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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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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十五日, 是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日子。

天氣已然轉熱,陽光將簾子上的金線曬得滾燙。

放在平日,張羨齡定然會穿素紗長衫, 松松綰個鬢兒,可今日不行, 在老人家面前須規規矩矩的。最後還是換上正統的淺葡萄紫皇後常服, 頭發梳成緊緊的狄髻。

還沒出門,張羨齡已經微微有些出汗了。

周姑姑忙叫小宮女們開箱籠,拿扇子,又取了一個剔紅小妝奩,預備著茉莉花粉、口脂,等會兒好為娘娘補妝。

“沒事,反正是坐涼轎過去, 也不用走動,出不了什麽汗。”張羨齡拈起一把白玉柄的團扇, 緩緩扇著風往外走。

還沒跨過門檻,她又回頭問:“對了, 麻將牌可帶上了。”

“帶了,帶了三副麻將牌。”梅香應了一聲。

禦用監一共送過來四副麻將牌,張羨齡給自己留了一副,其他的都預備著送出去。

冬坐暖轎、夏乘涼轎, 區別在於暖轎四周皆有帷幕,而涼轎則無, 只有頂上有一柄內侍撐著的淺黃繡鳳錦緞大傘。

張羨齡坐上涼轎, 轎子一動,帶來徐徐的微風。

她並不是最早來到坤寧宮的,幾位英廟太妃和憲廟太妃已經到了, 一人捧著一盞茶,偶爾說兩句天氣。

才坐下沒多久,邵貴太妃就來了,手裏牽著德清公主,身後跟著興王、岐王和雍王。

這幾個孩子一來,清寧宮頓時就熱鬧起來。

過了一會兒,王太後也來了。吳老娘娘卻沒來,一來身份尷尬,二來周太皇太後也不大喜歡她。成化初年廢後之時,因錢氏撐著吳氏,周太皇太後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對立面。真要相見,反倒尷尬,不如不見。

眾人到齊了,太皇太後方從簾後緩緩出來,端坐著受了眾人的禮。

王太後依著慣例問:“如今天氣逐漸轉熱,母後這幾日睡得可好。”

“湊合吧。”

王太後又一一問候了飲食起居,並說:“如今立夏了,玉簟竹幾也可以拿出來用了。”

周太皇太後道:“哀家倒不很熱,你們也不要貪涼,還是捂一捂。”

王太後噎了一下,道:“母後教訓的是。”

見此情景,邵貴太妃笑著解圍:“還是他們小孩子怕熱,二哥兒昨個兒抱著竹夫人睡了一夜。”

所謂竹夫人,是用竹篾編成的一個圓形長筒,夜裏抱著竹筒睡,很涼快。

周太皇太後聽了,招手叫興王過來:“這時候就抱著竹夫人睡,三伏天如何過?每日睡前叫宮人們給你打打扇就好了。”

興王挨著她坐,笑道:“孫兒知道了。”

周太皇太後又看向張羨齡:“中宮也要註意,好生照顧長哥兒,他身子骨原有些弱,斷斷不能貪涼的。”

“孫媳謹記。”張羨齡忙回答道。

寒暄了一番,張羨齡將給後宮諸位老娘娘定年薪的事說了,又將章程拿給周太皇太後看。

周太皇太後隨手翻了翻,遞給身邊的宮人:“這字未免小了些,哀家如今不愛看小字,嫌看得眼睛累,你直接將章程念出來,讓大家也聽聽。”

給諸位娘娘侍長定年俸,算是一件加恩之舉,何況又礙不著周太皇太後什麽事,聽完了,她點點頭道:“聽著挺好,王氏以為呢?”

王太後附和道:“媳婦以為沒什麽不妥的。”

至於其他老娘娘,就更加不會有什麽意見,尤其是膝下未有兒女的老娘娘,更是喜笑顏開,一片其樂融融。

趁著人未散,張羨齡讓梅香將一箱麻將牌拿了出來。

其實她也有些忐忑,拿不準老娘娘們能不能接受麻將牌,畢竟,學習一種新牌的玩法,倒也有些麻煩。更況且太皇太後瞧著,更喜歡老舊一些的事物,也許不耐煩玩這個。

張羨齡向周太皇太後道:“如今白日晝長,我得了個新鮮玩意兒,叫麻將,四個人玩一局,打發時間倒挺好的,特意帶給皇祖母瞧一瞧。”

周太皇太後平日裏閑著無聊,聽說有打發時間的新鮮玩意兒,倒也不反感,很矜持地道:“那就拿出來看看吧。”

宮人們將裝麻將牌的紫檀雕花木箱打開,將竹骨麻將牌和骰子一一拿出。

周太皇太後叫拿一張麻將牌過來,她將其放在掌心,湊近了,端詳一番。一個小長方塊,上頭用紅黑二色畫了一個“九萬”。因是磨得很平整的竹骨所做成,握在手中還有點點涼爽,大小拿著也趁手。

她擡起頭,只見宮人們將一塊松綠錦緞抖開,蓋在四方桌上。竹骨麻將傾倒出來,一一碼好,列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都是兩層。

擺好了,張羨齡在麻將桌一角坐下,與梅香、秋菊和周姑姑一起演示玩法,開牌、抓牌、行牌。一邊玩,一邊說明規則。

什麽出牌、吃牌、碰牌、明杠、暗杠、清一色、同花順……周太皇太後聽得頭疼,連連擺手道:“太麻煩了,你們小輩有精力,到外間玩去吧,我同王氏說會兒話。”

太皇太後既然發了話,眾人便換了主場,挪到外間去玩。

“有哪位老娘娘感興趣的?試著玩一玩罷?”張羨齡笑道。

一眾老娘娘多多少少有些興趣,但不好意思出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

“我來吧。”邵貴太妃笑著上前一步。

周姑姑立刻給她讓出位置,四人又打了一圈。這一回,老娘娘們都差不多看明白規則了,便躍躍欲試上前來,竟然湊齊了三個。

張羨齡有些口渴,便讓梅香陪著老娘娘們打,自己則退到一旁喝茶吃點心。

她拿起點心,一擡頭,卻看見簾後立著一個人影,定眼一看,竟然是周太皇太後。

張羨齡送到嘴邊的龍須酥忽然停在半空中,她有點尷尬,不曉得要不要與周太皇太後打招呼。

也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周太皇太後輕咳了一聲,讓宮女打起簾子,徑直走進來。

坐在牌桌前的老娘娘們瞧見周太皇太後過來,都欲起身行禮。

“外頭那一間太曬了,這裏倒涼快些。”周太皇太後道。

宮女擺了把玫瑰椅來,請她坐下。

周太皇太後坐定,若無其事道:“楞著做什麽,繼續打。”

於是中止的麻將聲又響起來。一個老娘娘把手摸上一張六筒,正要打出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

“別打這一張,換第三張牌打出去。”

在老娘娘身後,周太皇太後煞有介事的指點道。

瞧到此情此景,張羨齡撇過臉去,偷笑。方才周太皇太後一定在簾後看了很久。

最終,在周太皇太後的諄諄教誨,以及其他老娘娘堅持不懈的餵牌之下,那一個老娘娘終於贏了。

她如釋重負地站起來,道:“周老娘娘要不要試著玩一玩?也讓小輩們見識見識。”

周太皇太後矜持地點點頭,勉為其難道:“既然你們都這樣說了,就陪你們玩一把。”

這一玩就停不下來了。

最後,連午膳都是在麻將桌旁進的。

張羨齡離去的時候,一殿已經支起了兩三個麻將桌,她帶來的幾套麻將牌全派上用場了。

出了清寧宮,卻見邵貴太妃的涼轎正要離去。

既然見了,就得打個招呼,張羨齡上前笑道:“邵老娘娘就回去麽?不玩會兒?”

邵貴太妃扶著宮人的手,下轎來與張羨齡說話:“我倒不是很喜歡玩這個,想回去歇息一下。”

“德清他們呢?”張羨齡問。

“他們哥哥妹妹一起玩呢,又不知哪兒瘋去了。”邵貴太妃的語氣很溫柔,“對了,上回中宮娘娘與我說,以刺繡與畫結合一事,我倒有些眉目了,如今一幅圖繡了一半,若有空閑時,還請中宮娘娘指點一下。”

“談不上指點。”

張羨齡看了一眼天色,還早著呢。

“要不,我同您一齊回去看看?”

“求之不得。”

到了邵貴太妃的寢宮,穿過月洞門,卷起珠簾,進到內殿,便見著一方繡架。

繡品是以顧愷之的《洛神賦圖》為藍本,一針一線對照的繡成的。

張羨齡俯身細看,笑道:“邵老娘娘的女紅又精進了。”

“琢磨了小半年,總得有點長進。”邵貴太妃指著針腳與她說,“真要照著畫來刺繡,才知道難在哪兒,我可是苦思冥想了四五種新針法,才能繡成這樣的。”

“邵老娘娘繡的極好,一旦繡成,必定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不過半年時間,邵老娘娘便能創新四五種針法,這世上竟有如此妙人。張羨齡又想到她素日為人,亦是引得眾人稱讚,便感嘆道:“邵老娘娘做什麽做的很好,不像我,只能讓人擔心。”

“這叫什麽話。”邵貴太妃拉著她坐下,“我不過比你癡長些年歲,有一些經驗而已。況且,你如今做的很好啊。”

張羨齡苦笑著搖搖頭:“可是,在萬歲爺眼裏,我可能還是不夠懂事吧,否則,也不用事事都要他替我操心。”

邵貴太妃並不知道她是如何有感而發,想了想,勸道:“這也是萬歲爺愛重你,不然,誰願意給自己攬事呢。”

張羨齡低頭不語,良久,輕輕道:“可是……我並不是什麽弱不禁風的絲蘿。”

邵貴太妃問:“你是覺得,萬歲爺把你保護的太好了?”

“也許吧。”

“其實你也要理解些。”邵貴太妃看左右無人,把聲音壓低了道,“萬歲爺的生母紀氏,我只見過一面,印象卻格外深,那真真是個易碎的美人。當年紀氏病逝的時候,萬歲爺還是個孩子,卻哀慕如成人。”

“我到今天都不能忘,小小一個孩子,跪在紀氏靈前哭泣,自責是自己不好,沒能保護好娘親。說,但凡他懂事些,年紀大些,都能好好保護紀氏。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心酸。”

邵貴太妃嘆息一聲:“也許是為了這個,他才對你格外愛護,唯恐你受半點委屈。”

她輕撫著繡架上洛神的飄帶,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許恍惚。

半晌,邵貴太妃忽而輕輕一哂:“你們兩個,不像帝後,倒像是民間尋常夫婦,竟然會為爭著互相體貼對方而傷神。”

“如此情分,又何必把話藏在心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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