人,所以才有了那些話。

如果繼續和丹晉接觸,我會死,丹晉會被反噬。

但是只要我離開了,丹晉就真的會沒事嗎?

如果他真的不想看自己的徒弟去送死,又為什麽要交給他消滅木鬼的方法?或者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來警告我離開丹晉……其中已經不可避免的事究竟是哪些?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裏,丹晉究竟自己掌握了多少東西?這個人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照他的話,無論怎樣我都會死,但是“離開”是對丹晉更好的選擇,他所謂的“反噬”難道是……

我決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變得和我一樣。

那種無盡的痛苦,不該再有人承受,更不能是他。

但現在如果憑我一己之力無法避免這樣的事發生,那麽還有誰能幫助我、誰能告訴我該如何解決這一切?

火光沖天的那一幕幕又重新浮現在眼前:當時的我將自己封在一個容器內,用了千百種方法,可是沒有一種成功,最後容器卻因無法承受而破裂,裏面最後的那點‘天火’也因此傾瀉而出,點燃了整座天松山,因我而釀成了大錯……而這一次我想起了百年前做出那樣的事的原因——我想要殺死自己。

“你應該先敲個門,如果我在進行什麽別的事,被撞見可不好。”

末釋撕開速溶咖啡的包裝,不緊不慢地調侃道。

他是我現在唯一能詢問的人了,既清楚我的現狀,又和丹晉師出同門。我將來意說明清楚之後,交換了大致的信息,他沈默著給我遞了一杯咖啡。

“你真的想這樣做?”

“木鬼的生與死,都有違天道。上天不願見到更多我們的出生,因此令我們註定要承受苦痛,又不讓我們輕易死去,大概,那太便宜我們了……現在只有由我親手殺死自己,才是解決的唯一辦法。只要我殺死了自己,無論丹晉之前施過什麽術都會自行解消,不會再削弱他的生命力,更不會有反噬的可能。”

“那我又為什麽要幫你?”

“我……說實話、我不知道,但是我現在無法支撐到去別的地方尋找其他術士,你是唯一一個能幫我這個忙的人了。但是你說的也對,你沒理由為我付出這個心力……”

“或許你不用真的死,”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直到他露出了笑容,“你只需要讓丹晉‘以為’你死了,他便會解除之前那些耗費精力的術法了,也不必面對你所擔心的那件事。”

“你怎麽確定他會這樣做?”

“因為我確定,他會不顧一切地找你,而在你已不在的情況下,那些術法會只白白消耗他的精力。”

“你有辦法?”

“我當然有,但是我不會殺死你……”他停了停,似乎隱藏了一些情緒,過了一會兒又換上輕松的語氣,解下他頸上的玉葫蘆墜子給我戴上,“就像你說的那樣,你們的生與死都有違天道,我可不想因為這個被反噬。可是你必須再去找他一次,讓他親眼看到你的‘死亡’。這之後如何,是你自己的選擇。”我摸著那個戴上之後就不可見的墜子,心裏充滿了感激的同時,另外一些覆雜糾結的感覺敲擊著我的心底。

而翌日清晨,面對忽然出現在眼前的我,丹晉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我是來告別的。”

“我知道。”他冷靜得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不妨再看看窗外,”他跟著我走到窗前,不遠處的樹下是灰葉三人,還有“我”——他們三個正圍在“我”的身旁,而“我”的雙腿已經變得透明,形體正在一點點地消散,“這裏的我只是幻象,雖然有點突然,但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就要死了。”

“我不相信。”

“無論你信不信,我都不可能再出現了。”

“我會把你找回來。

“不可能了。”我低頭,自己的手腳也慢慢變得透明,而丹晉伸出的手直接穿過了我的身體,他有些驚訝又有些難以置信,他冷冷地打量著我,片刻後忽然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就出現在樹下的那個“我”的身旁。但是已經太晚了,他什麽也做不了。

這樣大概就是最好的例證了,我也沒有剩餘的精力做得更好,像現在這樣,我離開了一整天,然後我回來了,我死在了他的面前……一天時間,什麽都可能發生,什麽都可以改變。無論接下來他會如何想,如何疑惑於我的“死因”,我的死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只不過,不是這一次。

根據末釋提供的信息,之前丹晉讓我“變成”人類所用的術法,靠的就是不斷消耗施術者生命力進行的,而我的突然死亡似乎也會縮短施術者的壽命。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盡快解除那些有可能傷害到他自己的術法,但是在這裏面的我已經不可能自己親自確認這些事了。

“我”已消散,我已不在,葫蘆雖小,卻也尚能容我茍活一些時日。只是對他們幾個,我感到萬分愧疚,對不住,利用你們來感受我的死亡……我無來世,無法結草銜環,除一謝字外,無以為報。

可最後,仍有一句沒能問出的遺憾——丹晉,你究竟在執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睢夭拜拜了,下一章開始不再是第一人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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