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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欺人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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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這般廢話下去了,一聲低喝,旋又有了幾許笑意,“你竇家這點心思,你當朕不知道?就是怕你們動她,才把她送去了煜都舊宮。然既是要讓她走這一趟,朕自然會給她安排妥當了。”

倒抽一口冷氣。佳瑜夫人幾乎要猜到始末了,不僅搭上個刺客的命、還害得她全然暴露,並且雲敏妃大約是毫發無傷,因為……

“盯得挺緊麽。從馬車離了皇宮那一刻起,十五個人一同盯著。出了錦都後,每天兩次有人入宮跟你回話。”皇帝面有笑意,眼底卻冷冽極了,“費這麽大工夫取雲敏妃性命,朕還真小瞧了你。早知如此,就該多差些人,好歹跟你的人認認真真廝殺一番,也算不辜負你這番布置。”

佳瑜夫人覺得在皇帝的話語中,身上的力氣都被一分分地抽了去,繼而便是一陣陣刺骨的寒意襲來。神色黯然地擡了眼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聽得皇帝又道:“實話告訴你,早在雲敏妃車駕離宮前兩日,她便隨著玉璧大長公主出城往錦都去了。走的路亦不是梧洵那一條。”

“陛下您……”猶有一懵。照此說來,她所費力打聽到的全部事情,都不過是皇帝循著她的意安排下去的。她自以為聰明、自以為可在路中取了蘇妤的性命,卻不知皇帝從頭至尾都冷眼旁觀著,甚至在她下手之前便算準了她要在其中動手腳,而從她的人開始監視蘇妤車駕的那一刻起……禁軍都尉府便也盯上了她的人。

“在這人動手那天,雲敏妃大約已經在煜都舊宮裏,和皇祖父皇祖母品茶聊天了。”皇帝神色淡泊地又補了一句。瞧著驀地癱軟在地、再也支撐不住的佳瑜夫人,離座起了身,吩咐宮人把那具屍體擡出殿去。

長長緩了口氣,賀蘭子珩雖是怒於這樣的事端,亦不得不慶幸還好蘇妤沒事。

竇家……

他覆又睇了竇綰一眼,冷笑中森意分明:“你就慶幸你這番打聽到的都是假的吧,若是行刺雲敏妃再誤傷大長公主,朕倒是省了事了。”

在沈曄回話之前,他一直都心緒不寧。如若蘇妤當真這般死在路上,他大約會不計後果地和竇家爭個你死我活。

☆、119

宮人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緊張了。

這是只有當宮中有不同尋常的變動時才有的氣氛,別樣的壓抑。壓抑得仿佛天都是灰暗的,且在沈沈地往下壓著,壓得每一個人都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不小心搭上自己的性命。

細細想來……上一次有這樣的壓抑,還是先帝駕崩時。國喪期自是人人大慟,加之新帝繼位之始的一系列舉措,弄得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宮中人人自危。

彼時這種氣氛分外明顯的便是霽顏宮了。那裏有個被廢黜的太子妃蘇氏,皇帝最是厭惡的人。有些年老的宮人知道,二人偶爾碰了面,無論蘇氏是怎樣的態度、無論是冷著臉還是竭盡全力的迎合……都沒有用,皇帝都不會聽她多說半句話,亦不會對她多說半句話。

這般的情境出現在曾經的夫妻間,可說是可怕得很。若是民間的人家,與夫家不睦、娘家又有如此勢力,是決計不會讓女兒受這份委屈的。

可惜了,在宮裏——偶爾會有人在經過霽顏宮時這樣嘆一聲,望一望眼前淒清的宮門,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了。

今時今日,同樣的壓抑再度出現,如同當年一樣讓無關之人都覺得心驚。只是,這一次不是霽顏宮、亦不是蘇氏後來住的綺黎宮,而是……

長秋宮。

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聽說那天,佳瑜夫人竇氏忽被大監徐幽傳去了成舒殿,並沒有過太久,成舒殿便有了旨意下來。

佳瑜夫人竇氏廢夫人位,褫奪封號,位降容華,幽禁長秋宮。

僅是這一道旨意,已足以在那一瞬間,驚得闔宮宮人說不出話。

佳瑜夫人竇氏,那是皇帝按皇後之儀迎進宮的竇家貴女,左相嫡出的女兒。從入宮起便住著長秋宮、掌著六宮之權,可以說,除卻一個後位沒有給她,其他皇後該有的,她都有了。

怎麽突然出了這樣的事……

容華,那是從五品的位份,二十七世婦中最末的位子。若不是有了不得的錯處,正一品的夫人斷不會直接降至此位——而若真是有了不得的錯處,皇帝把她擱在這個位子上,便大抵只是先讓眾人心裏有個準備再加嚴懲了。

宮中的事傳得素來快,有意瞞著的事未必瞞得住,明面上的事更是頃刻間便能闔宮皆知。

竇氏被降位時的諸多細節很快傳了開來——皇帝當時沒留人在成舒殿,但聽退出來的禦前宮人說,在傳竇氏進殿之前,禁軍都尉府有兩位大人進殿求見。

禁軍都尉府……

難不成……竟不止是竇氏一個人的事,而是牽扯了竇家?

人人都在猜測,卻又無人敢擅言自己的猜測。朝中亦很快有了反應,在竇氏被廢的次日,左相竇寬便稱病未上朝。

這在旁人眼裏,最易讀出的是兩種意味:一部分人認為,左相是愛女心切,女兒遭了這樣的事,難免急火攻心,忽地病了也在情理之中;然則另有人覺得,此舉是竇寬刻意為之,明擺著是為了對皇帝表示不滿。他在朝為相多年,當年幫皇帝除蘇家禍患很有他一份功勞,如若朝中突然沒了他竇家……

誰也不敢說會如何。

事情是在朝上當眾稟了皇帝的,眾朝臣都屏息等著皇帝的反應,不知他是否會前去探望、又或是不做理睬?

長久的靜默,終見那十二旒一晃,皇帝的聲音沈緩地傳入了眾人耳中:“速命禦醫前去醫治。”

就這一句話而已。沒說要親自去看,可是特地為左相傳了禦醫。旁人摸不清皇帝到底什麽意思,只在這決斷出口間,尋出了些許不同尋常的意味。

長夜難眠,賀蘭子珩翻來覆去地琢磨近來的事。宮中朝野,雖是各人都有所察覺,可表面上到底還是平靜的。他這個皇帝心底卻萬分明白,情勢每一天都在變得更覆雜。竇家到底有多少罪名已經不重要了,要緊的是禁軍都尉府得趕緊摸清竇家的底,如此他才能知道,如若自己當真一舉滅了這頭號的大世家,究竟會有多大危險。

一聲悠長的嘆息。賀蘭子珩瞟了眼身邊——沒有召幸宮嬪,床榻空著一半。在枕頭上卻臥著兩個小白團,相互依偎著,已經睡得很香了。

伸手撫了一撫,兩個小白團連眼睛都懶得睜,卻還是很給面子地用頭拱了拱他的手,好像在有意表示自己還是挺在意他的,只是實在困得沒力氣多搭理。

一聲啞笑,賀蘭子珩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是太子。剛剛和太子妃出現不睦的時候,蘇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很努力地表示一種在意。現在想想,她一個在大世家裏被寵大的貴女,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到那個份上也不容易,那時他卻完全無心給她好臉色。有時他會為了政事熬到很晚還不能就寢,好幾次,她踏著月色走進他的書房,猶猶豫豫地勸他早點休息,又或是奉一盞安神的茶來。

即便是這樣,他還是不願多看她一眼,心情不好時甚至會將她罵走。他不知道那些日子,蘇妤的心中是何樣的滋味,只是到了今天……他在政事上遇到了更大的麻煩,許多時候很想身邊能有她說一說話,卻覺沒資格讓她與他共擔這份危險了。

彼時本該郎情妾意、共梳繁雜事,無奈他一意孤行、傷盡發妻心;是以如今滿心虧欠,只覺昔年所負太多,如何能再理所當然地覺得她該陪他應付這些?

“唉……”一聲長嘆後旋是苦笑連連,手上一下下輕撫著兩只再度睡得安穩的小貂,暗自罵了一句,“賀蘭子珩,你活該……真是因果報應!”

就這麽思緒無比清醒地捱了許久,好不容易睡著了,過了不過半個時辰,宮人便進來掌了燈,輕喚了一聲:“陛下,該上朝了。”

睜開眼,倒也沒怎麽覺得困。起身盥洗、更衣,繼而一如既往地從宮娥手中接了一碟子肉片過來。

“來,子魚。”銜笑微微垂下手,子魚擡眼望了望他,縱身一躍就叼走了那肉片,抱著吃得開心。

“非魚。”同樣的動作到了非魚面前,非魚也擡眼望了望他,繼而白了他一眼,大搖大擺地走了。

“……”皇帝暗自切齒。就奇了怪了,子魚是蘇妤養著的,非魚才是他養大的,卻格外不肯給他面子。

每天早上和這兩個小東西鬥氣的時候,都會在這短暫的時間中心情甚好、一掃陰霾。

一碟子肉餵完,皇帝逐漸斂去笑意,沈下一口氣,準備去應付正事。

“陛下安。”出了殿門,即有宦官上前一揖,“竇夫人求見……醜時末刻便等在宮門外,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面色一黯,皇帝足下未停地繼續行向步輦,略作思忖後回給那宦官一句:“若是來見她女兒的,便讓她見;若是想來找朕給她女兒說情,就不必進宮了。”

“諾。”宦官不敢多言地一揖,照皇帝的吩咐傳話去了。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

竇綰捂著臉頰驚甚於怒。從小到大,沒挨過這樣的打。這是頭一次,還是出自親生母親之手。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竇樊氏厲聲怒喝。

“母親……”竇綰猶是怔了一怔,淚盈於睫,終是拜了下去,“母親恕罪……我……”

“翅膀硬了?敢背著我們動用家裏的勢力!”竇樊氏怒極,連氣息也不穩了,指著她質問道,“暗殺雲敏妃?對你有什麽好處!就算她死了……陛下該不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就算她死了、就算那刺客沒被活捉,你以為到時候陛下不會疑到竇家頭上?!”

“陛下是皇帝……”竇綰低伏在地,強自維持著鎮定緩緩說著自己的想法,“不管他多疼雲敏妃……他總需要個皇子啊!如今雲敏妃在,便是獨寵六宮;可若她不在了……陛下總得有旁的嬪妃……到時候我……”

“她若不在了,陛下頭一個容不下的就是你!”竇樊氏看著面前的女兒簡直氣得切齒,“陛下已查竇家到了這個份上,你還不明白禁軍都尉府有多大的勢力?還敢惹上他們!”

“母親……我……”竇綰神色有些恍惚,滯了良久,終是在母親面前說出了自己心底真實的想法,從眼中到語中都是無盡的恐懼,“母親,我只是……我不想這麽早就守寡!”

陡然一愕。竇樊氏全然滯住,看了她許久,問她:“你心裏……當真有陛下?”

竇綰被問得微懵,思索片刻倒是有了答案,如實道:“沒有。”

只是對“守寡”有沒由來的恐懼。

竇樊氏冷睇她須臾,長沈下一口氣,循循道:“母親知道,但凡是女人,誰不想和夫家好好過日子。可你別忘了你姓竇,你父親以你為傲,你必須坐到後位上去。即便活著不能當皇後,死後的謚號也必須是皇後。”

所以她必須是太後。

“我知道了。”竇綰的神色恢覆如常,從容不迫中,那一縷啞笑難以尋到,“便請母親好生照顧那幾位孕婦……”

☆、120

“子珩……”蘇妤驀地驚坐起來,睜眼間,眼前的一切景象倏然消失。

是場惡夢,卻又是這場惡夢……

驚出的冷汗讓她渾身濕膩難受,心中的驚恐卻又讓她無暇多理會這場惡夢。

已不是第一次做這場夢了。從五六日前開始,每天都是這場夢,無比清晰地一次次重覆著,讓她夜夜難以安眠。

這樣的情況已很久沒再有過——或者說,在她恢覆了前世的記憶後就再也沒有過。夢魘,糾纏了她這麽多年的事,她以為她早已擺脫了,卻又這麽襲來了。

這場夢很是奇怪,看上去是上一世時皇帝死時的情景——她還記得,在她的上一世,皇帝在一場圍獵中跌下了馬,受了重傷、繼而不治身亡。如同她並不曾目睹過父親與弟弟的死一樣,這也是她不曾看到過的事,如今卻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每一個景象都很清楚,她能看到每一個細節……

太可怕了。上一世得知皇帝駕崩後悲痛欲絕的她和這一世歷經諸事的她都沒有想到……那件事,竟有這樣的隱情。

她清楚地看到皇帝縱馬在山間疾馳,有旁人隨著,皇帝卻是在第一個的。在道路兩旁有些巨石,巨石後藏著人,手中各拿著繩子的一頭。

在馬匹到跟前的瞬間,那跟繩子被抻直了,皇帝的馬便陡然被絆倒,重重跌了過去。

馬匹嘶鳴。

而幾乎是在同時,在離石頭很近的不起眼的角落裏,一支箭“嗖”地射了過去,不偏不倚地射斷了那跟繩子,兩旁的人便立刻將繩子收了起來,沒有絆倒隨侍在皇帝身邊的任何人。

她隱約看到……那些人也是侍從、甚至是臣子裝束,其中幾個她曾見過,是正經隨著皇帝一同去圍獵的,卻下了這樣的毒手……

而事成之後,他們也在慌亂中混入了人群,與眾人一起忙碌著,送皇帝回行宮,傳禦醫……

太可怕了……

因著從前的種種夢境讓她一度以為是預知未來,這夢也讓她自心底生出無盡的恐懼,一遍遍地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場夢、這些夢早已不準了,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樣……

可那恐懼就是半點也減緩不了,仍一遍遍在眼前重覆著,似乎是在叫囂著,大燕的九五之尊、她的夫君……命不多時了。

“折枝!”一身忍無可忍的高喚,珠簾一陣響動後有人挑了簾子進來,是月梔。

“娘娘?”月梔走到她榻前打量了她一番,她面色蒼白地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剛子時……”月梔回道,又看了看她,關切道,“娘娘做惡夢了?”

“我是問你年月……”蘇妤心下空落落地問她,“什麽年月了?”

月梔被她嚇了一跳,很是定了定神才回說:“建陽五年……六月。”

建陽五年。蘇妤微微安下心來,再次向自己強調那確實只是一場夢。即便不是,也起碼要再過五年才會發生。

“陛下呢?”她又問。

“陛下?”月梔怔怔地回道,“娘娘您在煜都……陛下前幾日剛啟程去了梧洵。”

“哦……”蘇妤再度松了口氣。確實是和那時都不一樣的,她確實不是霽顏宮裏那個見不到夫君面的棄婦了。

“奴婢給娘娘沏杯安神的茶來?”月梔詢問道。蘇妤搖了搖頭:“不必了,你去休息吧,本宮躺一躺便好了。”

“諾……”月梔乖巧地一福身,又不放心地說,“奴婢就在側殿歇著,娘娘有事叫奴婢一聲便是。”

躺回榻上,蘇妤過了許久才平覆下心神來,萬分不願再多想此事。一直以來,夢魘對她的影響太大了,她對此避之不及。

闔目靜歇,不知不覺間又沈沈睡去。

眼前陽光刺目,她瞇著眼,費力地去看眼前情景。

是圍場……

登時心中一陣慌意,很是明白這又是那場夢,卻仿佛被什麽東西束縛著一般,掙也掙不開。

遠處傳來嗒嗒的馬蹄聲,是很多匹馬共同馳來的聲音。蘇妤惶惑地回過頭,不遠處的路兩側,便是那兩堆巨石。

又是一次重演。因為已不是頭一次夢到這些事,她知道要發生什麽,想沖上去攔住,雙腳卻如同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動。

眼睜睜地看著那匹馬在自己面前重重跌下、甚至眼睜睜地看著那支箭射斷繩子……

“啊……”一聲低呼,再度驚醒。

還是方才的樣子,雕花的床榻、燈火幽暗的寢殿、煙霧淡淡的熏香……

煜都舊宮。

總覺得哪裏不對……

再難平覆的心緒讓她竭力回想著,試圖找出那“不對”的地方以讓自己心安。

究竟何處不對……

蘇妤閉上眼睛,在黑暗中任由夢中的一切再度浮現眼前。

帝王、駿馬、陷阱……一模一樣的一切中,一抹鮮紅讓她登時窒息。

那是一抹很正的紅色,系在皇帝腰間,上面還有一顆檀木珠……

這東西她在熟悉不過,是她年初時給皇帝打的平安結。但這不可能是上一世也有的東西……上一世她沒有這個機會。

“不……”蘇妤不可置信地驚住,不敢多想這意味著什麽。那若不是上一世的事情……便是這一世了?皇帝戴著她為他打的平安結出了事……

是什麽時候?那枚平安結看著還很新,不像佩戴已久的樣子……

蘇妤狠抽了一口冷氣,梧洵……梧洵也是有圍場的,皇帝還帶她去過。

猛然掀開被子起身離榻,匆忙地穿好衣裙,出殿間步履亂得連她自己都知道實在有失儀態。

月梔正在榻上歇著,聽見腳步聲睜眼一看,連忙起身跟上她,急問道:“這個時辰……娘娘去哪兒?”

“去見太上太皇。”蘇妤道。

“……太上太皇必定還歇著啊。”月梔驚道。

蘇妤回頭看了她一眼,沈下了口氣又說:“知道,我在外面候著。待他們起了,我必須立刻去見。”

這事……雖只是個夢,但萬一是真的,便一刻也耽擱不得。

月梔跟在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按理說等她嫁了,便要叫蘇妤一聲長姐,這些日子蘇妤也一直待她不錯,她從沒見過蘇妤這個樣子。

面色有些微微泛白,又沈重不已地緊繃著,眉宇間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到了成舒殿外,值夜的宮人都被蘇妤弄得一怔,忙請她去側殿坐著,誰也不敢多說什麽。

她說有急事要等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後醒了急稟,也只有由著她等。

足足坐了兩個多時辰。蘇妤覺得,這兩個時辰太漫長了,比當年在錦都的成舒殿前跪了兩個時辰還要難熬些。

終於聽到寢殿的殿門打開的聲音,宮娥出來一福,說:“太皇太後請娘娘進去。”

輕舒口氣,蘇妤蘊起一抹笑容,移步進了殿,如常地一福:“太上太皇萬安、太皇太後萬安。”

“坐吧。”太上太皇輕蹙著眉頭睇著她,“聽宮女說你半夜就來候著了,有什麽事?”

“臣妾……想去梧洵一趟。”蘇妤道。二人一聽,還道她是久不見皇帝,思念得不行了。可他們也知道皇帝把她送過來是為什麽,這個時候是萬不能讓她回去的。

“去梧洵?”太皇太後輕一皺眉,面顯不快,“就這麽不耐得在煜都多留些時日?”

“太皇太後……”蘇妤卻穩穩地又拜了下去,認真得讓她一怔,“不是臣妾不願多留,只是……”蘇妤頓了一頓,看了看眼前的二老,想同他們說盡實情,可他們到底年紀大了,不知受不受得住那樣的“奇聞”,遂又一拜,口道,“求太皇太後應允……臣妾連日來夢魘不斷,只覺有不妥之事。加之來煜都前又聽聞竇家不安分,唯恐……”

“那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太皇太後厲聲道,“竇家安不安分,都有陛下在,你能做什麽?老老實實在煜都待著,哪也不許去!”

“太皇太後……”蘇妤口吻中已盡是央求,斟酌著透了兩分底,“太皇太後有所不知……臣妾自幼會做些怪夢,應驗之時……甚多。”

一時便安寂了。她若只是做了個夢便強要去梧洵,就是無理取鬧;可若有之前的種種應驗在先,便不一樣了——誠然,二老首先想到的仍是她是不是為了見皇帝在這胡編理由,可看她的神色又委實不像。

過了須臾,太皇太後審視著她道:“當真?”

“是……”蘇妤緊咬著唇,有些哽咽,“臣妾自記事起,便被夢魘所擾。嫁與陛下、失寵……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雖則不準之時也有,可……可關乎陛下的事,臣妾不敢賭……”

太皇太後只覺一輩子沒碰上過這樣的事——皇帝告訴她護好蘇妤,不願讓她和他共經那些險事;如今蘇妤告訴她,她夢見皇帝遭遇了不測,且還很有應驗的可能。

“阿妤……”太皇太後剛又一開口,卻被太上太皇擡手制止了。太上太皇端詳蘇妤良久,俄而緩言道:“阿妤,你說的這些……坦白說,太荒謬。”

蘇妤心中一急,又要爭辯:“太上太皇……”

“但人活一世,讓自己日後後悔的機會太多。若覺可以避免,倒不妨盡力一爭。”太上太皇笑了一笑,續道,“你是真怕他遭遇不測也好、還是為見他一面編的說辭也罷……既已如此等了一夜,便去吧。”

蘇妤眼眸一亮,當即下拜,道了聲“謝太上太皇”,便退出了成舒殿,收拾行裝去了。

蘇妤心裏想得明白,如若皇帝當真要去圍獵,她說什麽也得把這些事說清楚,就算是自此以後被皇帝看做了個妖怪也得攔住他。

馬車已在宮門口候著了,蘇妤一路默然地走過去,踏上馬車,吩咐了句“走吧”,駕車的宦官一揮馬鞭,車便行了起來。

“娘娘留步……”頗有些氣喘籲籲的語聲傳來,剛駛起來的馬車覆又停下,蘇妤揭開簾子看過去,有位年長的宦官在車外一揖。

“鄭大人?”蘇妤頜了頜首,那宦官捧了只盒子給她:“太上太皇說……雖是不怎麽信娘娘那番話,但萬一是真的,這個娘娘興許用的著……”

蘇妤疑惑著接過盒子,托在手中打開,不禁一驚……

是太上太皇寶印。

☆、121

一路上,蘇妤都托著那枚寶印思索著。這場夢,她說不準有多大可能會應驗,自是希望不能應驗。但現在不是祈求什麽的時候,如若當真是一眾預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防止此事的發生。

在皇帝的馬被絆倒的同時用一支箭精準地割斷繩子,這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不會出半點岔子。

她接下來要走的路,也不能出半點岔子。

“郭合。”揭開簾子,蘇妤叫了坐在車前的郭合進來,取了紙張印泥,一枚印重重地蓋下去,她將紙交到郭合手裏,“你即刻回錦都去,請沈大人和本宮的弟弟到梧洵。”

“諾。”郭合沒有多問,領命便下車了。在煜都,宮中之人想調一匹馬來用並不難,看得出蘇妤眉目間的嚴肅,不敢耽擱半刻。

“娘娘……究竟出了什麽事?”涉及了蘇澈,月梔愈加擔心起來,問了一句,蘇妤卻無心回答。繼續思索著夢裏的種種,想找到些蛛絲馬跡。

弒君?這樣的事,如果和上一世時的手段全然一樣,大抵便是同一撥人做的。思來想去,上一世時會是誰下了這個手……

竇家!

驀地有了思路,不是因為“偏見”,是因為上一世時竇綰是皇後、育有皇次子,如若皇帝未立儲便突然去了,嫡子的身份加上竇家的相助,登基的自然是這皇次子。

可這一世……竇綰沒有孩子啊……

蘇妤卡在了這個坎上,不明白如若竇綰沒有孩子,竇家此舉有什麽意義。看得出,竇家沒有明著造反的膽子,只敢弄個傀儡皇帝上去、讓竇家接著把持朝政。如若明著造反,旁的朝臣暫且不提,一眾藩王是決計不幹的。

彼時若兵戈相向,竇家勝算不大。上一世時是如此,這一世更是。

沈曄和蘇澈見了太上太皇親印,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梧洵。在離梧洵最近的那個驛站被月梔攔了下來,月梔頜首一福:“兩位大人,雲敏妃娘娘有請。”

“長姐?”一愕。

進了驛站,蘇妤將事情全盤托出了——雖是未提重活一世,卻包括這些年來的夢魘。無暇顧及沈曄日後會拿她當怎樣的怪人看,現在解決這樁大事才是要緊的。

聽罷了蘇妤這些年的經歷和近日的這一場夢,二人都很是愕了一愕,蘇妤問沈曄:“竇家可有和哪個藩王特別交好、可能推其上位麽?”

竇綰若是無子,這就該是僅剩的選擇了吧。

沈曄認真思索了許久,卻是搖頭:“沒有。藩王們都忠心得很,委實沒有哪一個有謀反的動向。”

一時皆是沈默,過了少頃,蘇澈忽一擊案:“若是竇家徹底作假呢?”

“……什麽?”蘇妤微怔,蘇澈道:“勾結藩王造反,即便天下仍姓賀蘭,竇家的野心也公諸於世了。但若仍是奉了個‘皇子’上位呢?竇家只消得把持住朝中議論幾個月,待得這‘皇子’生下來,繼位繼得名正言順,議論定消大半。餘下的,力度不夠,何能敵得過竇家的權勢?”

蘇澈雖是沒有明說,蘇妤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事說起來也不難,憑竇家的勢力和膽子能做到。不過就是“借”個孕婦來悄悄養著,待得皇帝死了,假造竇綰有孕的典籍。只要做得嚴密,旁人不會隨便懷疑這孩子是不是皇裔。雖不像上一世時的皇次子那般是名正言順的嫡子,但這孩子卻就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了,要繼位,只能是他。

“太險了吧……”蘇妤蹙著眉搖了搖頭,“這事萬一不成,竇家九族都保不住。”

“雲敏妃娘娘。”沈曄神情謹肅地道,“現在不同於往日。若在從前,竇家大抵不會出此下策,故而一直在等佳瑜夫人為後;但現在,陛下徹查著竇家,此舉若敗,竇家上下自是難逃一死,但若不如此,遲早也是一死。”

困獸之鬥。

蘇妤輕吸了一口氣,沈曄揚音叫了人進來:“速去錦都查各藥房、醫館,看竇家最近可有請大夫去看孕婦或是買保胎之藥。”

入內聽命的幾人應了聲“諾”,便轉身去了。

“這樣的大事,竇寬就算不親自坐鎮,竇家也必有人在梧洵。”事情太大,蘇妤反倒冷靜了,斟酌著又道,“擒賊先擒王,這人得找到。”

“是。”沈曄點頭表示讚同,“臣即刻差人去辦。但梧洵不小,怎麽也需要些時間。”

蘇妤頜首,又道:“如今竇家究竟有怎樣的勢力,誰也不知道。假若他們察覺出了變數,不知會不會做出什麽來。”

“長姐是指……”蘇澈眉心一跳,看向沈曄,沈曄亦是神色一緊。蘇妤指的是兵變,雖則竇家明面上不握兵權,但實際上有沒有私自屯兵就說不清了。這裏不是錦都,行宮的防備沒有那麽嚴密、梧洵夫君也沒有那麽多駐軍,假若竇家真來硬的,後果難言。

沈氣靜思,蘇妤片刻後擡了眼睫,取出那枚印交給沈曄:“沈大人,離梧洵最近的藩王,是哪一位?”

沈曄想了一想,回道:“同緔王賀蘭元洵。”

“那就有勞大人差人將這印送去,勞他調兵來,護梧洵。”蘇妤一字一頓地說著,說得沈曄有些心驚,只覺她一個嬪妃,下這樣令未免膽子太大。

“娘娘……”沈曄怔了一怔,猶豫著不敢接那枚印,“調兵之事,如若沒有聖旨,即便有這印在,藩王只怕也不敢。”

“我知道。”蘇妤神色平靜,“但現下顧不得那麽多了。我也剛到這驛站,都沒來得及去打聽陛下究竟還在行宮中還是已去了圍場。成與不成,總要試一試,竇家為了活命尚且敢走這條險路,難道我們為了一句‘藩王只怕不敢’便把自己孤身擱在這險情上麽?”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沈曄沈吟一瞬,終是伸手接了那印。剛拿在手裏,卻被蘇澈轉手奪了過去,緊皺眉頭道:“長姐不可……這些到底只是一場夢,會不會出事還不一定,長姐如此便擅動了兵了,如若最後虛驚一場,長姐怎麽和陛下解釋?到時候便不是竇家要篡權,而是長姐你要造反了。”

“阿澈。”蘇妤的黛眉輕輕一挑,仍帶著淺淡笑意,“我知道後果。但一來,這印是太上太皇給我的,可見太上太皇也不敢輕視了此事;二來……即便當真失了算,陛下要怪罪,也是我自己擔著,旁人自都是不敢違太上太皇親印所下的旨,攤不上什麽幹系。”

蘇妤的話平平淡淡的,沈曄與蘇澈都看得出,她確是知道後果的,只是沒有旁的辦法,只好賭一把,怎樣的後果都只能接受。

“有勞二位安排。”蘇妤欠欠身,“安排好了,二位便直接去圍場吧……本宮到行宮去。若陛下未去圍場,本宮便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他,必定攔住他;如若他已去了,便只好靠二位救駕。”

當夜,梧洵的急令到了同緔。賀蘭元洵本是睡著,聽有梧洵的人來求見,因知聖駕現在梧洵,倏爾便清醒了,不知出了什麽大事。

來人見了禮,如實道:“雲敏妃娘娘與沈大人疑竇家造反,請殿下派兵守梧洵。”

一陣寂靜,賀蘭元洵一時沒說話,旁邊的謀士便有所不快道:“瘋了不成?要調兵,好歹也得有陛下手諭,憑個嬪妃的意思算怎麽回事?”

“殿下。”那人呈上了那只木盒,擱在桌上,看得賀蘭元洵陡有一震。謀士掃了一眼,也知盒中是何物,猶是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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