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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思逐個去認、去記。

眼見陸氏面色發白,齊眉大長公主蹙眉問她怎麽了,陸氏支支吾吾地照實稟了,皇帝啞聲一笑,似是自言自語地道了一句:“又是個無頭的案子?”

蘇妤亦是一笑,不言。

陸氏不必指認那人是誰,只要葉景秋無法證明自己未做這事,便夠了。

葉景秋清晰地覺出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一分分地冷了下去。這種罪名,根本無可赦,只要她不能自證清白就無可赦。狠了狠心,葉景秋拜了下去,竭力平靜道:“臣妾雖自知未做此事,卻也心知有罪。臣妾執掌鳳印,出了這樣的事又查不出個所以然、又或是自己宮中的宮人作祟,皆是臣妾之過……”話語停頓中一叩首,續說,“臣妾自請閉門思過,日後定不再出這樣的事……”

也算公道,位居正一品、又掌著六宮權的人,碰上這種說不清的罪名,大抵也不過禁足思過了事,再不然就另罰個俸祿。皇帝微作沈吟,俄而緩言道:“閉門思過就不必了……”

蘇妤神色微淩。若只是罰俸了事……也太便宜了葉景秋。

卻聽得皇帝又道:“你蕙息宮的事情也不少,還得你管著。不過六宮便不勞你了,把鳳印給朕交回來,這事就罷了。”

話說得輕巧,卻在葉景秋心中狠狠一刺。

和上次讓嫻妃協理六宮、與她分權不同,這次是直截了當地收了她的權,一點餘地也沒有。她想爭辯,卻在觸及皇帝冷厲的目光時把話狠狠咽了回去——那目光分明是在告訴她,這鳳印她可以出言相爭,那麽這眼線的事,他便要慢慢算。

那一瞬她幾乎覺得,也許是蘇妤算計了她,但皇帝早有心思不讓她掌權了,正好借了這個機會罷了。

“陛下……”葉景秋怔了一怔,終歸只能咬牙下拜,“臣妾遵旨。”

“嗯。”皇帝一點頭,又看向陸才人,冷淡道,“你對充儀不敬,也不是頭一回了——這回,還是要送來成舒殿的東西。”

“陛下恕罪。”陸氏顫抖著叩首,幾乎恨極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出這樣得罪人的事,這回還得罪了章悅夫人。愈想愈是驚惶不已,陸氏再叩首道,“臣妾失了孩子……一時……”

“朕知道你剛失了孩子。”皇帝冷睇著她,“所以朕也不重罰你。禁足兩個月,正好順便把身子養了,免得四處亂跑,既傷了自己還惹是生非。”

宮中小產、早產和孩子夭折的事不少,但孩子夭折沒幾天、生母就被禁足的,陸氏大約算得是“史開先例”了。

誠然,自她有孕之始,這也不是頭一個“先例”了。先是未晉位、未解禁,再又是被皇帝一天天厭惡、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這都是在從前沒有過的事。

闔宮都難免覺得她可憐了,卻也知道,實在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眼瞧著勢頭不對還要四處挑釁。

作者有話要說:在葉景秋被奪了權的這個大喜的日子裏……有菇涼打算給阿簫戳個作收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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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驚聞 ...

一天裏發落了兩個嬪妃,低位的陸氏且先不提,章悅夫人被削了宮權,總要有人再掌宮權——橫豎不能讓皇帝料理著政務再來為後宮操心。

目下的後宮和從前不太一樣。若在從前,沒有皇後、沒有掌權嬪妃,總還能有皇太後或者太皇太後來掌理後宮諸事,可本朝……

皇帝的生母殉了先帝,太皇太後倒是還健在,可也不在錦都宮裏——她老人家跟著太上太皇雲游去了,兩耳不聞後宮事。

是以皇帝能做的,只能是從現有的嬪妃裏挑一個來執掌鳳印。

這事可說是毫無懸念可言,既然奪了章悅夫人的權,便該由佳瑜夫人竇綰來掌鳳印。莫說別的,她本就是該做皇後的人,也住著長秋宮,鳳印不給她給誰?

當晚下來的旨意卻有些出乎眾人意料。皇帝命嫻妃和佳瑜夫人共理六宮事,不分主次,誰也不掌鳳印。

這就奇了,嫻妃雖則也是後宮裏口碑頗好的人,但若說掌權之事,一時不該輪到她。何況前不久還有一樁事——皇帝本是許她為章悅夫人協理六宮的,不幾日卻出了錯處,又撤了權。

按理皇帝對她該是有所不滿的,又或是為了避嫌也不該用她,怎的這次反倒更器重了?

眾人一壁揣摩著皇帝的心思,一壁思量著接下來該往哪邊靠、盤算著章悅夫人是否還靠得住,很快卻又出了另一道石破驚天的消息。

——據禦前的人說,皇帝傳了佳瑜夫人和嫻妃去、下了旨,接著自然免不了囑咐二人兩句,末了竟是提了一句:有什麽拿不準的事,大可問充儀幾句,她從前把太子府裏打理得不錯,對這些熟。

不鹹不淡的一句話,讓後宮上下都啞了聲。

一直以來,蘇妤曾是正妻這事是誰都不敢在皇帝面前輕易提起的,因為皇帝不喜蘇妤,也因為得罪不起章悅夫人。

皇帝自己更是不曾提過。人人都知道他曾經多麽厭惡蘇妤,厭惡到她做的一切在他眼裏都是錯。

如今卻突然自己親口提了,還毫不避諱地說了她從前的太子妃身份,讓佳瑜夫人和嫻妃多去請教她去……

那二人會不會去並無所謂,要緊的是……莫不是皇帝眼裏最會打理六宮的,還是這位從前的正妻?

難不成兩年多來大家都搞錯了局勢?

後宮陷入了一種罕見的沈寂。誰也不敢擅言、不敢擅動,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生怕一不小心尋錯了靠山,搞不好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這種小心翼翼的氣氛在各處都能體現出來,晨省時猶為明顯。章悅夫人失權,晨省自是改到了長秋宮去,蘇妤仍禁著足,免了這一道。嫻妃回宮後卻告訴她說:“兩年多了,也沒見過晨省能這麽消停。一個個都安靜得很,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

更是沒人敢提章悅夫人一句吧。

蘇妤笑了一笑,素手輕碾著眼前碟子裏的花瓣,一點點地碾出汁液來,輕輕笑道:“這樣挺好。不過也幹凈不了多久,她們很快就得拿定主意,不知道跟得對不對也得賭一把跟一個。宮裏頭,墻頭草是最容不下的。”

嫻妃點頭,垂眸看著那碟子裏慢慢漾開的花汁,幽幽又道:“新家人子也該入宮了,是消停不了多久了。”

不僅如此,葉景秋也不會這麽忍下去。

那天的事,確是她害了葉景秋。手段說不上高明卻很管用,利用的不過是陸才人的“蠢”罷了。

臨離開月薇宮時,蘇妤心思一動,折回了嫻妃的住處,笑對她說:“撿日不如撞日,我們做得突然,她更加沒有防備。”

她不想驚動齊眉大長公主,但既然想好了要做,總不好錯過這個機會。便托嫻妃差了個級別高些的女官去傳話,說自己是葉景秋身邊的人、說蘇妤要去成舒殿面聖,再挑唆幾句,就憑陸氏那麽點心思……太好騙了。

她不會有防心,沒有防心也就不會刻意去留心那傳話之人長什麽樣。

是以陸氏不能證明那人就是葉景秋差去的,葉景秋也沒本事證明自己的清白。

當晚嫻妃悠悠道:“任章悅夫人怎樣的謹慎,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那陸氏身上栽跟頭,當真是陰溝裏翻船。”

“嘁。”蘇妤聽言一聲不屑的輕笑,“她要拉攏這種蠢人,就該知道興許有朝一日會出岔子。還真當後宮是她一人說了算了麽?這陸氏,便是我不利用,只怕佳瑜夫人也得用。”

那還不如自己出這一口氣。

齊眉大長公主果真是要在宮裏留些日子的,就住在晳妍宮。蘇妤禁著足本不便去見,皇帝聞之卻笑道:“想去就去吧,也不是什麽大事。旁人問起來,說是大長公主傳你便是了。”

反正齊眉大長公主也不會不護著她。

又過兩天,宮正司對於皇長子早產之事有了結果,從綺黎宮尋出的各樣人證、物證足以證蘇妤的清白。

蘇妤自知那些個證據是怎麽來的,還是頗為嚴肅地領了解禁的旨意,叩首謝恩。

是以也沒別的事可作,便幾乎日日去拜見齊眉大長公主。倒是不曾傍晚去過,這日傍晚卻很是有空,佳瑜夫人傳口諭說覺得疲乏,免了當晚的昏定,蘇妤用罷晚膳就悠閑地和折枝一並散步去了,走了一會兒,離晳妍宮已不遠,索性去看看。

早春,天黑得仍早,晳妍宮裏燈火通明。蘇妤踏進宮門去,即有宦官要去通稟,被她伸手一拉,笑道:“這麽晚了,我也沒什麽大事,不必通稟了,免得又勞舅母招待。”

說著便徑自往正殿去了。天色已逐漸泛黑,看不清周遭,待得走近了,才看出門口候著的那人是禦前的宦官何勻,蘇妤朝裏望了一望,問他:“陛下在?”

何勻一揖:“是,娘娘可是來見大長公主的?臣去通稟。”

既然皇帝在,再不通稟便不合宜了。蘇妤點點頭,何勻剛要踏進去,蘇妤卻聽得殿裏傳來齊眉大長公主微有慍怒的一句:“這樣的事,陛下怎麽能不告訴她!”

直覺告訴她這是和她有關的事情。蘇妤一攔何勻,語聲冷了些許:“大人且慢。”

側耳傾聽,裏面又道:“蘇澈才十五歲,他如是有什麽閃失,陛下傷的不止是蘇家,還有霍老將軍!”

蘇澈?!蘇妤大驚,驚得面色發白。何勻看出她神色的變化,滯了一滯又忙不疊地道:“臣去通稟……”

“大人!”蘇妤將他喝住,何勻不敢再出聲。

殿中的談話還在繼續,皇帝似有一嘆,道:“朕知道,所以才更不想告訴阿妤。她知道了也不能如何,何必讓她徒增煩擾?”

“那是她親弟弟!”齊眉大長公主不悅道,“她母親去世得早,這兩年和父親也多有不合,就這麽個弟弟始終還親近。蘇澈的事,陛下不該瞞她。”

“姑母。”皇帝沈了一沈,遂又緩道,“朕也不想瞞她,但畢竟……”他搖了搖頭,“蘇澈是朕派出去辦事的,如今這般……”

“陛下說過要好好待她。”齊眉大長公主鎖了眉頭,一字一頓地說,“夫妻間不能失了坦誠……”語出一滯,轉而又說,“即便她現在已不是陛下的妻子,但陛下既想好好待她,又怎能瞞著她這樣的事?”

皇帝面容沈肅,思了一思,緩言道:“待他好些,朕自會告訴阿妤。”

“那他若是死了呢?”齊眉大長公主不留情面道,“如是他就此死了,陛下不讓阿妤見他最後一面,阿妤又會如何?”

“姑母……”賀蘭子珩剛欲再言,便聽得外面一聲驚呼:“充儀娘娘!”

一驚間循聲望去,立即奪出了門。

何勻和折枝一起扶著蘇妤,蘇妤卻好像身體不受控制似的一味地向下墜著,面色蒼白得連嘴唇也失了血色。

“阿妤。”皇帝也忙伸手去扶,觸及她胳膊時便覺她倏有栗然,雙目無神地望一望他,卻是仍站不起來。

何勻和折枝各自垂首不敢言,皇帝視線一掃,略作躊躇便彎下腰去,手上一使力將蘇妤打橫抱了起來,一邊往殿裏走著一邊吩咐徐幽道:“去傳禦醫。”

蘇妤先前莫名其妙地昏倒過,後來又有過全然沒有因由的夢魘,他總擔心她會不會是得了什麽怪病,可她平日裏又都正常得很。但現在這情形……還是請禦醫走一趟來得穩妥。

徑直去了寢殿,齊眉大長公主也隨了進來。皇帝把蘇妤擱在榻上,只感她一直在不住地發著抖,貝齒不停地相磕輕響,死死地望著他,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

“阿妤……”皇帝想和她解釋清楚,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連笑也笑不出分毫。

蘇妤覺得不可控制的發抖讓她的牙齒嗑得都生了疼,抓著他袖口的手也根本松不開力,死死地攥著,隔著兩層衣料,仍能覺得手心被指甲掐得隱隱作痛。

“陛下……”她終於艱難地出了聲,每一個字都掀起了一陣心中的慌張,還有那久違的對他的恨意,“蘇澈……”

在她最難的日子裏,家人的安危可說是她唯一的支柱,現在亦是。況且……她曾很清楚地在夢中看到過他們的死,心知自己根本無力承受至親的離世。

好不容易……她以為事情可以不一樣、以為夢中的那些事是可以避開的,卻就這麽快地發生了。

“他才十五歲……”每一個字都像是死命逼出來的,冷涔涔地沁出齒間,情緒覆雜。

蘇妤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卻知不管是因為何事,他想要蘇澈的命都太容易了,無論用明用暗,蘇澈……甚至是整個蘇家都沒有反擊的餘地。

怔然凝望他許久,蘇妤在慌亂中近乎崩潰,夢中的一幕幕再度呈現在眼前,瞬間擊碎了她所有的不屈。

“陛下……您放過他……”

這句話如利劍般直刺入賀蘭子珩心中。他知道,如是蘇妤得知了此事,必定會擔心、會難過;但他沒有想到,聽說了蘇澈出事卻又不知細由的蘇妤,頭一個想到的竟是覺得他要殺蘇澈。

她對他的信任還是這麽薄弱。但她可以不信他,他卻不能因此不跟她解釋。前世,他可以隨意對任何一個令他不快的嬪妃置之不理,今生也可以,只除了她。

“蘇澈沒事。”皇帝略勾起一笑,手隔著袖子反握住她死攥著他衣袖的手,循循解釋道,“朕沒動他,只是前陣子差他去和沈曄一起查些事情——這事你是知道的。後來途中出了些岔子,蘇澈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朕怕你擔心才沒有告訴你,差了禦醫去醫治。”他故作輕松地捏了捏她的手,“會好的。”

蘇妤在他的解釋中逐漸平靜下來,認認真真地端詳他許久,尋不到什麽說謊或是隱瞞的痕跡。略微放下了心,猶是驚魂未定地又問了一句:“真的?”

“嗯。”看著蘇妤的無助,賀蘭子珩忽而有一種在哄小孩的錯覺。回了回神,俯身吻在她額頭上,低低道,“君無戲言,不騙你。”

☆、46、心寧 ...

賀蘭子珩覺得在對待蘇妤的態度上,自己上輩子做對了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沒有告訴過她蘇家的覆滅。

她父親的死、她弟弟的死……彼時他不曾在意過她的想法,只是因為不想同她多言而未讓她知道。如今卻知,如若她知道了,必定是承受不了的。

就像此時,蘇妤安靜地躺在他身邊,卻是始終不肯睡,一語不發地望著她,好像仍是不完全相信他的解釋,生怕蘇澈有什麽不妥。

賀蘭子珩坐在她身邊,一時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禦醫來請了脈,細細地詢問過病情,又開好方子、囑咐宮人去煎藥。

“你休息吧。”皇帝握了一握她的手,微一笑道,“如是還不信,明日讓你見見他便是。”

這話說得連齊眉大長公主也有一楞。蘇澈仍昏迷著,大抵不能讓他進宮來,難不成……竟是要準蘇妤出宮麽?

“陛下……不妥吧。”大長公主喟嘆勸道,“天子宮嬪,這般出宮是不是……”

就算皇帝不在意,也要提防有心人拿此說事。

“無礙,讓徐幽和宮正隨著。”皇帝輕松一笑,睇了蘇妤一眼又道,“好好歇著,明早禦醫來看過、確認無恙了你才能出宮。”

蘇妤望著他發懵,心中仍一陣陣發慌、發悶,始終平靜不下來。齊眉大長公主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忖度一番,頜首道:“既如此,陛下先陪一陪阿妤便是……本宮就先去歇息了。”

各中意思,皇帝當然明白,一欠身道:“姑母慢走。”

蘇妤自也懂得這話,大長公主從前也曾希望她與皇帝能好好相處,只是後來實在強求不得便也放棄了。今日明擺著又是此意,蘇妤心下忐忑:“舅母……”

齊眉大長公主卻仿若沒聽見似的半步都未停留,朝皇帝淺淺一福徑自回了寢殿。

皇帝回過頭瞥了一眼仍自一臉驚意的蘇妤,腳下一擡,翻身側躺在了榻上,以手支頤淡看著她。蘇妤果然迅速往裏躲了去,以一種很是機警的樣子面對他。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

皇帝挑眉瞧著她,繼而向裏湊了一些,蘇妤又躲了一躲,皇帝得寸進尺。

“梆”地一聲輕響,蘇妤的後腦勺輕磕在了床欄上,扭頭瞅了一眼,退無可退。

“你躲個什麽?朕哪次強要你了?”語聲悶悶的,不滿分明。確實,她“得寵”的這段日子裏,一直有意回避著床笫之事,皇帝竟也一直隨著她的性子不逼她。擡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皇帝,她幾乎半個身子都被他圈在懷裏——他不迫她便罷,他如是迫她,她連躲的餘地都沒有。

“安心歇著。”皇帝一壁笑說著,一壁伸手摘下她發髻上的支支珠釵,烏發一縷縷松了下來,直至最後完全散開。

賀蘭子珩端詳著她,她呼吸間帶著微微的香氣,若有似無,輕輕淺淺地縈繞著。

這些日子下來,他補償著蘇妤,對蘇妤看法的變化也可謂是翻天覆地。只覺自己上一世實在糊塗透了,竟錯過這樣一個好妻子。除卻因她的家族而帶來的厭惡之外,他根本就不曾留意過她——從她的容貌到內心,都不曾留意過。

甚至可以說,他幾乎忽略了……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有她的喜怒哀樂、有她的小聰明,在他肯不怪她的時候,她也會同他開個小玩笑。

怎麽就疏忽了呢?他們在婚後就有過那樣的相處。就算是他彼時滿心的算計,現在細想來也覺愜意。

蘇妤被他看得發毛。還說讓她好好休息,這個樣子,她怎麽能安下心來休息。

仍被他逼得死死靠著床欄,半點也動彈不得,終是猶豫著推了一推他:“陛下……”

皇帝很配合地給她騰出了地方。

蘇妤松了口氣,卻見他雖是挪出了地方,目光卻沒挪動半分,仍是定定地看著她,好像要把她看穿、看出她每一分每一毫的心事。

“陛下?”

語調微揚,帶著些許疑惑。皇帝笑了一聲,又凝視她片刻,道出了自己目下最分明的心思:“從前,怎麽沒覺出你這麽好?”

蘇妤渾身一悚。

“朕覺得自己的一世都傻透了。”他說。

是上一世。賀蘭子珩自己心中明白,蘇妤卻聽得訝然,怔了一怔,慢吞吞道:“陛下何必……這樣講,臣妾只是……”

她偷眼瞅了瞅他,覆又垂下眼簾道:“臣妾想歇息了。”

“嗯,睡吧。”他微笑,為她蓋好了被子,自己卻下了榻,往外走著隨意說,“不擾你了,明天下了早朝安排你去見蘇澈。”

事上最難測的大約就是人心。賀蘭子珩只覺他這一世是要用來償還她的,是以初對她看法改變的時候,他並不曾當回事。

不管怎麽說,上一世有那麽多年,他半點都不喜歡她,他覺得這一世也就這樣了。

變化卻是潛移默化。沒有註意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在他心裏多了分量——不僅是虧欠的分量,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是一驚一怯,都逐漸地印進了他心裏,留下一道道的痕跡,揮之不去。

後宮覺得,蘇妤覆寵是最不可能的事;賀蘭子珩一直以為,自己喜歡上她是最不可能的事。

如今……

頭一件事因為他的重生而改變,後一件事……

他這個重生的人都說不清是從何而來的改變。

翌日當真讓蘇妤去見了蘇澈。

蘇澈在沈曄府上養傷,雖是仍昏迷著,但蘇妤一見,仍是放心了許多。

到底還活著,一呼一吸向她證明了他尚在人世,也終於讓她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那些夢到底還只是夢,至少現在還沒有發生過。

在房裏靜靜地待到夕陽西斜,已是不得不回宮的時候。蘇妤站起身,突然對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很是眷戀。雖是第一次來、雖是不及皇宮的奢華,卻是讓她覺得無比輕松。

因為這裏不是皇宮,沒有那麽多禮數、沒有那麽多明爭暗鬥,她可以毫無顧慮地安靜地陪伴著家人,從清晨到日落。其間亦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她、告訴她誰傳她去見。

堪稱是幾年來最無慮的一天。

踏出房門,折枝即迎了上來,蘇妤一壁向前走著一壁道:“代我好好去謝沈大人,我不便見。”

折枝應了一聲“諾”,卻轉而又道:“徐大人和宮正已專程去道過謝了。”

“他們去道謝了?”蘇妤微楞,“陛下的意思?”

“只能是陛下的意思。”折枝答道。蘇妤思量著淺一頜首:“那便這樣吧,回宮。”

出宮的途中,蘇妤一路都在擔心蘇澈的情況,夢中的場景在眼前中揮之不去,弄得她全然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現下見到了蘇澈、亦聽禦醫說明了情況,放下心來,坐在回宮的馬車上,便心情大好地挑開簾子往外看。

錦都的大街,委實也有許久不曾見過了。

一個個坊門有序地列著,坊門口有些小商鋪。天色已晚,不少商鋪都已開始收拾東西,是回家的時候了。

馬車經過安業坊的時候,蘇妤不禁有些失神。安業坊後便是崇德坊,崇德坊裏……有她蘇家的宅子。府門朝街道而開,那是正三品以上官員府邸才能有的殊榮,彰顯著蘇家的顯赫。

很想回去看看。

幾年沒有見過父親了,哪怕她知道父親都做過怎樣的事情、間接地讓皇帝對她產生了怎樣的厭惡——甚至在她覆寵的這些日子,他也險些一劑催情藥再度斷送了她的前程。但那到底是她的父親,她的至親。

“娘娘……”折枝猶豫著悄聲道,“娘娘如是想回去看看……”她覷了覷外頭,是徐幽親自在馭馬,“只要徐大人答應……”

只要徐幽和張氏肯,她大可回去看看。只要他們誰也不提,皇帝不會知道她去了沈府以外的地方、不會知道她見了蘇澈以外的人。

蘇妤卻狠然搖頭:“去不得。”

她太清楚,父親的野心,只要有半點機會,都會再度滋生。

過了含光門,就已進皇城了。駛出一段距離,馬車卻倏然停住,停得很猛,蘇妤身子一晃,扶穩了朝外問道:“徐大人,怎麽了?”

徐幽笑答說:“日子太巧,碰上家人子進宮了。”

正說著,已聽到外面的見禮之聲,是負責帶家人子們進宮的宦官在向徐幽見禮。聽到那幾日賠著笑說請徐幽稍候、待得家人子們的馬車走完再過,張氏向外面看了一看,回過頭向蘇妤道:“是在路口碰上了,看樣子那邊已過了一半了,咱們等她們的馬車走完便是。”

蘇妤聽言默了一瞬,卻生硬道:“不等。已進皇城,她們該知道可能會碰上什麽人,如是碰上了宗室親王的車駕,決計不會許她們先過。”蘇妤瞟了一眼窗外,視線停在那一列長長的車隊上,“莫說是還沒進宮的家人子,便是進了宮,也沒有已冊封的嬪妃給她們讓道的道理。”

張氏輕怔。蘇妤這話是對的,卻不知該如何同那邊的人解釋,雖是奉旨出來,她卻不敢擅自告訴旁人有天子宮嬪出宮。正猶豫著,卻見蘇妤已徑自取了腰牌遞出去,正與徐幽一問一答的幾人登時沒了聲。似乎很是滯了一瞬,才傳進來了問安之語:“充儀娘娘大安。”

蘇妤將手收了回來,語聲曼曼傳出:“幾位大人,本宮知道先來後到的道理,不過既是要入宮的家人子,自是禮儀尊卑為上。”

誰都沒想到會在皇城裏、皇宮外碰上個充儀,卻也誰都知道,這位充儀是皇帝的發妻,如今也正得著寵。

不敢多言,幾人長揖道“諾”,按蘇妤的意思去傳話了。蘇妤看出張氏面上的擔憂之色,微微一笑:“張姐姐不必擔心。此番出宮未備鹵簿,確是有些掩人耳目的意思,但陛下也不曾說過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們循禮做事罷了,沒什麽錯。”

蘇妤清楚,這些馬車裏有不少都是錦都的家人子,少不了有和她相熟的。無論交好還是交惡,一旦中選,日後便要朝夕相處。她被貶妻為妾是人盡皆知的事,萬不能一讓再讓。

那幾個宦官大抵不會和家人子們明說這馬車裏坐的是誰,但總免不了會有家人子使些好處知道實情,必會傳開的。

當晚,折枝便入殿稟道:“有幾位家人子給娘娘送了禮來。”擡了擡眼皮又輕笑說,“當真是個個機靈,看樣子入宮才一兩個時辰,就把後宮都打聽得清楚了。”

蘇妤才要說話,便見折枝銜笑一福:“娘娘別急,都替娘娘推了,一份都沒收。”

“這就好。”蘇妤抿唇而笑,“綺黎宮上下都叮囑好了,誰也不許收這些家人子的好處。大選的事嫻妃管著,那兩位少不得等著抓把柄,不給她找麻煩。”

“奴婢明白。”折枝徑自坐下來,從面前的碟子裏拿了個橘子在手裏剝著,一邊思索著一邊道,“這是頭一次大選,倒沒想到陛下這麽不上心。聽禦前的人說,陛下的意思……好像連殿選都懶得露面似的。”

“左不過是朝中事多,陛下顧不上罷了。”蘇妤笑而搖了搖頭,“再怎麽說,殿選的時候他總得自己拿主意去。選嬪妃麽,哪有皇帝不露面的?”

☆、47、采選 ...

殿選,於後宮、於參選的家人子,甚至於整個大燕都不是一樁小事。參選的家人子由大燕各處而來,進宮前已經過層層篩選,能入宮的這些,無論是從容貌還是才德上來說,皆是出挑的。

家人子皆住在後宮之外的毓秀宮,各宮主位可下旨邀她們到自己宮中小坐。是以不少主位都有所動作,看過畫像,對於哪個大抵能留下心裏都有個數。

蘇妤卻始終對這個不上心。她心中清楚,對於嬪妃私底下這些事,皇帝並非全然不知。旁人就罷了,她從前歷過那樣的事,還是潔身自好為上。何況帝王的心思委實也是摸不準的。

賀蘭子珩大抵知道她的想法,卻笑侃說:“莫不是上次跟人家爭了道,如今便不敢見了?”

“怎會?”蘇妤美目一揚,“那事又不是臣妾的錯,宮中禮數如此,難不成要臣妾這個陛下親封的充儀給新家人子讓道麽?”

皇帝銜笑給她夾了一小塊排骨,徐徐道:“不用。不是心虛就好,有件事還得你幫個忙。”

“何事?”蘇妤口氣隨意,問了一句便低頭去吃那排骨。

“家人子殿選,你和嫻妃同去吧。”皇帝說。

“……”蘇妤一滯,默了一默擱下筷子,猶疑不定地看向他,“陛下您……”

“朕實在沒那個心思。”皇帝歉然頜首,“你們看著辦吧。只一條,之前朕和蘇澈寫給嫻妃的單子上的人,一個也不許留下。”

類似的事倒也不是沒有過,不算逾矩。皇帝沒心思選妃,便讓皇後或者掌六宮權的嬪妃代為一選,之後再將名冊畫像呈上過目便是。故而嫻妃去做此事合情合理,可是蘇妤……

蘇妤思忖片刻,輕點頭道:“嫻妃娘娘自有分寸的。只是……臣妾去不得,陛下如是不放心,大可讓佳瑜夫人同往。”

蘇妤是循規蹈矩怕惹是生非,賀蘭子珩心下的算盤打得卻很清楚。除了那張單子上的人,剩下的若有蘇妤看不順眼的,也絕對不留才好。所以讓蘇妤去拿主意,若不是礙著規矩,他簡直想讓蘇妤一個人去選。

但見蘇妤拒絕得直截了當,甚至連理由都沒編上一編,直接會給他一句“臣妾去不得”,皇帝面色黯了一黯,俄而緩緩道:“朕若非要你去呢?”

蘇妤不禁一顫。

“陛下……”蘇妤咬了咬下唇,思量著循循解釋,“采選是大事,自是該由夫人和嫻妃娘娘做主。旁的不說,臣妾還負著大罪,那事就算如今陛下信了,旁人也是不信的。”她微擡首看向他,“還請陛下|體諒。”

皇帝思索著她的話,心中有些著惱,蘇妤顯是軟硬不吃。其實他既敢說讓她去,就必是有把握擋下閑言碎語。但看蘇妤說得誠懇,黛眉輕輕蹙著隱有幾分不快,還是……不要逼她為好。

姑且當她的理由說得通。

皇帝覷了她一眼,一笑又道:“若不然這樣吧,還是朕親自去選,你和嫻妃、還有兩位夫人一並同去。”

“……”蘇妤想了想,無奈地應下,“諾。”

後宮到底是皇帝的後宮,采選到底是為皇帝選的。是以殿選那日,四人當然都是小心觀察著皇帝的心思。賀蘭子珩是確實不上心,一連三批、十五名家人子過去,竟是一個也沒留。如是這樣下去,她們四人總要替他做主留人才是,總不能折騰一番又一個都不挑。

第四批入殿,卻分明地見皇帝目光一動。

“顧氏留下。”家人子行完禮,蘇妤與嫻妃同時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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