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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勺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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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安清悠之前再怎麽沒地位,畢竟還是大小姐,還是這院子的主子。

雖然做不了安家的主,但是要處罰自己這院子裏的奴才,任何人都挑不出錯兒來。

兩個仆婦過來按住方婆子,那動作卻是遲疑不已,這方婆子說來還是她們的頂頭上司,更是夫人的人,小姐不知為什麽要打,可又豈是說打便打的?

好在仆婦們倒也有些心眼兒,既然大小姐突然要打,那便對這方婆子打是打了,疼卻未必,做做樣子那是好辦得緊。

方婆子今晚本就有些趾高氣揚,卻是因為剛告了密,自覺又有了徐氏撐腰起來。

此刻見按著自己的仆婦一番假打,心裏更是有數,索性大聲嚷道:

“大小姐,老奴所犯何事?大小姐既然罰老奴,還請給個明白!”

安清悠卻是只看著那兩個動手的仆婦。

擡手高、下手輕,這一番假打又如何看不出來?安清悠當下卻也不理方婆子,指著動手的仆婦道:

“這手揚得雖高,落得卻慢,待打到人時早已經沒甚麽力氣,自是不疼不癢的,說起來我和彭嬤嬤習了這許久規矩,那邊倒也有些收拾人的手段正要我學,今日你們既是糊弄我,明日修習這些手段的時候我便拿你兩個來練!”

動手的仆婦頓時臉色大變!

民間眾說紛紜,早把宮裏那些整人的手段傳得玄之又玄,耳聽得大小姐要拿自己當靶子修習這些手段,連忙說著:

“大小姐的吩咐無有不遵,怎能敢下手輕了!”

“就是,老奴用些力氣就是了!”

話語說著,這倆仆婦便狠狠的打了方婆子身上,好似打的若是輕了,這疼的便是他們自己!

“大小姐……莫要打了!莫要打了!”

這等實在的巴掌下去,方婆子才真的吃了痛,剛剛那等老神在在地模樣早不知道扔到了哪裏,張口便是一通呼天搶地的求饒。

旁日裏方婆子手下跑腿兒巴結的那些人這會兒也有些驚詫,這一頓打可實在來得蹊蹺,到底是為了何事?

眾人面面相關,自也起了偷偷去找徐氏搬救兵的念頭,可是安清悠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屋子裏,眾目睽睽之下實在又想不出個恰當的理由跑出去報信兒……

這猜度疑惑的心思轉的慢,挨打的人可是疼的快,這沒多大會兒功夫,方婆子已被狠抽了一頓,兀自在哪裏哭爹喊娘,頗有喘不過氣兒的架勢。

安清悠終於叫了停,卻緩緩地攤開一張紙,看著眾人而後盯了方婆子蒼腫的臉,輕聲念道:

“別嚷我打冤了你,今兒你擅自出了院子,耽擱了的事不提、出去傳了的話不提,我先跟你算算舊賬!”

說罷,安清悠將紙張拿置眼前,朗聲念道:

“三月二十九,府裏撥來米十二鬥,油五升,可是用到院子裏的不足一半。”

“四月初一,府裏撥來了錦緞兩匹,可每匹少上五尺……”

“四月初五清明,府裏撥來檀香一枚,棉布兩匹,銀兩菜肉若幹……”

安清悠念一句,方婆子的臉色就是一變,這一張紙上寫著的盡是方婆子掌管安清悠院子期間的克扣貪墨之事。

昔日另一個“安清悠”委屈懦弱,方婆子等人克扣成了習慣,便似財物過手雁過拔毛好似天經地義一般。

安清悠早就懷疑方婆子貪汙,這段日子裏練字期間抄得卻是自己這院子的財物往來,有心細查之下,更是發現了諸多破綻。

花嬤嬤這一番事情鬧將出來,倒是給安清悠提供了一個收拾自己院子的絕佳良機。

一幹仆婦們平日不覺,這其中有不少事她們亦是有份參加,此刻卻見安清悠一筆一筆的念出來清清楚楚,頓時各個心裏七上八下,不停的打鼓,望向安清悠的眼神一點點由敷衍轉為敬畏。

更有幾個平日和方婆子走得近的,平時好處沾得最多,此刻卻不禁有些發抖起來。

方婆子聽得滿臉煞白,幾欲暈去。

剛剛花嬤嬤因不是這安府的下人更不好送官,她這些事情可是好辦得緊,攆出府去那是最輕的,若是送交官府一個貪占財物偷取自盜的罪名也是穩穩地落在頭上。

這方婆子可不一樣,她本是徐氏從娘家帶來簽過死契的家奴,若是安清悠真把事情捅將出來,依照徐氏那心裏容不得事卻又怕露醜的脾氣,十有八九是一頓板子打死,一張破席子卷出去草草埋了的下場。

偏在這時候安清悠把手裏的紙張一收,慢慢地對著那些婆子仆婦道:

“你們中既有在我這院子裏待了多年的老人,又有前不久夫人新派來伺候的,真若是追究起來,怕是沒誰能脫了幹系!你們自個兒都說吧,這事兒該怎麽辦?”

此話一出,那些婆子仆婦們登時跪了一地,求饒的,哀求的,自扇耳光賭咒發誓的不一而足。

一片紛亂聲之中,忽見方婆子一馬當先,撲過去牢牢抱住了安清悠的小腿,哭嚷著叫道:

“大小姐啊!老奴混蛋,老奴不是人,老奴那心肝都讓狗吃了去!既然這事情大小姐都知道了,今兒個要怎麽辦,都由大小姐您說了算,就是要了老奴這條狗命,也就是全屏大小姐您一句話了!”

這話乍一聽是求饒服軟,實際上卻大有學問。

事情若是捅到了徐氏那裏去,涉事的一幹人等不死也得掉層皮,倒是安清悠雖然精明漸顯,卻未曾真正做出過什麽下狠手的事情。

與其落到徐氏手裏,倒不如落到這位大小姐手裏處理了好。

方婆子這一下急中生智,倒是猛地提醒了許多人,安清悠的身邊瞬間圍上了一圈婆子仆婦們。

“全憑大小姐責罰!”

“大小姐您要打要罰,我們就都聽您的了!”

“大小姐發發慈悲啊!家裏全靠著奴才在安府做這差事養活……”

安清悠心中冷笑,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她更多是在觀察與適應,如今借著花嬤嬤的事這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動手小小布了個局。

眼前這局面正是自己盼的,無論站在安府還是自己的角度,能把那花嬤嬤趕走都是大有益處,另一方面她必須要好好梳理一番自己這院子了。

慢慢地掃視了一圈周圍,卻見這眾人無論出於什麽樣的動機,第一次眼中都有了發自內心的敬畏。

安清悠輕輕嘆了一口氣道:

“你們的所作所為,我這裏的確是記了不少。說起來有不少事,或是夠將你們趕出安府,或是夠將你們送官查問,興許一頓板子把誰打死了也說不定。可是你們好歹也算是我院子裏的人……這樣吧,誰之前還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今日便都說了出來,誰還知道別人做過什麽提不上臺面的東西,也一並招了吧,哪一個說得最老實,說不定我便網開一面放她一馬。”

這話一說,四下裏登時安靜一片!

屋子裏著實沒有什麽幹凈人,如此要竹筒倒豆子說個清楚,卻是人人心裏都各有各的賬,誰敢張口主動說出?

但這個空當便是看誰沈不住心思,有兩個仆婦新來院子不久,縱有貪些油水好處亦不過是被方婆子等人協裹,琢磨著自家事情較少,便搶先招了,還連帶著說出些別人的事情來。

有人開了頭,被牽扯出來其他人等自然也坐不住,忙不疊地出來是將自己的事情往小了說,卻為了減輕罪責又咬出了更多的人。

如此連鎖反應之下,一時間七嘴八舌,竟形成了搶著要招供的局面。

期間更有平時關系不好的隨口攀咬,或是捕風捉影便即舉報的,彼此更是不一時便互相指責叱罵了起來。

這一下互相吵嚷,什麽好聽的不好聽的話語便都吐露了出來!

這群中老年婦女們雖是些仆婦婆子,但罵街說損話的功夫卻比之那些名士才女們另有一番惡毒狠潑的風格,饒是安清悠活了兩世,此時也不禁聽得大為欽佩,直覺得這語言藝術博大精深,古人誠不欺我。

聽歸聽,安清悠手上卻是不停,將這些仆婦婆子們所犯之事盡數記錄了下來。

待眾人說完,安清悠則將眾人所說的事晾在她們面前,直言道:

“別光耍嘴皮子求饒,既是認了的罪,那就在這紙上留個手印,誰若不留,那便去尋夫人說事,是攆出府也好、是送官也罷,就不是這院子裏的人,我也半句情面都不會求。”

求饒不成還得按下手印畫押?

眾人驚愕的嘴裏能吞兩個雞蛋都不在話下,可誰敢不摁?無論是送官還是攆出府,這都不是她們能承受的了的苦啊!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自然接連有人忍不住獻出巴掌摁了手。

這一張張證據被安清悠握在手中,卻並無瀟灑的痛快,反倒暗嘆這人性千百年總是一樣,幾兩米幾文錢這樣的小事,卻是錢物過手一份分潤,竟在如許快的時間裏便成了風氣。

正是心有感慨之間,忽然見那方婆子滿臉堆笑地湊到了安清悠的跟前,巴結的道:

“大小姐,她們哪一個有事哪一個貪了,老奴全知道!老奴全說!沒給您交待的,老奴都能補上,只求大小姐能饒了老奴這一次,您看我算不算那最老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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