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煖轎在車前數步之外穩穩落下,章悅夫人行下轎來,視線在二人間蕩了一個來回,笑意款款道:“這麽晚了,雲敏充儀和沈大人好雅興。”

☆、50、捉奸

“章悅夫人。”蘇妤淺一頜首,全無見禮之意。心知對方來者不善,實無多這個禮的必要。周圍的局勢卻是比她想得要嚴重了些,葉景秋帶了不少人來,很快就將道路上的旁人皆盡驅走了,只他們在場。

“天子宮嬪,和各外臣卿卿我我的,充儀你膽子委實不小。”葉景秋笑看著她,又看看沈曄,“沈大人,你在錦都名氣也不小,想娶個怎樣的貴女娶不到,非要動個被廢的太子妃?”

“章悅夫人。”沈曄倒是頭回遇上這種事,看葉景秋這氣勢分明是要捉奸的氣勢,心笑自己堂堂一個禁軍都尉府的指揮使、官拜正三品,居然會這麽莫名其妙地卷到後宮鬥爭裏去……

傳出去,也夠文人們好生編個故事了。

回身一揖,沈曄沈穩道:“臣是奉旨行事,夫人莫要汙人清白。”

“本宮知道你是奉旨行事。”章悅夫人輕笑,“不過方才大人您和雲敏充儀摟摟抱抱的,也不止本宮一個人看見。”

怪不得要這麽大庭廣眾地“捉奸”。如此這般,雖不如“捉奸在床”來得證據確鑿,卻是鬧得更大。說到底丟的是天家的顏面,再莫須有的罪名也能致人死地。

蘇妤心下啞笑。被貶妻為妾是因為戕害皇裔,如今難不成竟是因為與朝臣通奸而死?

她這輩子也忒豐富了。慘是慘了些,但估計日後在野史戲文中都少不了她的影子了,非得給寫成個蛇蠍心腸、不守婦道的角色不可。

當下無比悲憫地看向沈曄:沈大人,牽連您到野史裏同走一遭,實在……情……非……所……願…….

坊間總能把話傳得很快,不一刻,在沈府裏收拾行囊準備奉旨去映陽的蘇澈便聽說自己的長姐和頂頭上司在大街上被人捉奸了。

這都什麽事?長姐去看了父親一趟,轉眼就和個朝中大員被捉奸了?蘇澈來不及多想,匆匆趕了過去。也是習過些武的人,葉府的家丁倒也攔不住他。沖到近前一瞧:長姐和葉景秋,分明都是儀態萬千的宮中嬪妃,二人間卻有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

“充儀你是自己了斷了,還是等著陛下發落?”葉景秋凝睇著她,笑意愈濃。

蘇妤實不喜被她以這樣的目光看著,冷然回了一笑:“葉景秋,這就想逼死我?你想讓我死想瘋了不成?”

“你別覺得這罪名子虛烏有。”葉景秋面不改色,“是,陛下現在是寵你,那又如何?從前他不是也寵過你麽,落了那戕害皇裔的罪名之後你是怎樣的下 場?今日這事……”葉景秋清淩淩笑道,“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了這樣的事,就算是子虛烏有也不行。本宮知道你素來爭一口氣,可你就不為你蘇家想想?”她湊在 蘇妤耳邊,眉目間的笑意中滲出狠意,“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夷三族。又是這下場,蘇妤的氣息不受控制地有些紊亂了起來,視線緩緩與她對上:“你想怎樣?”

“你認個罪,本宮按著宮規辦,保證不牽連你蘇家,至於你麽……”葉景秋思了一瞬,覆又道了一次,“按宮規辦。”

蘇妤自知她指的是什麽,只覺葉景秋為了除掉她簡直是不擇手段了,切齒而笑,不可抑止地表露出了對葉景秋想法的譏意:“你當真是瘋了……你就是在宮裏再得勢,也該知道如今的局勢不同於那兩年。”

“這我比你清楚。”葉景秋笑看著她說,“我也知道,讓你死在這兒陛下大概免不了要惱我。但那又如何?我葉家不是你蘇家,陛下可以惱我卻不會像廢你一樣廢了我、不會像當初治你蘇家一樣治我葉家。”

數算起來,除卻家族的因素不提,蘇妤當年會敗得那麽慘,總和她不如葉景秋行事狠厲有些關系。葉景秋敢這樣在宮外先斬後奏取她性命,她卻絕不敢做同樣的事。

“來人,杖責二百,打死了本宮擔著。”葉景秋吩咐得輕巧,擺明了就是要讓人把蘇妤打死了算。蘇妤身子一震,未及出言,卻已被人猛地一拽擋在了背後。

沈曄冷眼看著葉景秋輕有一笑:“杖責二百?我們禁軍都尉府審人犯都不敢直接動這麽大的刑,夫人何不直接些,直接杖斃了算?”

“沈大人別拿禁軍都尉府說事。”葉景秋沒心思同沈曄多言,仍看著他身後的蘇妤,笑吟吟道,“這是後宮的事,大人別插足為好。”

“夫人現在說不讓臣插足了。”沈曄叉臂站著,“捉奸捉雙,按夫人這意思臣好歹是個奸夫吧,這事跟臣沒關系麽?”.

成舒殿裏,聽說“雲敏充儀被章悅夫人在城中被捉奸了”的皇帝愕了半天,略一思量,隨口問了句:“奸夫是誰?”

他委實很好奇,就算是葉景秋有心找茬……她上哪給蘇妤找個奸夫去?

“是沈大人。”來稟事的侍衛道。

“……誰?!”皇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那侍衛躊躇了許久,才艱難地再度把上司的名字報出來:“是沈大人……沈曄,沈大人……”

“……”皇帝簡直無言以對,默了一會兒,“都給朕傳進宮來,在場的一個不許少。”.

在宦官匆匆出宮傳旨的時候,城中卻是已然動了手。蘇澈年輕氣盛,哪裏看得了長姐受這委屈?沈曄和葉景秋爭辯的工夫,他這邊毫不廢話地已然拔了劍。若不是沈曄出手快些,只怕葉景秋已要少個胳膊。

葉景秋也知片刻前是怎樣的險情,驚怒交加之下也不願再多言,只覺速速了事才好。當即怒喝同來的宮人動手,先把蘇妤打死了再說。

蘇澈年輕氣盛不假,沈曄雖是厲了不少事,卻也咽不下這口氣,平白被人安上這麽不堪的罪名算是怎麽回事?

一時便爭執不休,到底葉景秋那邊人多勢眾一些,咬牙一用強,蘇妤已被按在了地上,沈曄和蘇澈卻無法進前。

沈曄深感自己手下的速度……實在慢了些。再不來人,這位雲敏充儀便要命喪黃泉了,他這個指揮使也就當不下去了。

眼睜睜看著竹杖落下,被人死死攔著的蘇澈猛喝“住手”也無濟於事。蘇妤下意識一躲,一杖打在腰上,痛到頭暈目眩。

“住手。”又一聲斷喝,卻不是蘇澈的聲音。這聲音有些尖細,有效地教人立時停了動作。

是宮裏的宦官。沈曄長舒了口氣,靜等下文。

“陛下傳諸位往成舒殿回話。”簡短的一句,算是阻斷了這場鬧劇。折枝和郭合忙掙開了押著二人的手,上前扶了蘇妤起來。折枝一看,這才一杖而已,就能疼得蘇妤面色煞白,可見葉景秋是下了怎樣的狠手.

想也知皇帝能差人來攔下,必定已聽聞了此事。入殿時幾人均是心中惴惴,摸不準皇帝究竟會如何決斷。蘇妤反倒心中平靜了,她知道這事並不可信,然則皇帝如若要保全顏面賜她一死亦在情理之中,是以解不解釋都無所謂了,靜等結果便是。

幾人行禮下拜後,皇帝的目光便鎖在了蘇妤身上。幾人裏數她弄得最是狼狽,衣襟上沾了不少塵土,發髻也有些淩亂,面色更是不佳。睇著她眉頭微有一蹙:“好好一個充儀,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耳聞皇帝語中隱有責意,折枝趕忙伏地一拜:“陛下恕罪。娘娘在外從不敢失儀的,實是章悅夫人要杖斃娘娘……”

杖斃?

賀蘭子珩神色一淩,方知蘇妤如此面色發白是怎麽一回事。看向葉景秋,目中有幾許森然的狠意,輕笑了一聲,帶著幾分玩味之意說:“章悅夫人,你竟敢背著朕處死宮嬪。”

“陛下容稟。”章悅夫人猶是神色自若,俯身一拜道,“臣妾豈敢草菅人命,實是親眼看到沈大人摟著雲敏充儀同坐馬車,如此穢亂六宮之事豈能容忍?”

“穢亂六宮也用不著你來治罪。”皇帝聲音清冷,倚在靠背上冷睇著她,“朕就問你一句,沈曄入宮回話、按朕的旨意送充儀回宮,這些事你在葉府是怎麽知道的?竟就安排得這麽快,立時三刻便帶了人去‘捉奸’?”

章悅夫人滯住,只覺到底是這麽大個事,皇帝怎麽說也該先了了那事才是,孰料頭一句問罪竟是意指她在宮中安插眼線。啞了一啞,葉景秋下拜道:“臣妾 並不知曉,只是恰好在街上撞見便將人攔了下來。原也沒想動刑,可蘇公子行事也太莽撞,二話不說就刀劍相向了,臣妾才……”

“蘇澈跟你刀劍相向,你拿充儀出什麽氣?”皇帝沒心情多聽她這番解釋,短舒了口氣道,“折枝扶充儀去寢殿歇著,傳禦醫來,旁人退下吧。”

“諾。”幾人皆沈然一施禮,躬身向外退去。未出殿門,便聽得皇帝一喚:“徐幽。”

徐幽上前聽命,但見皇帝眸色沈沈的,思量一瞬後緩言道:“傳旨下去,葉氏行事跋扈,擅動私刑。著即降從一品妃位,褫奪封號。”

眾人俱是一驚,連正被折枝扶著往寢殿走的蘇妤都不禁腳下一頓,與已退至殿門口的葉景秋一並回過頭去,均是驚詫不已的神色:“陛下?”

繼而便是一片寂靜。葉景秋怔了又怔才回過神,上前拜道:“陛下……臣妾也是循宮規辦事……”

“哪一條宮規許你擅自杖斃一宮主位了?”皇帝淡看著她,眼中平靜如常,“往近了說,她是朕的充儀;往遠了說,她是朕三媒六聘迎進太子府的正妃。就算是真要殺她,也輪不著你來動手。”

葉景秋驚在原地,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的偏袒之意再明白不過。一時甚至覺得蘇妤因為曾是正妻,自己便從此比不過她了——這樣的心情在此前的兩年裏從來不曾有過,她一直覺得曾為正妻的蘇妤比其他妾室更加不如,近來的事情卻是一次次讓她亂了分寸。

強壓著一腔的驚怒與委屈,葉景秋擡起頭還想辯駁,但與皇帝視線相處的瞬間便不得不啞了聲,什麽也說不得。覆又垂首,葉景秋恨得簡直要咬碎一口銀牙,伏地一叩首:“臣妾告退。”.

三媒六聘迎進太子府的正妃。蘇妤微有一顫,難掩訝意,皇帝瞥了她一眼,離座走了過去,微一笑溫聲道:“進去歇著。”淺頜首,他貼在她耳邊銜笑低低將話語送入她耳中,“知道你和沈曄不會,不必擔心。蘇澈是莽撞了些,也算不得什麽錯,沒打算治他的罪。”

兩句話說得清楚明白,蘇澈無事、亦沒牽扯到沈曄,讓蘇妤徹底放下心來。微送了口氣,蘇妤垂首一福:“多謝陛下。”.

待得禦醫從寢殿退出來、施禮告退,皇帝才放下折子往裏走去。蘇妤趴在榻上,折枝正給她上著藥。賀蘭子珩瞟了一眼,白皙的腰間一塊巴掌大的青紫,遠遠看著都明顯極了。

二人都背對著他,誰也沒察覺他進來,便聽得折枝道:“傷得不輕,娘娘還是好好歇歇,一會兒讓郭合去長秋宮回個話,這一日晨省昏定娘娘不去為好。”

“嗯。”蘇妤點頭應允,又道,“不去晨省昏定無礙,這藥用上兩日就不必再用了。”

折枝一楞:“……為何?”

手中的瓷瓶驀地被抽走,折枝擡頭一看,未及出言便被皇帝示意噤聲,很是識趣地起身站到一旁,看著從容坐下的皇帝,實在萬分想提醒蘇妤一聲。

蘇妤面朝著裏面,感受著腰間藥粉帶來的陣陣清涼,一嘆息解釋道:“陛下是發落了葉景秋不假,可你當這事傳出去好聽麽?這藥味道不輕,閔才人她們來 見禮的時候必定能察覺出來。我這莫名其妙地受了傷,她們少不得要去打聽——倒不怕她們打聽,我怕葉景秋借此把事情宣揚得到處都是。”

剛被降了位份,再直接去傳些流言蜚語葉景秋大概不敢,但若有人打聽就不同了,她自會有她的辦法既毀了蘇妤的名聲又讓自己脫開幹系。

一聲笑,蘇妤聽得那熟悉的聲音說:“徐幽,傳話下去,充儀回家省親的路上不慎受傷,太醫說傷了筋骨挪動不得,就先在成舒殿養些時日。”

蘇妤驚住一瞬,回神後即要起身,這一使力卻觸動了腰間的傷處,再不敢動彈地僵在了榻上,痛得雙眼都要掙出淚來。

“……”賀蘭子珩挑眉看著支起了胳膊就再不敢挪動半分的她,等了一會兒看她還是動不得,伸手隨意碰了碰她的臂彎,嘲笑說,“你一驚一乍個什麽?動 傷口了吧?疼了吧?”說著就去撤她的雙手,身下一騰空,蘇妤登時渾身緊了起來,自己又使不上力,全身僵得不聽使喚,終於被他慢慢“擱”回了榻上平穩趴下。

手向旁邊一探,蘇妤隨手扯了被子蓋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默了一瞬伸手掀開:“藥還沒上完呢,擋什麽擋,又不是沒看過。”

☆、51、養傷

葉景秋沒想到這一招竟會敗得這麽徹底,皇帝對於蘇妤的罪名問也沒問半句,反倒治了她的罪;蘇妤亦沒有想到,攤上了這麽不堪的罪名,皇帝居然能半點不在意,反是去責怪葉景秋。

賀蘭子珩心下清楚,這是在上一世時不可能發生的事。

上一世,後宮裏沒有哪個嬪妃會重要到辱了清譽還必須留下。至於蘇妤……更不可能。

如若葉景秋在當時用了這一手,他估計也是同今日一樣懶得多問半句的,結果卻必定不同,肯定是發落了蘇妤了事。

反正他早已厭極了她.

皇帝心中有數,這次的決斷,肯定讓葉景秋和蘇妤都難免驚疑。如同先前的種種一樣,在這些事上他的態度和前兩年反差太大。他也看得出,很多時候,蘇 妤是忍著疑惑不問的。這次他把蘇妤扣在了成舒殿,倒是很希望蘇妤能問一問——哪怕真實的原因他終究說不得,蘇妤肯多問他一些,也算是添了兩分信任。

本是看完了折子想著蘇妤大概睡了,不想擾她,特意改去了側殿盥洗,進了寢殿卻發現她壓根沒睡,趴在榻上明眸大睜,楞楞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妤滿心都是幾個時辰前的事。那時她幾乎認定了,自己這次算是完了。攤上這種事,再得寵又如何?流言蜚語免不了,皇帝根本不可能護她。三宮六院,從來不差她一個。縱使皇帝現在回心轉意待她好了,也並不是不能沒有她。

這種事,“寧可錯殺”才比較正常。

可皇帝偏偏就“不正常”給她看了。一夕間,章悅夫人成了葉妃,從和佳瑜夫人並位到位居嫻妃之下,讓葉景秋嘗到了厲害不說,想來後宮也再沒什麽人敢就此事多言了。

堂堂正一品夫人都能為此削封號、降位份,旁人哪裏吃罪得起。

褫奪封號,這實際上是比降位要狠得多了,於葉景秋而言可說是一種羞辱。

蘇妤深感自己愈發摸不清皇帝的心思——當然,也從沒覺得自己能摸清皇帝的心思。心下一喟,感嘆一句寵辱無常。嘗試著翻了個身,側首卻見到了幾步以外正看著她若有所思的皇帝。

“還不睡。”見她回頭看到了自己,賀蘭子珩才笑而走了過去,坐在榻邊問她,“怎麽?罰了葉景秋、沒怪你分毫、亦沒牽連沈曄蘇澈,你還不放心?”

“不是……”蘇妤低語呢喃,咬了咬唇,坦言道,“今天臣妾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一聲嗤笑。皇帝垂眸思索了一瞬,俄而道:“你當朕真放心你就帶那麽兩個人出宮麽?”見她神色微變,又忙解釋說,“不是信不過你……總也怕你碰上危 險。一直差人暗中跟著的,今日這事一出,很快就有人稟到宮裏來了。”皇帝輕一哂,“不過就算不知道來龍去脈,朕也知道你不會……做出那種事。”

側眸見蘇妤正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盡是疑惑。

這份信任於她而言來得太怪。

“看什麽看?”賀蘭子珩一邊笑說著,一邊伸手捂上了她的眼睛。似乎並不理解她的這番疑惑般似的敷衍過去了。

他當然信她,上一世時,他待她的不好要比這一世多多了。多了許多事、也多了許多年。

可到最後,闔宮裏哭得最兇的還是她。

她又怎麽會……紅杏出墻.

她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他覺出手心中她的睫毛輕輕一掃。都是靜默了一瞬,蘇妤說:“陛下早些歇息……”

“嗯。”到底還是她先開了口,皇帝滿意地將手拿了開來,側身躺下,端詳了一會兒問她說:“是不是覺得朕罰葉氏罰得輕了?”

蘇妤淺有一怔。劫後餘生,她倒是還沒來得及去多衡量這個輕重,被他這麽一提才思慮起這事兒,忖度一瞬後便搖了頭:“沒有。”

她答得簡練,簡練得讓皇帝覺得好生敷衍,挑眉又問:“當真?”

“是。”蘇妤頜首,“兩國交兵之際,葉家動不得。”

達意即止,蘇妤沒有再多言其他。關乎朝政的事,她終究是不肯多言的,只怕言多必有失。

“兩國交兵。”皇帝輕笑發寒,“確是因為這個。但戰事結束之後,朕還另有筆賬要和葉家算。”

“另有筆賬?”蘇妤好奇之下脫口而出,待得意識到後即垂眸道,“臣妾不該問。”

“本也是要跟你說。”皇帝無所謂道,“知道這一戰是怎麽回事麽?是楚家和葉家勾結了靳傾右賢王部。動作真是快得可以,朕前腳對你好了幾日,他們後 腳便要惹出這樣的事來。”蘇妤聽得心驚,皇帝冷笑漣漣,“是為了葉景秋的後位。犯上作亂,朕得留著她,慢慢跟葉家把這賬算清楚了。”睇了蘇妤一眼,皇帝又 道,“還有,楚充華當年小產的事,宮正司也正查著葉家。”

諸事相加,他忍不得葉家,卻又不得不忍著葉家。

本是生怕蘇妤多心,覺得他一心袒護葉景秋,便這樣自顧自地解釋了下去。蘇妤聽罷後卻是一笑:“陛下既然先說了,臣妾便求陛下件事。”

皇帝頜首:“你說。”

蘇妤凝視於他,認真的目光中恨意涔涔:“楚充華昔年小產之事如若真是葉氏所為,求陛下不殺葉氏。”

……這樣的恨意中道出的卻是求情之語?皇帝覺得詫異,卻聽蘇妤一頓後又續言道:“可否讓她在冷宮‘安度餘生’?”

皇帝至此方是了然,深吸了一口氣,促狹笑說:“你還真是恨意凜然。”

“臣妾不該很麽?”蘇妤反問他。提了這樣的要求,她並不怕他覺得她心狠,反正即便在她不得寵時,也不曾在他面前掩飾過對葉景秋的不滿。

兩年多的恨意積攢下來,蘇妤只覺讓葉景秋一死了之實在太便宜她了。她曾嘗過形同冷宮的滋味,無比期待葉景秋當真到冷宮裏度日去。

“陛下可允麽?”蘇妤追問。

“嗯……”皇帝思量著,答說,“朕允不允無礙,倒時候交你發落可好?”

若真是葉家做的,他必要就勢給蘇妤後位。後宮如何,讓皇後說了算.

接下來幾日,賀蘭子珩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委實過得“沒臉沒皮”——明知蘇妤對他尚有推拒,總是在他不在的時候才更自在,他卻偏生佯作不知地天天在她面前晃悠。事無巨細,恨不得件件問道,連禦前的一眾宮人都難掩神色間的不自然。

他只覺得……難得把蘇妤扣在了成舒殿,不趁她行動不便的時候好生照顧一番,等她傷好了,他豈不是更沒機會了?

“捉奸”一事,葉景秋起了個殺雞儆猴的作用,後宮無人再敢胡言,可蘇妤住進成舒殿的事卻是讓人津津樂道。

住著長秋宮的那一位始終沒能執掌鳳印,從前的主母又光明正大地住進了皇帝的寢殿,怎麽想都覺得這是要一決雌雄。

蘇妤倒是不怕這樣的議論,若當真有機會和竇綰在後位歸屬上“一決雌雄”,她必定當仁不讓。

是以在皇帝早朝時,佳瑜夫人前來“探望”蘇妤的時候,禦前的宮人們自是按皇帝的意思把她擋了下來,卻是蘇妤主動提出要見。

她和佳瑜夫人雖未像和葉景秋那般撕破了臉,無法和睦也是人盡皆知的事。二人都沒什麽粉飾太平的意思,佳瑜夫人一笑:“充儀傷成這個樣子,日日在成舒殿裏連門都出不得,還能纏著陛下去不得別處,真是好本事。”

傷已半好的蘇妤側倚榻上,睡眼惺忪地瞧著她,笑吟吟道:“夫人這話說得,臣妾哪有本事纏著陛下——如是有,葉妃哪會有幾日前被廢位的機會?臣妾壓根不會讓她坐上那個位子。”

“呵,好大的口氣。”佳瑜夫人輕笑,“你當真覺得得寵了幾天就有什麽了不起麽?經了從前的種種,你真覺得自己在後宮還能東山再起?”

她話問得直白,蘇妤靜默一瞬,答得更不委婉:“如不是覺得臣妾能東山再起,葉妃何至於陣腳大亂做出那樣的蠢事?夫人您又何至於……免了六宮的晨省特意來看望臣妾一次?”

倒是一語中的。一直以來,竇綰和葉景秋互相嗆著,二人爭著後位,皆是做出一副不把蘇妤放在眼裏的樣子,可心下又日漸清楚,蘇妤委實愈加不可小覷。 她們在假作不在意的同時,又都不肯再添一個爭後位的人。想動手除蘇妤卻死命按捺著,不過想等著對方先出手,若能除蘇妤就是便宜了自己,如不能……大概就是 出手之人倒黴,亦是自己占了個便宜,還能摸一摸在皇帝心裏蘇妤到底是個什麽地位。

到底是葉景秋沒忍住,明面上蘇妤勝了,背地裏竇綰也是勝了。眼看著蘇妤住進了成舒殿,竇綰深知從此連假作不在意這個對手也要不得,她是徹頭徹尾的小覷不得。

這些個彎彎繞繞蘇妤未曾參與,卻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明知竇綰從入宮那一日起便看自己不順眼,也就全然省得和她裝腔作勢。眉眼輕垂,蘇妤淡淡笑道:“臣妾能否東山再起暫且不提,夫人您可不能不承認,您今日是來下戰書的。”

“非也。”竇綰羽睫低覆,淡淡笑道,“本宮是來提醒充儀,立妃為後是常有的事,卻從不曾有過遭廢之妻覆立為後的,充儀還是莫要自恃過高了。”.

縱是從前兩年過的不易,蘇妤也不曾受過這樣的傷。自佳瑜夫人來看過後,又有嬪妃陸陸續續前來探望,她卻再沒給過面子,皇帝在時更是全然擋下。一時落得清靜,那傷卻總也不痊愈,反反覆覆地頗是惹人心煩。

蘇妤愈是養傷,心裏就愈是難免躁得慌。多半時間動都動不得,難得好了些,只消得出門散一散步就必是覆發,但若全然不動同樣於養傷無益,終是懊惱不已地向折枝抱怨起來:“一點小傷罷了,這般的折騰,禦醫也忒沒用。”

折枝聞言無所謂地笑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娘娘就準備著好好歇上三個月吧。陛下又沒趕娘娘走,娘娘急個什麽?”

話雖如此,可折枝也知道,就為是在成舒殿養著傷,蘇妤才心急。

眼見皇帝一副“慢慢養著便是”的樣子,似是想讓蘇妤多留一陣子才好,二人反倒不好明面上怪禦醫些什麽,思量一番,蘇妤咬牙道:“你拿著藥去給醫女看看,問一問能不能換些‘猛藥’來,這麽不溫不火地調著也太慢。如是陛下問起來,左不過我擔著。”

折枝應下便去了,心知縱使蘇妤著急,醫女也不會胡來。能換藥自會給換,若不能換不會冒險去換,沒什麽可擔心的.

回到成舒殿,折枝一把拉過了剛巧往外走的郭合,低語幾句,郭合登顯驚色:“有這事?快回了陛下去!”

“怎麽能……”折枝手中緊握著那瓷瓶,狠然咬唇道,“藥一直是我管著,出了這樣的事……陛下非拿我問罪了不可……”

“你犯什麽糊塗!”郭合低喝,“這麽拖下去,娘娘還不定要出什麽岔子,傷筋動骨的事,耽擱不得!”

折枝被郭合斥得無話,又不敢先去告訴蘇妤,怕她添了煩心事更不能安心養傷。心底更是清楚,這人必須得查出來。

好一番掙紮,折枝終是進了正殿去,皇帝正料理著政事,未註意到折枝和郭合。徐幽卻是看到了,又不知二人有何事,三人互相遞了半天眼色,皇帝終於擡了頭:“什麽事?”

折枝與郭合又是相視一望,一並跪了下去,折枝道:“陛下恕罪。充儀娘娘嫌傷情總是反覆,說這藥不溫不火的,便讓奴婢悄悄拿了藥去問醫女,看能不能換些藥勁大些的來……”

皇帝聞言不禁眉頭一鎖:“胡鬧,禦醫說了得慢慢調養,如是心急難免留下病根,讓她安心養著,不許心急。”

“是……奴婢說了。”折枝說著一叩首,又道,“可奴婢還是照娘娘的意思去問了一問,結果醫女說……醫女說……”折枝說得有些心驚,不敢再說下去,郭合難免心急,叩首續言道:“醫女說是這藥中摻了些許寒涼的藥材,才致使傷情反覆。”

連徐幽都不由得狠抽了一口冷氣。心知容不得蘇妤的人不在少數,皇帝已是處處設防,蘇妤所用的吃食都要一一查過才能呈上,這藥……更是禦醫親自寫了方子、親手配好後直接交予了折枝,理應不會出問題。

難不成……

徐幽心生疑惑,皇帝問出的話和他的疑惑如出一轍。

目光一凜,皇帝冷聲問折枝:“這藥只有你和江禦醫動過。”

不是不疑那禦醫,而是相比之下,折枝確實疑點更大些——負責給蘇妤看病的那江禦醫本是個世外高人,因著如今的太醫院頗有作為、解了很多疑難雜癥造福了百姓①,他才肯“出山”來與太醫們為伍。

這麽個人,實在不太可能卷入六宮紛爭動手害人。

“陛下……奴婢絕沒有。”折枝沈然叩首保證,心下安慰自己這樣的事不會汙到她頭上——蘇妤那樣信她,如是她想害蘇妤,何須這麽慢的法子?

“阿妤知道這事麽?”皇帝問她,折枝搖頭:“暫還不知。”

“先不必告訴她。”略舒了口氣,皇帝又道,“讓禦醫配新藥來。”.

折枝與郭合皆放下了心,恭敬施禮告退。待得二人離了正殿,皇帝方向徐幽道:“吩咐下去,給朕查蘇家。”

……查蘇家?

徐幽錯愕,滯了一滯猶豫道:“陛下……您是懷疑充儀娘娘……”

懷疑充儀娘娘為了賴在成舒殿固寵故意不把傷養好?

“不是。”皇帝掃了他一眼,信手又翻開本折子,“朕是信不過蘇璟。”

上次敢急於求成地下暖情藥,焉知這回不會再做出這種事?賀蘭子珩多存了個心眼,心道必須吃一塹長一智。不為除蘇家,只是擔心如是直接大肆查下去最後罪名卻落到了蘇家身上讓蘇妤難堪。

☆、52、戲弄

因著暖情藥一事只有皇帝和蘇妤知道,並不曾同旁人說過,故而此時說要查蘇家,徐幽心中難免替蘇妤懸了口氣——皇帝雖說是沒直接疑蘇妤,可如當真是蘇家人所為,說到底是為了幫蘇妤爭寵,蘇妤又如何脫得了幹系?

便想委婉地同蘇妤提個醒,是她與否,都先讓她知道皇帝要查蘇家才是。趁得無人時,徐幽悄悄將此事稟了蘇妤,蘇妤當即眉頭一挑,和徐幽當時的反應差不多:“陛下疑本宮爭寵?”一頓又道,“本宮才不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法子。”

“陛下也未疑娘娘……”徐幽一揖,續言說,“陛下說……是疑您的父親。”

這話讓蘇妤一下啞了聲。皇帝要疑父親,倒是很在情理之中。

眼見蘇妤的神色變得有些莫名難堪,徐幽知趣地施禮告退:“臣只是知會娘娘一聲,臣告退。”

靜默而坐。蘇妤覺得這究竟該是何樣的悲哀——有人給她下了藥,她的夫君懷疑的頭一個人是她的父親,而就連她自己也抑制不住這樣的想法。

“折枝。”揚音一喚,折枝應聲入了殿,垂首一福:“娘娘。”

“去把那藥拿來。”蘇妤道。折枝便聽命去了,片刻後取了那盛著藥的瓷瓶來,蘇妤瞟了一眼卻是道,“不是這個。”

折枝微怔:“娘娘?”

“先前那個。”蘇妤睇著她道,“被人摻了東西的。”

“娘娘……”折枝一滯息,“您……您怎麽知道?”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拿來,我要去見陛下。”蘇妤說得口吻生硬,折枝不敢再多問,立即去取了那瓶子藥來,交給蘇妤後卻驀地跪下道,“求娘娘別為這事去見陛下,陛下著意吩咐過,暫不可跟娘娘提……”

“你本來也沒提。”蘇妤蹙眉,拿著藥瓶撐起身,一喟道,“我心裏有數。”

蘇妤在成舒殿住了這麽些日子,也不曾主動到正殿去見過皇帝——或者說她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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