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聞言一楞,鳳姐道：“你也說了，我自小見著姓劉的便心生親近之意,若非如此也不會把你嫁給你家那位。這次劉姥姥來這兒我竟像是早知道她要來,她要說什麽要求什麽我竟都心裏有數。”平兒道：“奶奶既知她來做什麽如何還這般客氣,不像奶奶往日的做派。”鳳姐道：“別人倒也罷了,只這劉姥姥,不知為何，我便是覺得再敬她十二分她也當的起。”平兒仍舊納悶，鳳姐道：“莫說你納悶,我也納悶著呢……”

正說這話卻聽外頭有小丫頭說道：“你這婆子也算糊塗,說什麽‘你侄兒’，方才那小蓉大爺才是我們奶奶正經侄兒呢。”鳳姐聽了皺起了眉頭，問道：“外頭是誰在說話？”平兒撩起簾子看了一眼,回道：“一個三等丫頭，叫秋紋的。”鳳姐道：“秋紋？不像是我給取的名兒。”平兒道：“原本是那房二爺的丫頭，人沒了後被分到這來的，和小紅是一批。”鳳姐冷笑道：“一樣是那屋裏出來的，不及小紅半分明白。”說著撩了簾子出去，喚了板兒來，摘下一個扳指道：“拿著玩去。”劉姥姥忙道：“姑奶奶這樣好的東西別給這小兔崽子糟蹋了。”鳳姐笑道：“姥姥說的是哪兒的話，我給我侄兒個玩意兒有什麽糟蹋不糟蹋的。”劉姥姥這才讓板兒收起來，待回去了好好放著，留著給板兒娶媳婦用。

鳳姐又問道：“姥姥可是用完飯了？”劉姥姥回道用完了。鳳姐又叫豐兒拿了幾色點心裝在食盒裏道：“天晚了，再晚點就黑了，姥姥現在走正好，這些姥姥帶著路上吃。”劉姥姥又是謝過。後平兒又帶著劉姥姥出賈府，路上說道：“方才那丫頭說的話並不是二奶奶的意思，姥姥別往心裏去。”劉姥姥道：“人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雖是鄉下人也是明白的。姑奶奶是個慈善人，老婆子不會把那話當真。”平兒道：“姥姥如此明白，也不枉費奶奶如此看中姥姥的心。”

卻說這秋紋果然是個蠢物，鳳姐說“我侄兒”三字時同在屋內的小紅並豐兒皆知她要糟，讀她自己半點不覺，劉姥姥走後還同鳳姐道：“還是奶奶慈善，就這麽一個一個鄉下窮婆子，奶奶又給銀子又給東西的……”話未說完便被鳳姐一巴掌扇的嘴角出血。小紅上前說道：“奶奶仔細手疼。”鳳姐如今雖跟著賈璉很是讀了一些書識得了幾個字明了一些理，不敢放利子錢，也不敢做那些包攬訴訟之事，只是她到底是個本性極為狠辣之人，那一巴掌本就扇得極狠，又拔下發間的簪子去紮秋紋的嘴。小紅因著寶玉早死的緣故，跟秋紋並無什麽過節，思及二人都是當初在寶二爺處一道過來的，倒覺得有些不忍，說道：“秋紋是個什麽東西，如何能用奶奶的簪子紮她，沒的臟了奶奶的東西，奶奶若不解氣，叫人帶下去掌嘴就是了。”

鳳姐原本便喜歡小紅，今日又因平兒提及這些丫頭中獨小紅一人值得提拔的緣故，便也高看了她一眼。此話若是別人說了，沒準要被鳳姐啐上一臉的唾沫，如今說這話的人是小紅，鳳姐聽著倒是覺著有幾分道理， 便道：“那邊帶下去掌嘴五十。”又說道：“我也懶得跟這樣的蠢貨說話，你去告訴她為什麽要挨這頓打。”小紅應道：“自然是我去，這樣的事如何能勞煩到奶奶。”說著叫人把秋紋拖到了院內又讓人打了秋紋五十巴掌。

秋紋兩邊臉頰被打得通紅，又腫了起來如同祭祀時用的豬頭一般，院中一眾小丫鬟都圍著笑，秋紋便恨恨地看向小紅。小紅道：“你不謝謝我，還用這眼光看我，果然是個蠢貨。”秋紋氣道：“若不是你開了口，我如何能被掌嘴五十！”小紅被她這話氣得噎住，惱道：“若不是我開了口，你早被奶奶用簪子戳爛了嘴！你以為你還能這樣咬牙切齒的跟我說話不成？”秋紋聽了一怔，小紅又道：“看你這個樣子，想必是不知自己挨打的緣故是什麽。”秋紋果然搖頭。小紅道：“今兒來的這個劉姥姥，你跟人家說了什麽？什麽叫小蓉大爺才是奶奶的正經侄兒？奶奶說誰是侄兒，誰便是侄兒，還用得著你來說。”

說著便覺著嗓子有些幹，邊上一小丫頭便給小紅倒了杯茶，說道：“林姐姐潤潤嗓子接著說。”小紅笑著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又道：“不僅如此，你還一口一聲鄉下窮婆子，我倒要問問你，誰是鄉下窮婆子？”秋紋道：“自然是今兒個來的那個婆子。”小紅恨鐵不成鋼，氣道：“給我再掌嘴十下！奶奶若是問起，便說是我叫打的！”一旁的婆子又給了秋紋十下，臉頰都打出了血來。

只聽小紅說道：“你還敢說人家是窮婆子。我問你，奶奶是怎麽稱呼她的？”秋紋弱弱道：“姥姥。”小紅擊掌道：“總算讓你說對一句話。既然奶奶都叫她姥姥，那是誰準你婆子前婆子後的叫她的？讓你叫聲姥姥都是你的福氣！”聽了這話秋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頓嘴巴子是為著什麽才挨的，不禁懊惱了起來，想叫小紅為她說情。小紅說道：“我不為你說情你那張嘴還能開口求我？只是如今這院裏是容不得你了，也沒有小輩用著不要的丫鬟再給長輩用的，老太太，兩位老爺，兩位太太那你皆去不得了。二姑娘是咱們二爺的親妹，必是不能將受了罰的丫頭給她，三姑娘也是個精明的，必不會要你。若說爺們處，你是想也不用想，必是不可能的。如今，我倒想到一個去處，你去了倒是最好。”秋紋問道：“什麽去處。”小紅道：“你伺候寶二爺去。”秋紋嚇了個魂飛魄散，連道：“我不要死。”

小紅見她如此，暗嘆此人沒用，只配伺候寶玉，又道：“誰叫你去死，不過是叫你去祠堂那做些灑掃的活計，等年紀大了就去配人。到時候指不定奶奶也忘了今日之事，總好過你在各個主子前晃蕩，在府裏時常能遇見奶奶，叫奶奶看著生厭時時記著你要好些。”

秋紋低著頭猶豫起來，她本是寶玉的丫頭，寶玉能叫著在身邊伺候的丫頭模樣雖不如晴雯和平兒、襲人、鴛鴦、鸚哥等人，也算是個好的，自有一番“雄心壯志”。寶玉一死她本是覺著再沒盼頭，誰知被分到了鳳姐這院裏來，時時見著賈璉風流俊俏便有了些想頭，只是這院裏最出挑的丫鬟乃是平兒，平兒是鳳姐的心腹，輪不到她出頭，她也漸漸歇了心思。誰知後來鳳姐懷了大姐兒，要叫平兒做通房丫頭給了賈璉，平兒竟是不願，賈璉也未將平兒放在心上，此事才算罷了。後平兒又嫁了人，秋紋只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便時時討好鳳姐，只是這馬屁雖未拍到馬蹄子上，卻也拍的不是地方，鳳姐除了每每笑她蠢倒也不大在意。今兒她又拍鳳姐馬屁，誰知她自己以為是在拍馬屁，放別人眼裏竟是在摸老虎屁股，招了鳳姐的厭棄又挨了這樣一頓巴掌，竟是沒有出路了。

小紅見她久久不回話，便道：“你若覺得我說的不錯，那我便將我方才的想頭去同二奶奶說，二奶奶不願見你，自是會同意的。你若不願意，還有自己的想頭，那便等著二奶奶發落罷。”說罷轉身就要回屋。秋紋見她要走，忙道：“去祠堂，去祠堂！”小紅沖她點了點頭，便去向鳳姐回話。

鳳姐問道：“她可知道錯在哪了？”小紅道：“回奶奶的話，我都同她說了。”鳳姐又道：“你倒是個乖覺的，我問問你，你覺著該如何罰她？”小紅道：“回奶奶的話，這秋紋當初也是那房二爺的大丫鬟，你也知道那房二爺是個什麽脾性，好些丫鬟都被慣壞了性子。依我看，她必是想著那房二爺的好處了，不若叫她上祠堂繼續伺候那房二爺去？”鳳姐笑道：“別當我不知道你打的是個什麽主意，既如此，便叫她去罷，只別出現在我眼前。”小紅笑道：“奶奶明鑒，如何瞞得過奶奶。”說著又去秋紋處說了鳳姐的話，又叫人帶了秋紋去祠堂，此事揭過不提。

又過一年多，平兒一家去了京郊原鄉那處上香，可巧見著劉姥姥，便叫著一同說話。因劉姥姥提及此地有位鄉紳，他兒媳婦因為操勞傷了身子，多年不曾有孕，後遇一郎中給了個偏方，吃了半年竟是有了。平兒思及鳳姐多年未孕，便說自己成親一年多尚無身孕，也想試試那個偏方。劉姥姥家因著給賈家送菜，很是賺了些錢，如今在鄉裏也是有了些面子，豁出臉去求了一下，那鄉紳家果然給了。平兒得了此方又叫大夫看了，那大夫說此方皆是些補中益氣之藥，女子難以受孕多有氣虛之癥，這藥倒也對癥。

平兒聽大夫如此說了，才敢把此方給了鳳姐。鳳姐本因著生了大姐兒後便久沒有動靜，想著死馬當活馬醫，橫豎吃不壞什麽，又聽聞是劉姥姥處得的，更是深信不疑，只是自己也不懂為何就這麽信劉姥姥這人。照著方子吃了半年，果然有了現在這一胎。

作者有話要說：可算是碼完趕上今天三更了，喝酒喝得好難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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