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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欺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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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宮女應道,疑惑不明地看著她。蘇妤淺笑著“哦”了一聲,闔上冊子緩緩伸手遞給她,笑意微凝說:“那為何這上面寫著,你是去年臘月從月薇宮調到的綺黎宮?”

那宮女聞言大驚,啞了半天慌亂地掩飾道:“奴婢……奴婢記錯了……”

“記錯了?”蘇妤面色一冷,“兩個月前天氣已漸熱,你竟能和寒冬臘月記錯?這般的記性,真虧得楚充華敢用你!”

最後一句顯是嘲諷之語,楚充華神色一滯,強自鎮定著辯道:“這事跟本宮有什麽關系?昭儀娘娘應是也看見了,嫻妃娘娘從入殿便緊張得很,昭儀娘娘便是不疑她,也不該疑到臣妾頭上!”

眾人便又看向嫻妃,是的,引得眾人生疑的並非那宮女是阮家送來的或是在月薇宮中服侍過,而是嫻妃從入殿之始便緊張得一反常態,似乎刻意掩飾著什麽。

蘇妤與皇帝也同時看向嫻妃,等著她解釋方才的失態。

嫻妃跪了這許久未言,神色倒已恢覆平靜,微微一笑,先頜首向蘇妤道了句:“昭儀肯信本宮便好。”遂頜首一拜,朗聲向皇帝道,“陛下,臣妾與昭儀素來交好,在昭儀……不受陛下喜歡的那些時日裏亦是暗中助著她些,故而月薇宮上下都對昭儀的事十分上心。約莫半月以前,有宮人無意中提了一句,說見昭儀身邊一宮女和楚充華那邊走得近。臣妾想著昭儀和充華素來不和,便留了個心,叫人加小心盯著;又因昭儀剛在外歷了些險事,臣妾怕這事再讓她無端心煩便未告訴她。”嫻妃一邊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掃了楚充華一眼,繼而又道,“不日前,臣妾才知這宮女竟是阮家去年送進宮的,讓人再去查典籍,宮正司卻屢次推脫著不許查。宮正女官近來又是格外的忙,直至今日臣妾才得以見了女官一面,查了典籍,才見這宮女不知何時竟在月薇宮服侍過了。”

嫻妃慢條斯理地說著,不慌不忙的口氣沈沈穩穩,尋不出半點說謊的跡象。語中一頓,嫻妃覆又抿起些許笑意,續言道:“這邊正和宮正女官細查著其中是否有不對之處,便聽得宮人來稟說昭儀這裏出事了。先差了人來打聽,誰知竟正好和這宮女有關。臣妾心知典籍上所載是這宮女為阮家送入宮中、又在月薇宮侍奉過,自擔心昭儀誤會,故而心急了些。”

嫻妃說至此,蘇妤擡眼看向郭合,郭合忙揖道:“是,方才嫻妃娘娘身邊是有人來打聽過……正亂著,臣便未來得及稟給娘娘。”

皇帝則掃了宮正張氏一眼,這才註意到她適才是同嫻妃一起進來的。

如此看來,嫻妃所言倒是不假。

“都起來。”皇帝似是仍思量著始末,先叫二人起了。蘇妤和嫻妃相互一扶,繼而才搭了宮女的手各自起來。退到一旁,二人皆不動聲色地瞧了楚氏一眼,見她沈靜的面容細看之下有些發白,各自淡笑不語。

“把楚氏宮裏的人扣下。”皇帝在許久的沈默之後發了話。在座嬪妃中心思機敏的一聽這話便變了神色,皇帝鮮少直呼嬪妃閨名,多是喚位份。如今一句聽似無意卻生分極了的“楚氏”,簡直讓人覺得這是廢位賜死的前兆了。

“這宮女……”皇帝說罷又睇了那宮女須臾,方道,“別交宮正司了。沈曄,你禁軍都尉府一並查了吧。”

好像一切都順利成章,直待眾人散後各自回想起來,才不禁有幾分訝然:本是都以為嫻妃今日要獲罪了,怎的矛頭在幾句對答間便轉了向,齊齊地指向了楚氏。

宜雲閣裏安靜下來,蘇妤留了嫻妃小坐,賀蘭子珩見狀很是沈悶了一會兒,見蘇妤還是沒有讓嫻妃離開的意思,他就只好識趣地離開了。

“楚氏還以為她能一石二鳥。”嫻妃輕輕笑著搖頭道,“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本事。”

蘇妤則是帶著笑意嘆息悵然 ,亦是搖著頭說:“憋屈啊憋屈。本是想等著當年之事真相大白的時候看楚氏如何反應,如今……怕是她等不到那天了。”

嫻妃笑而未言,蘇妤淡瞟了她一眼又道:“你還沒告訴我,沈大人暗查阮家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嫻妃挑了挑眉,“你當阮家傻麽?禁軍都尉府查過來了我們能不知道?”

“我指的不是這個。”蘇妤輕蹙了眉頭,“我說的是,你怎麽知道是我的主意?”

“嗤……”嫻妃一笑,卻是悠悠地回了她一句,“別問。”

目下這事倒是無關緊要了,管她怎麽知道的,總之禁軍都尉府也查清楚了,她確無心害蘇妤便是。蘇妤默了一默,又道:“那楚氏到底怎麽知道的夢魘之事?”

“……這個我怎麽知道?”嫻妃不悅道,“你疑我的時候問我、知道不是我的時候還問我,你講理麽?”

“……”蘇妤啞啞一笑,“我……隨口問問,嫻妃娘娘息怒!”

“嗯……”嫻妃顏色稍霽,蹙眉思忖了片刻,緩緩道,“其實也不一定是什麽刻意的設計,宮裏素來人多口雜,我和陛下說的那天雖是遣退了旁人,倒也不一定就無人大著膽子偷聽。所謂隔墻有耳麽……”

防不勝防,也就見慣不怪了。

嫻妃望了望窗外的朦朧月色,笑嘆道:“今日七夕,再過月餘就是中秋了……這秋天,不好過。”

“所以說是‘多事之秋’。”蘇妤輕笑著聳了下肩頭。本也差不多該回錦都了,出了這樣的事更是要回去後才更好查,如此一來,更顯得這秋天的皇宮不會平靜。

從上次的砒霜到今次七夕的下毒,要緊的人證都在禁軍都尉府手裏,宮正司落得個清閑。張氏難得歇上一歇,蘇妤便將她請到了宜雲閣中小坐,又親手做了幾道精致茶點,算是道謝。

張氏也不見外,喝了口茶嘆道:“後宮要鬥也就罷了,如今還個個都拿宮正司辦事了?”

蘇妤在先、楚充華在後,都借著宮正司做了個假,改換了宮女典籍,想瞞天過海。蘇妤聽了張氏這番抱怨悻悻一笑:“姐姐別埋怨……只怕歷來後宮也都是如此,但凡勢力紛雜,掌著戒令刑責的宮正司想獨善其身怎麽可能?”

“……昭儀娘娘倒是理直氣壯啊!”張氏笑道,抿了口茶問她,“當年楚氏失子的事……”她看了一眼蘇妤,蘇妤一怔:“怎麽了?”

張氏搖了搖頭,只道:“不好查呢。”

一行人回宮之時,與來時的情勢大相庭徑——來祁川時楚氏雖已不得寵、從前已降過位份,但到底還位居充華,有宮人小心服侍著;如今卻正被查著,背著毒害九嬪之首的嫌疑,一路上都不得自由,走到哪都有人看著。

蘇妤因和她位份差得不多,馬車也離得近,不願見她便索性不下車了,在車裏逗著子魚樂得清閑。

她有意避著楚氏不下車,賀蘭子珩卻在去找她時和楚充華“撞”了個照面。看著楚氏穩穩下拜的樣子,皇帝心裏清楚這是有意要見他的。

足下一頓,心覺無話可說,提步要走,卻聽得楚氏踟躕著喚了一聲:“陛下……”

皇帝本沒停腳,楚氏倒也不顧,聲音大了兩分,徑自說道:“臣妾就一句話……那蘇氏當真就那麽好麽,好到值得陛下不顧當年之罪,好到可以除掉葉家、如今又輪到楚家?”

賀蘭子珩猛地滯住。楚氏這般語聲朗朗的言辭,不少人都聽得見。他如由著她這般說而不解釋,旁人的恨也好、怨也好,便只會加到蘇妤頭上。

回過身,皇帝瞟了她一眼,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她值得多少你不必管,你只要清楚自己做過什麽便是。”

楚家也好、葉家也罷,當中雖有他對蘇妤的偏袒,卻也實是他們動手在先。皇帝這話說得算是很明白了,楚氏沒起身也沒回頭,只是輕笑了一聲,又道:“陛下,她一個棄婦……”

“楚浣!”皇帝狠然一喝。蘇妤的馬車就在幾步之外,楚氏說的這些,她都聽得到。

棄婦。這是每每有人提起時,蘇妤都會心中刺痛、賀蘭子珩都會心虛不已的兩個字。這兩個字,在他們相處融洽的這些日子裏,不會有人輕易去揭,心底卻也知道這兩個字始終都在,她被貶妻為妾的恥辱始終都在。

楚氏淺淺一笑,倒沒再繼續說“棄婦”之事,轉而幽幽道:“臣妾很清楚自己做過什麽。臣妾就是看不得她好、就是想讓她給臣妾當年那孩子償命。可蘇家做過什麽,陛下忘了麽?”楚氏微偏過首,淡淡又說,“先帝病重那兩年,蘇家做過什麽,陛下忘了麽?若不是先帝器重陛下、始終不肯改立儲君,她可還會是陛下的妻子?如今……陛下反倒覺得對不起發妻了?”

夏末已不再炎熱的風輕輕吹著,吹得蘇妤本怒意漸生的心中微起了驚恐,她聽到楚氏在外一字字繼續說著、說著那些足以讓皇帝與她再生隔閡的話:“蘇家如此,陛下還當他家的女兒會真心待陛下麽?又何必……自欺欺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第二更~這是第二更~第三更今晚十點~今晚十點~~【大喇叭】

☆、98

“呵……”蘇妤氣得一聲冷笑,起身便要下車,折枝忙是一攔:“娘娘……您還是別去的好。”

蘇妤笑意更添了兩分,咬牙道:“憑什麽光由著她說了?”

從前皇帝厭她、不肯信她,故而她無話可說、說也白說;今時不同往日,再單憑著旁人去說,她憑什麽吃這啞巴虧?

下了車,車旁的宮人見了她俱有一驚,倒是誰也沒上前攔她。蘇妤行到皇帝身後兩步遠的地方駐了足,盈盈一福,道了句“陛下安”。

見皇帝微側過首來,蘇妤方又行上前去。立於皇帝身側淡看了猶背對著二人、長跪不起的楚氏片刻,啟唇一笑:“楚充華如今真是愈發糊塗了。充華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便好,本宮與陛下如何,什麽時候輪到充華來置喙?若說當年,陛下是太子、本宮是太子妃,充華你不過一媵妾;便是如今,本宮位列九嬪之首,充華位份低本宮足有一嬪,也配得議論本宮的事麽?”

賀蘭子珩斜睨著蘇妤的神色,分明覺出她一張臉冷如覆霜,是當真因楚氏那話而不快了。

楚氏沒想到蘇妤竟當真有膽子下來在皇帝面前同她這樣爭個明白,只覺被她這生硬的口吻逼得心中一陣發慌,一緩神後又強撐著駁道:“昭儀娘娘絮絮地說了這麽多,左不過是心虛了吧?陛下待娘娘好,娘娘您卻從來不曾真心待過陛下,對不對?”

沒有聽到回應。楚氏一笑,又道:“您不過是和您的蘇家一樣,一貫善於見風使舵,但凡能得到的好處便絲毫不會放過。真心?您當真知道這二字怎麽寫麽?”

最後一句已是實實在在的譏刺了,蘇妤卻終是有些心虛難免——這些日子,她與皇帝相處和睦不假,她頗是喜歡這樣的相處也不假;但她也說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有沒有“真心”二字,畢竟是存著上一世積攢下來的恨意,雖是能不提便不提、能不想便不想,可她偶爾心中也會問自己:這樣的恨,當真還有能消逝的一天麽?

而若不能消逝,可還能有愛麽?

沈而未答,卻聽得皇帝輕輕一笑:“她有真心與否,朕比你清楚。在兩次下毒之事查清楚之前,充華還是不要多管閑事。”

蘇妤的真心……至少他自以為是清楚的。上一世他看著她在他死後殉了,那樣的痛苦絕不會是假的。

哪怕蘇家讓她嫁給自己的初衷確是另有所圖、哪怕假若先帝另立旁人為儲她可能就真的會嫁與旁人為妻……

但她那份心,決計是真的。

“扶充華上車。”皇帝淡聲吩咐了旁邊的宮人一句,便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爭執了。一手執起蘇妤的手,一言不發地拉著她也上了車——卻是沒去她的馬車上,而是直接往禦駕走了。

“別多心。”馬車上,皇帝隨口道。蘇妤一怔後笑說:“不是該臣妾說這話才對麽?”

皇帝便又說:“朕沒你那麽容易多心。”

還有三四日才能到錦都,而在這三四日裏,蘇妤便這麽被皇帝“扣”在他的車上了。

禁軍都尉府已提前帶著人證物證回了錦都,沈曄雷厲風行地將相關人員查了個遍,待得皇帝回到宮中的時候,除卻楚弼這個兵部尚書沈曄沒敢擅動,餘人的供詞都差不多了。事情已算得很清楚,就是楚氏指使,另有些許意欲巴結討好楚家的人從旁協助。

審到了這個份上,雖是楚弼還未認罪,但若皇帝想直接發落,旁人也說不得什麽了。

供詞呈上去,賀蘭子珩沒有什麽驚訝,這結果算是意料之中,擡眼便下了旨:“楚弼革職查辦。”

沈曄領旨告退,皇帝又喚來了徐幽,淡言道:“傳旨下去,充華楚浣意欲毒害昭儀,著廢充華位,賜死。依貴姬禮葬。”

“諾。”徐幽一應,即帶了兩名宦官同去傳旨。到了韻宜宮門口時,卻恰巧碰上蘇妤和嫻妃。

“嫻妃娘娘大安、昭儀娘娘大安。”徐幽長揖道,二人輕一頜首:“徐大人。”

蘇妤看了看他手中的明黃色絲帛卷軸,不禁神色微有凝滯:“什麽旨意?”

徐幽欠身稟道:“廢位,賜死。”

好快。

二人相視一望,嫻妃銜笑問徐幽:“大人可否稍候?本宮與昭儀恰有些話想問充華,如是這旨下了……”

楚氏一死了之,怕是問不出來了。

見徐幽點頭應允,二人便先一步進了殿。

楚氏被嚴加看管著,殿中的宮人見了她們都默不作聲地行了一禮,嫻妃揮手命他們出去,又徑自移步闔了門,蘇妤已施施然落了座。

“這剛回宮,昭儀不到陛下那兒邀寵去,倒本宮這韻宜宮尋什麽晦氣?”楚氏沒什麽好臉色,自顧自地抿了口茶,話語冷冷。

“你也知道你這裏晦氣?”蘇妤含笑反問。遂環顧了周遭,又笑道,“好好的韻宜宮、好好的一宮主位你不好好守著,非做這罪無可赦的事,才是自找晦氣。”

“還用不著你來教訓人。”楚氏冷笑,“我說過了,我就是看不得你好。沒能要你的命是我失算,我卻不後悔。”

“你可以不後悔。”蘇妤笑吟吟地睇著她,“卻是白白拖累了楚家。”眼見她面色一白,覆又說道,“聽聞陛下剛下了旨,楚大人被革職查辦了。歸根結底還不就是因為你幹的這些事?子女再不孝,也就是做到你這份上了吧?”

“你倒是孝。”楚氏懶得多應付她這番譏刺,只冷聲說,“我倒看你能護蘇家到什麽時候。”

蘇妤笑喟一聲,搖了搖頭:“不說這個了,本宮有話問你。當日嫻妃和陛下說的話,你怎麽知道的?”

她問得直接,楚氏神色一凜,打量了她半晌才說:“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告訴你?”

“憑我能讓你體面地再活些年。”蘇妤一笑,“我可以去求陛下留你個位份,只要你不再生事,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便好。”

“就如同你從前?”楚氏譏笑,“你該清楚沒有聖寵就不可能在宮裏活得‘體面’。”

蘇妤自是清楚,也大抵料到楚氏會這樣說。清淩淩的一聲笑,嫻妃搖著頭接口道:“你犯什麽傻?昭儀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麽?這些事,罪全在你。你雖是動用了楚家的人脈,楚大人卻並不知多少。如若陛下連你也不發落,楚家自然更不會有什麽大事。”嫻妃緩了口氣,凝睇著她又道,“這算是給你楚家的最後一個機會了。若不然,這樣的事就算陛下要連坐你全家,滿朝文武也說不得什麽。”

威逼利誘,蘇妤和嫻妃都不信她能不接受這樣的交換。用一個於她而言已無關痛癢的實情換全家平安,多劃算的事。

“我不會告訴你。”靜默了許久之後,楚氏終是做了決斷。微顫地語聲道出了她的掙紮,頓了一頓,又斷然續言道,“我不會告訴你,你就繼續不安下去好了。”

“你……”嫻妃一愕,俄而惱怒道,“你為了算計她,連楚家也不顧了麽?”

“她殺了我的孩子。”楚氏死死盯著蘇妤道,“你知道看著那已成型的孩子就這麽沒了是什麽感覺麽?”

楚氏說著,嗓音嘶啞地幹笑:“那麽小……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一點氣息都沒有,渾身是血……”

“我沒有害你的孩子!”蘇妤一如既往地駁道,只覺這楚氏簡直頑固不化,說了多少次了,就是半句都聽不進去。

“我隨你怎樣說……”楚氏森冷笑道,“你毀了我的一輩子……這一世,再沒有什麽比那孩子更要緊的了,包括楚家……”她緩緩闔上眼簾,唇齒間又迸出一聲冷笑,“陛下也好、楚家也好……沒有人再在乎那孩子了,但我不能不在乎……”

然後她續道:“蘇妤,那兩年沒能要你的命,是我疏忽。”

如此徹骨的恨意,較之當年半分未減。當年剛失子的楚氏也是這樣發白的神色,眉眼間的恨讓她再無愧再無辜也渾身發冷。如此這般,看來真是從她嘴裏問不出什麽了。

可如今畢竟與當年不同,當年太子的皇帝坐在楚氏榻邊,半句不肯聽蘇妤的辯解;如今,畢竟是蘇妤得寵了。

“你既不給本宮這面子,就不能怪本宮了。”淡漠而笑,蘇妤的視線向殿門處瞟了一眼又隨即轉了回來,“徐大人就在外面,是來傳旨的,廢位,賜死。”

“你當本宮怕死麽?”

“我知道你不怕。”蘇妤了然抿笑,“不過既然如此,本宮便去求陛下留你一命,讓你在冷宮裏住著便是了。你若有膽子自盡,本宮必定費盡口舌也要讓陛下因此再治楚家的罪——楚家便是沒那孩子重要,你也不必如此拖全家下水吧?”

“你……”楚氏杏目圓瞪,蘇妤輕一擡手制止了她的話,兀自繼續道:“你就好好在冷宮等著,等著當年的事查明便是。”頓了一頓,蘇妤帶著三分真心實意的好奇問她,“本宮真想知道,如若最後當真查明並非本宮害的你的孩子,你如何?”

短短的一瞬思量,楚氏冷涔涔笑答:“如若當真冤枉了你,我向你叩頭謝罪。”

作者有話要說:註:快要……虐男主了……不忍心的菇涼……請酌情……

☆、99

蘇妤拿了徐幽手裏的聖旨回成舒殿、央皇帝暫饒楚氏一命的時候,賀蘭子珩猶疑不定地看了她半天,暗說發善心也沒有這樣發的,那楚氏分明是不取她性命不罷休。

蘇妤對上皇帝的神情眉眼帶笑:“她恨臣妾,不過是為昔年之事,臣妾便想等那事查清了,人證物證皆拿給她看,看她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原來是在爭這口氣。

“嘁。”皇帝淡掃著她輕笑了一聲,取了她雙手托著的那明黃的絲帛卷軸來擱在了桌上,又想徐幽道,“去傳旨,楚氏廢充華位,打入冷宮。”

當真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改了口。徐幽趕忙一揖,覆又傳旨去了。

秋風溫溫和和地拂過錦都,在梢頭枝葉上拂出片片金黃,皇帝含歉告訴蘇妤:“差不多該召蘇澈回來了,只是他手頭正有事查著,再耽擱幾日。”

蘇妤抿唇莞爾:“沒事的……臣妾也不過想幫他慶個生罷了,前些日子剛在祁川見過,現在不回來便不回來吧……”

一切平靜,蘇妤久懸了的那顆心放了下來,今年秋天,蘇澈無論如何不可能再遭那腰斬的事。

從八月伊始至中秋已過,皇帝已一連召了雲敏昭儀近二十日。蘇妤起初有些忐忑,倒是始終沒開口勸皇帝見一見旁的妃嬪。從前她是太子妃時在這樣的事上處理得很是賢惠溫和,如今……這賢惠之名誰愛擔誰擔去,她又不是皇後,皇帝要寵她,她便樂得做這寵冠六宮的寵妃。

晨起用罷了早膳,折枝給她沏上了漱口的香茶,笑言間不無幾分擔憂地道:“娘娘盛寵如此,傳出宮去,朝臣們又有得不樂意了。”

蘇妤輕吹著茶氣,聽言一笑:“樂意不樂意,我都已經在這九品之首的位子上了。如今再想說廢我,他們就費工夫去吧。”

如此又過了三四日,皇帝仍是到了晚上就召她去,最近的兩日卻是沒有碰她。這日皇帝摟過她的時候,她一握皇帝攬在她腰上的手:“陛下……”

皇帝遂了然笑說:“知道你這幾日信期,睡吧。”

倒是連日子都記住了。

蘇妤卻搖了搖頭咬了唇說:“陛下可否……傳禦醫來一趟?”

“怎麽了?”皇帝疑惑地看著明明氣色不錯的她,仍是難免擔憂地蹙了眉頭,問她,“身體不適?”

“也不是……”蘇妤低著頭喃喃道,“信期……沒來。”

她的信期一向極準,從沒出過岔子。是以前兩日未來心中便生了疑,當即傳了醫女來,那醫女把了半天脈卻也沒個肯定的說法,只說“可能是有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仍是半點跡象也無,便同皇帝說了,皇帝聽罷訝了半天,才斷斷續續道:“你……你是說……”

蘇妤擡眼間,恰對上他的滿眼喜色,登時面上一紅,垂首如實回道:“不知道……叫醫女來問了問,醫女也沒個準話。”又擡了擡羽睫說,“所以才想求陛下傳禦醫來瞧瞧……”

她說得平靜,皇帝反倒平靜不下來。禦醫當然是傳了,且是把四位禦醫皆傳來了。四人入宮間皆覺心驚,太醫院總共設禦醫四人,這四人可說是整個太醫院、乃至整個大燕中醫術最好的,平日裏不管怎樣的病,傳一人去便也夠了,這是頭一次四個人一起奉旨入宮。

難不成……皇帝突然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病?

心中各自猜測著,誰也不敢問上一問。入了成舒殿,見皇帝二話不說便讓給雲敏昭儀請脈、而這位雲敏昭儀也是氣色甚好……四人相互遞了個眼色,心裏有了個大概。

各自請了脈,本已是心中都有了定數,保險起見仍是討論了幾句,方一並拜道:“恭喜陛下、恭喜昭儀娘娘。”

確是有孕了。

雖是心中本已有數,聽得禦醫這樣說,蘇妤還是難掩喜悅,而賀蘭子珩幾乎覺得……這輩子值了!

是夜,賀蘭子珩擁著蘇妤卻久久沒有睡意,見他不睡,蘇妤也睡不著,擡眼望著他喚了聲:“陛下?”

“嗯?”賀蘭子珩低眉看她,遂在她額上一吻,輕言道,“還不睡?你現在可得好生歇著。”

蘇妤則說:“陛下明日還有早朝……”

“知道。”皇帝低笑一聲,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朕就是在想明日早朝的事。明日早朝時將此事告知文武百官,封你妃位;過四五個月胎像穩了便冊後,誰也別攔著。”

蘇妤聽得心裏一緊。她敢告訴皇帝,就沒想像旁人那般先瞞下來、自己先小心翼翼地安胎。她要的就是人盡皆知,如此雖是想下手的人多了,但闔宮上下也謹慎許多,要得手也未必容易。

可是……

“陛下不必急著冊後。”蘇妤乏然喟嘆。心知自己的三次晉位都隱了不少議論,封得越高,這議論就越激烈。只怕明日提了封妃,便又要有朝臣諫言阻攔,若再急於冊後……太難。

“這孩子必須是嫡子。”皇帝的手撫上她仍扁平的小腹,語聲沈穩而堅定,細尋之下卻含著兩分歉然,“他本也該是嫡子。”

若是當初沒有廢她,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她是皇後、這孩子自是嫡子。可就為他廢了她,如今才會有這許多麻煩,這是他自找的麻煩,該是由他去解決妥當,而非有她擔著。

蘇妤靜默良久,俄而眉目輕垂說:“是男是女還不知呢,若……”

“若是女兒,也得是嫡長女。”皇帝不由她多說便接了話,覆又吻了她,“你安心睡吧,不用你操心。”

他自不會直接在朝上提冊後之事,既是要等胎穩了再冊,便等到胎穩了再說——若不然,必定與朝臣們爭得不可開交,如若逼急了哪一個,只怕最後受罪的還是蘇妤。

今日便只提封妃不說冊後,一步一步來,走穩了便是。

議完了政事,皇帝緩了口氣,悠閑地用手支了額頭,平淡道出:“昨晚急傳了禦醫,雲敏昭儀蘇氏有孕了。”

殿中一片騷動,過了一陣子才有朝臣揖道:“恭喜陛下……”

皇帝又說:“嬪妃有孕依例晉位,朕本來自己做主便是。不過也知道諸位對昭儀偏見不淺,特來打個商量。”

說得輕巧隨意卻客氣,誰都聽見了那句“偏見不淺”,自都清楚皇帝這話什麽意思——她都有孕了,就該晉位,誰攔著,就是因為偏見。

默了半天四下無聲,還是左相竇寬先開了口,一揖道:“不知陛下……想晉蘇氏何位?”

本是不用商量的事情非來“打個商量”,怎麽聽都覺得話裏有話,難不成是想直接冊後了?

竇寬問出這話後,殿中好一陣沈默。眾人都覺得在這樣的沈默之後,皇帝的答案大抵就是:“冊後吧”。然後就免不了一番爭執,一時甚至已有人忍不住在猜,女兒位居夫人的竇寬,會不會當堂以死相要阻攔此事。

可在這長久的靜默之後,皇帝卻輕描淡寫地道了一句:“她現在是昭儀嘛,冊妃位便是。”

……如此而已?

又是好一陣安靜。

賀蘭子珩十分清楚這安靜是為何,必是因為他的答案與眾人的猜測背道而馳了。好笑地看了一種朝臣半晌,他才似是不解、不耐地又開了口:“眾卿什麽意思?”

眾人不免看向竇寬。竇寬卻也是楞了半天才說出話來:“……冊妃位?”

“……”皇帝無言了一瞬,繼而理所當然地反問他,“不然左相覺得如何合適?”

還能怎樣合適,當然是這樣最合適。都知道皇帝有冊蘇氏為後的心思,此番蘇氏有孕,眾人皆以為必是要借此冊後了,頂不濟了也得冊個夫人,和佳瑜夫人竇綰並駕齊驅去。

如此看來……這雲敏昭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不過爾爾嘛!

竇寬心中大慰,躬身一揖,很是配合:“蘇氏本居昭儀位,有孕封妃,合情合理。不過……封號可還要令擬?”

皇帝道:“不必了。”

竇寬又問:“那便直接著禮部籌備冊禮?”

皇帝挑了挑眉,又道:“也不必了,她得安胎。”

甚好甚好。竇寬全然放了心,相信了皇帝沒動什麽“歪心思”,想了一想,又說:“陛下尚無子嗣,蘇氏有孕是大事,可要重修一番寢宮?”

賀蘭子珩暗中咬了牙,心道你這試探起來還真是沒完,硬要試出自己對蘇妤是怎樣的心思是不是?

輕有一笑,皇帝道:“左相大人糊塗了。蘇氏有孕,如若大修寢宮,她如何安胎?住到哪裏去安胎?”微一停頓,皇帝口吻中添了兩分狠意,“你女兒的長秋宮麽?”

分明是不耐他這一番試探了。

竇寬聽出皇帝的不快,肅然一揖,道了聲“陛下恕罪”,不再多言。

此事便這樣定了,冊封旨意下到了禮部,又曉諭了六宮,蘇妤順順利利地到了妃位。

唯一不同尋常的細節,大抵只有禮部官員中心思比較縝密的才能註意到了。那道聖旨上每一個字都是皇帝親筆所書,蒼勁有力的筆畫間,欣喜之意依稀可尋。

☆、100

在這同一個深秋裏,楚氏先前所住的韻宜宮一片蕭索,綺黎宮卻喜氣洋溢。蘇妤在吃食上自是小心起來,卻是難免犯饞。總會突然想吃些平日裏並不算愛吃的東西,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原因。

“這孩子長大之後……必定是個嘴饞的。”偶爾和皇帝說起這情況,蘇妤一臉悲戚,“從沒這麽愛吃點心過……今天早上突然想吃玫瑰酥,結果竟一口氣吃了四個……”

“……”賀蘭子珩無言地盯了她片刻,繼而一嘆道,“吃吧,幾個玫瑰酥朕還供得起。”

就當是兩個人一起吃了。

自有孕以來,蘇妤最不快的事,莫過於子魚被帶走了。有孕時確是不養為宜,皇帝便把子魚也抱去了成舒殿,和非魚一起養著。在蘇妤來成舒殿的時候,就讓宮人把子魚非魚一同抱走,說什麽也不讓她見,生怕她不小心傷了。

可從有了這兩只小貂開始,蘇妤就幾乎沒和子魚離開過,心裏自然是想的。是以往往去成熟殿時,十句話裏總有七八句是問子魚好不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弄得賀蘭子珩大呼嫉妒。

“你能不能不要一開口就問子魚吃得好不好!”皇帝狠瞪著她道,“朕能虧了它麽?”

“那……”蘇妤低著頭,滿臉不情願地咬著嘴唇,“陛下讓臣妾見見唄……”

“不行!”斷然拒絕。半晌無聲,賀蘭子珩偏頭看蘇妤一臉的委屈,到底是心軟了,“今天……多給你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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