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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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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平安鎮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比往年下的晚了,來勢卻是兇猛的。

絨絨白雪從天際緩緩的飄落,漫天皆是這輕盈婉轉,晶瑩剔透似的雪花,紛紛揚揚將整座妝點的銀裝素裹冰雕玉砌。

院子裏的兩棵梧桐,發出悶響,被大雪壓彎了,樹枝上的幾團白雪如煙似霧的落下來。

滿香推開窗子,只覺得一股寒氣襲來,但並沒有冷的打哆嗦。

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棉襖,這件衣服雖是件舊襖,卻比她穿過的所有衣服都暖和,以前爹在世的時候沒有錢買棉襖,爹走了以後娘親也從來不關心她和滿水是否吃的飽,穿得暖。

在蘇家,她的吃穿用度完全不像個下人。昨天她去隔壁鎮子上買藥,回來時已經晚霞滿天,早就錯過了晚飯的點,卻有人將飯菜用碗罩起來,等著她一起吃晚飯。

“家裏本來就人少,當然要等你一起吃,人多吃飯才香嘛!”

“滿香,你怎麽光吃飯不吃菜啊,來來吃塊臘腸,要多吃肉才有營養。”

為什麽這個蘇二丫明明是個外人,卻待她比親人更好。

院子裏積雪堆砌,宛如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毯,滿香拿起埽除開始清掃院子裏的積雪,壓落的幾節樹枝也揀出來放到一邊,一會可以做飯的時候,可以添把火。

墻外面突然傳來幾聲夜貓叫。在這清冷的早晨格外明顯。

滿香聽到那叫聲,身體瞬間僵直了,目光有點抵觸,手指握緊了手裏的埽除,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向墻角走去。她猶豫著張望了一下,這個時辰裏屋的人應該還沒醒。

用埽除柄敲了敲墻。墻那邊聽到了動靜,就把一個用麻布包著的東西扔了過來。

然後簌簌的踩在積雪裏的腳步聲,越走越遠,墻外終於沒了聲音,歸於一片靜寂。

滿香打開那包東西,裏面裝著的是一張以畫代筆的信。只有寥寥三張。

第一張圖是一碗米粥,還冒著絲絲熱氣。第二張圖是茅草墊子上蓋了一床被子。第三張是一個紅燈籠上面打個一個大大的叉。

滿香的手一直顫抖著,眼眶通紅通紅,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一直緊緊的抿著嘴唇,在冰天雪地裏一遍一遍的翻看那三張畫技拙略的圖,也不知道她在雪裏站了多久,手指被凍得沒了血色,嘴唇微微泛青,肩頭和頭發上都落上了一層雪花,直到那雪花漸漸融化滲透棉襖,讓她冷了發抖了,她才忍不住蹲了下來,抱著那幾張紙低聲的痛哭。

× × ×

昨夜容珩做了很多事兒。

比如一個人做了晚飯。比如一個人把滿香帶回來的藥挑了挑。比如把竹炭按比例放入每壇濁酒中。但就是忘了做蘇二丫最期待的那件事兒……

而且他還堂而皇之的說:“因為,你先睡著了嘛……”

明明就是你明白“自己動”什麽意思之後非常不淡定的給自己找來各種活幹,熬到了深更半夜才回來。

× × ×

這還是蘇二丫穿越而來看見的第一場雪,讓她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裏的雪花比記憶裏那個世界被工業汙染過的更加潔白,天空裏細細密密的雪花飄落下來,落在容珩長長的睫毛上,然後漸漸融化,容珩覺得癢癢的剛要伸手去揉,蘇二丫拉住了,伸出舌頭去舔那微微帶著涼意的雪花。舌尖的一滴雪水,似乎還是甜的。

容珩嚇得閉上了眼。只覺得那溫軟的舌頭從他的眼瞼慢慢往下滑落,原本是冰涼的雪,瞬間變成了溫軟的唇舌,而且那調皮的舌尖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才在他臉上流連忘返的留下一串親吻,然後覆上他微微輕顫的薄唇。在這冰天雪地裏,他卻渾身炙熱如入火爐。

突然一個雪球砸了過來,正砸在他的肩頭,被砸開的些許雪沫子掉進他的衣領裏,冷的他一個哆嗦。

原來方才是蘇二丫的左手偷偷在背後抓了一把窗欞上積的雪,趁著容珩被親的閉上眼睛,偷襲他來著。

這會見容珩睜開了眼睛,蘇二丫忙迅速的退了幾步。又團了一個雪球砸了過去。

“哈哈,容珩我又砸中你了。”

容珩的胸口又挨了一記雪球,知道蘇二丫這是玩的起興了,若是不還擊反而掃了她的興,於是也彎腰團起了雪球,邊閃躲邊反擊。

這一來二去的追追趕趕,容珩也玩的渾身大汗淋漓,暢快極了。他準頭越來越好,團雪球的速度也比蘇二丫快,大有以暴雨梨花之勢完勝蘇二丫的架勢。

蘇二丫見容珩漸入佳境,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明明只是大她三歲,卻因為過早的持家,養成了這副沈穩的性子,蘇二丫很少見他玩的這樣開懷,好像卸去了所有的負擔,他整個人都輕快了。

兩個人追著趕著到了前屋的院子,蘇二丫說要叫滿香一起來堆個雪人,提議暫時休戰。

推開院子門。

“滿香,滿香,你怎麽蹲在這兒啊!”蘇二丫看見蹲在雪堆裏,身上落著一層雪,團成一團的滿香,簡直要嚇壞了。

滿香被她囫圇著拽了起來,像是突然回過神,匆忙的把手中的幾張畫塞到身後。片刻之後,又把那些畫拿了出來。小聲的說到:“我,想我弟弟了。”

蘇二丫隱約看到那皺皺巴巴的宣紙上畫著的好像是一碗飯。

應該是滿香的弟弟順利到家了,給她寄來的信吧。農人家男孩子很少有上過私塾的,大多不會寫字兒,這樣以畫代筆的很常見。畫了一碗飯,至少說明他有口熱飯吃。這是要讓滿香安心呢。

看滿香的樣子,顯然是剛剛哭過。真是小孩子,明明是保平安的信,應該高興才是啊,怎麽哭了。

應該是想家了吧。

蘇二丫輕輕的拍著滿香的背,輕聲的安慰她:“要是想你弟弟了,就去堆個又大又好看的雪人,我把你弟弟的名字,寫在肚子上。”

× × ×

滿香一早上都有點心不在焉的,估計還想著她弟弟呢。她動作比蘇二丫和容珩都慢上半拍,只做到身子的部分,一直往雪球上拍雪,這用來做身子的雪球比別人的幾乎大上一半。

“滿香啊,你做的是雪人是你弟弟哦,你看你把他肚子做的這麽大這麽圓,他呀肯定能長得白白胖胖的,每頓飯都能吃的肚子圓滾滾像個雪球一樣。”蘇二丫安慰著說到。

滿香這才註意到自己的異樣,忙扯出一個笑臉,和蘇二丫說了幾句,轉而去團另一個雪球,做雪人的頭。

“我堆的這個呀,腦袋大,肯定聰明。”

蘇二丫拍拍自己堆的雪人的頭。容珩一看,這腦袋大的誇張,樣子有些滑稽,不由得就笑了起來。

蘇二丫一本正經的說:“這是我們的長女蘇小容,小容容啊,你爹爹笑你不是因為你長得醜,而是因為他愛你。孩兒他爹,快去廚房拿三根胡蘿蔔來~”

滿香堆的雪人在右邊,肚子大頭小。蘇二丫堆的雪人在中間,身子和頭幾乎一般大。容珩堆的雪人中規中矩,比他們兩人堆的都好看,秀秀氣氣的,倒像是個小男孩兒。

容珩拿來三個胡蘿蔔,蘇二丫和滿香在院子裏撿了一些石子兒和樹杈。

石子兒做眼睛,烏黑油亮的。胡蘿蔔做鼻子,尖尖長長的,樹杈做胳膊,千姿百態。這麽一打扮,三個小雪人變得神采奕奕,就像活了一樣。

蘇二丫又撿了一根粗樹枝在雪人的肚子上寫上名字。

滿香堆的雪人是她的弟弟,滿水。蘇二丫堆的雪人是長女,蘇小容。容珩堆的雪人是次子,蘇小珩。蘇二丫心滿意足的看著三個雪人,瞅見他們胡蘿蔔做的尖鼻子,忍不住就想到了匹諾曹。便笑著給容珩和滿香講起了匹諾曹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老木匠,他做了一個木頭人,老木匠給這個木頭人起名叫匹諾曹,這個木頭人實在是做的太活靈活現了,連仙女都喜歡他,仙女賦予了匹諾曹靈魂,讓匹諾曹變成了一個人。但是做人最重要就是要真誠,所以匹諾曹一撒謊他的鼻子就會變長,……最後匹諾曹還是對老爺爺撒謊了,他的鼻子長得就像咱們的雪人這麽長,再也不能做人了。”

好不容易變成人的匹諾曹,擁有了老木匠像是祖父一樣的親情,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靈魂,但是一旦撒謊就會失去一切。

滿香突然覺得從心裏湧出的恐懼,幾乎令她窒息。

蘇二丫只顧著和容珩說話,一時沒有註意到滿香的異常。

“容珩你肚子餓不餓啊!我們去街口吃豆腐腦吧,熱乎乎的還能暖暖手。”

容珩點點頭,幫蘇二丫拍掉身上的積雪。容珩叫了滿香一聲,滿香這才擡起頭來“啊”了一句。容珩像是覺察到什麽,多看了滿香一樣。

街口的豆腐腦,乳白色的豆腐配上濃濃的姜黃色醬汁,再點上幾滴香油,味道真是好的沒話說,讓人食指大動。

蘇二丫無意中看見滿香的手指上關節處有幾個紅紫色的凍瘡,嘴裏還吞著豆汁,囫圇不清的說道:“這怎麽才剛冷起來,你就起了凍瘡,到了臘月還怎麽了得。回頭把那個魚油香膏給你拿來,好好治治,小小年紀的,以後別落下了病根。”

魚油香膏,三兩銀子一盒的海貨,居然拿個她這個下人用。而且蘇二丫的口氣,並不是故意施恩給她,而是那種很自然的,就像給你一個饅頭一樣自然。

滿香覺得自己心裏像是被錘頭砸了一個坑,有什麽東西在塌陷,頓頓的疼痛感緩緩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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