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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叁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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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叁拾柒

上元已過,寧州王司馬瑜仍未返封地,只因晉帝對寧州王頗為掛念,又念起昔日兄弟住在安東王府的情分,憶起崔訓從前的陪伴教導,不免愈發傷神,便令寧州王在建康敕造的寧州王府多住些時日再返寧州。

司馬捷與司馬瑜皆非嫡子,二人皆由從前王府的妾室所生,但都故去的早,便養於庾後膝下,因而感情甚篤。

朝堂上,不少臣子諫言,司馬瑜住京師已有些時日,不時會邀上朝中重臣來府一聚,頗有拉攏之意,其心不純。

晉帝並無怪罪之意,也不深究,反而道:“朕這皇兄,平日裏善與人交,寧州住得寡淡,難得回一趟建康,此行並無不妥。”

庾後不理宮廷事許久,數年間只一心拜佛念經,便只有皇後劉萱朝晉帝勸誡,字裏行間皆恐寧州王會有不臣之心。

畢竟眾人皆知,司馬捷這個帝位由崔氏扶持,全借著南方士族之力。如若還是庾氏一族正盛,那麽極有可能,如今的帝位會屬司馬瑜。

晉帝終采納諫言,但又極念手足情分,萬般無奈之下,令寧州王上巳節一過便返寧州。

……

寧州王府,一貫的冷清,婢仆也只有零星幾人,在後院忙著己事。

司馬瑜跪坐在中廳的華簀上,瞥了一眼下跪之人,只冷冷道:“如今可是給了你充足的時間,你人也在建康,查得如何了?”

下跪的黑衣男子略微昂首,卻也未敢正視上主,面露愧色:“主子,崔氏藏得極深,尋常之事況且探查不出絲毫不妥,更何況是崔令君之死……”

司馬瑜手間的沁紋白玉緩緩盤著,摩挲間幽幽擡眸,眼底只剩陰狠決絕:“赤元,你可知孤一向不忌人的忠心,只疑人的能力嗎?”

赤元身子一怔,忽地擡頭,迎上了司馬瑜陰沈的面色,涼薄的眸光將他罩得發怵,他慌忙低下頭,只敢看地,默默咽了咽嗓子。

“主子……屬下定會在回寧州前查明此事!”

司馬瑜再次垂首,玉眸盯著手間的白玉楞了神,半晌才徐徐道:“藏得愈深,才愈是隱秘。”

赤元見主子面無波瀾,不辨喜怒,心下遲疑,方道:“主子,可曾疑慮過鎮北侯?當年崔令君亡故後,他可是最得意了。”

“他若是得意,便不會一而再再而三遣人來寧州,進我府邸打探,可是蠢事一樁。”司馬瑜嗤笑道,譏諷的神色在面上漫開。

赤元一驚,隨即大悟道:“主子是指,這兩年潛進寧州的人可是鎮北侯派來的!屬下還以為是……”

司馬瑜冷哼一聲道:“司馬捷沒這心思對付孤,建康的士族足夠他頭疼了!”

“可……鎮北侯為何也遣人調查這事?難道他……”赤元偷偷打量了上主,未再道明。

“自然也不能排除他以此自證清白,如今在查此事的可又並非他一人。”司馬瑜冷聲道,“只是,她的死,他到底也逃不了幹系……”

赤元心中咯噔一下,但旋即逐漸明朗,似乎這層被捂蓋兩年多的秘密,不日終會清楚。

他低聲道:“想來,我們離真相也不遠了……”

靜默半晌,司馬瑜又陰沈著臉對赤元道:“孤給你時間,你也得還孤一個明白。”

“是!”

赤元稽首叩拜後,暗暗退了出來,他不知這兩年多的時日裏,王爺為何這般執著於崔訓的死因,甚至如今毫無頭緒,他便借著元日朝會之名,甘願冒著眾人指責來了建康,雖是承了聖命,但交州的那位卻是會應變,假借身弱病重,避開了這次“有心”的傳召。

誰又知晉帝傳召下隱藏的城府?可王爺明明知那是試探,還當機立斷,日夜兼程,趕至建康,為的卻是那件秘聞真相。

崔訓,那可是當年王爺失意被逐之時最恨的人啊。

甚至在他接到王爺下令調查崔訓死因之前,他還一度懷疑,崔訓之死是否與自家王爺有關。

安東王薨,不等挽歌送葬,司馬瑜便被崔訓遣人送離出京,未聽崔訓言明,未同庾王妃拜別,就連守衛也只攜了他一人。

調離建康,擇在寧州,已是斷去他久豐的羽翼。

他還記得當年的王爺是如何陰狠地吐出“崔訓”二字,他失了血色的雙手被凍得青紫,緊緊地按著馬車裏的木座上,渾身顫抖,恨不得能將她挫骨揚灰那般的怨怒。

可如今,斯人已逝,本是記恨之人最痛快不過的事了,王爺卻執著了如此長的時日。

只為一個結果麽?

……

中廳的司馬瑜面色愈發陰涼,哪還有半絲謫仙般的肅雅瑞氣,依舊垂首凝神看著手中的白玉,忽地一下止住了摩挲的指尖,他修長的指尖微顫了一下。

昔日安東府後院,崔訓對他的草率應付,再對司馬捷司馬凝兩兄妹的細心呵護,歷歷在目。

他總抱著一絲僥幸,若是終有一日能得她的刮目認可,即使不坐上那至高位又如何?

只是,離開建康的那日,他才如夢初醒,這兩者終不屬他。

崔訓生前待他何其涼薄,他在心中就有何其陰郁,初至寧州落府時,他睡得從來都不踏實,回回只要一合眼,便會冒出崔訓那張清雅的面容,雖含著笑卻看不出真心實意,久而久之,他都魔怔了,自己都辨不出那是恨還是什麽……

離開建康的那日,天降銀霜。

司馬瑜還身著靈床前一身單薄的粗麻孝服,比他穿著更簡陋的是面前的車馬,只一簾素色帛布遮掩住車門,車軲轆上還沾著未化開的薄雪,壓在泥雪地裏。

比他還可憐。

他久久不願登車,昂首仰面,盯住折在樹枝上的一團銀球。

驅車的仆從匆匆來催,但仍是畢恭畢敬,畢竟他此刻仍是安東府的貴氣郎君。

司馬瑜淡淡地看向被遣來的仆從,失望地問:“是父王之意,還是庾相之意?”

仆從忠心謙卑,眼眸中卻閃過一絲猶疑。

他冷笑了,只道:“訓……姐麽?”

仆從不答,催促:“郎君,快些吧,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良久,他冷聲道:“今後的路,又哪裏好走了……”

司馬瑜朝著車跨了幾大步,在單鞋上蹭出泥漬,雪水也漫過雙足,涼意陣陣,登上了馬車後,他掀開了窗布,回首看了一眼素裹的建康城,暖閣灰煙不再,地白風寒。他這才放下簾布,背倚著廂壁,死死地將身子繃住。

那也是最後一次叫“訓姐”,自司馬捷稱帝,司馬瑜被封寧州王起,崔訓也成了崔令君,可她輔佐的君主卻不是他。

他暗自再豐羽翼,羅致門下,私下也同她交鋒幾次,雖隔千裏,但又派出人潛在建康,得她消息,月月寄回寧州。

誰都知他不甘屈在寧州之地,不甘只為寧州王,崔訓自然更知,卻始終未當他面言明,沒讓他明白何故嫌惡他至此,甚至直到她離世,他也得不到一個崔訓的答案。

一紙書信,幾行墨字,道明了她的死。

寧州的那夜不算涼,在拆開信時,只當尋常消息掃了一遍,旋即那些字眼連在一起,司馬瑜大驚,後背立刻沁出冷汗,有些許微風吹來,這些汗珠便粘著衣衫,爬滿他全身。

他死死地盯住,來來回回看了許多遍,確認無誤,他執書信的左臂霍然垂下,可手掌依舊牢牢地捏住那張單薄的信紙。

司馬瑜在原地頓至後半夜,一步未移,昔日在腦海中臆想出她失意時的暢快蕩然無存,只覺滿目淒愴,心間排空了萬物,身子便也隨之輕飄飄,一時間尋不到方向,也找不到任何依靠。

憶起了她低聲淺笑,心口被掘。

夜似有深意,低沈幽暗的夜空映出她素雅的玉面。

半分狡黠,半分傲然。

他曾想,也罷,我就與你鬥上一輩子。誰想她的一輩子竟從離別之日起,就悄然在結束,他若知寸陰尺璧,又何至如此?

一輩子,何其長,至於她,只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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