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最終還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留下了。

隔著一個小木桶，她看到了木桶裏年輕了約莫一倍，但五官雛形已經定型的自己。比起十三四歲的小貓來說, 這會兒的她已經完全長開了，說是脫胎換骨也不過分。

本來就漂亮的杏眼似水含霧，鼻子嘴巴小巧又玲瓏有致, 皮膚細膩極了，像是最上等的白瓷, 還透著淺淺的粉。

然而外表再漂亮, 似乎也掩蓋不住她內裏是個小沙雕的事實。

楚玄清掉進浴桶裏之後，從傷口處滲出血來, 小姑娘以為他是被追殺了, 緊張兮兮把人的腦袋按進桶裏。

好幾次，她都看見楚玄清掙紮著想出來，然後又被強行按下去。

明嫣忍不住吐槽：“餵餵！再按下去沒被找上門來的仇人弄死, 他可就要在水裏被憋死了啊！”

小姑娘自然聽不到。

她賊眉貓眼的四處張望：“沒來吧, 沒來吧？如果他趕來，我就大聲喊非禮！把皇宮裏的人全部叫出來！”

“咳咳——”

被釘子所傷, 又連續按進水裏的楚玄清終於恢覆了些許意識。

但當他試圖睜開眼, 卻發現入目所及的竟然是少女水中不著一物的酮體。雖然他不谙男女之事, 可畢竟長這麽大年齡, 男女有別的意識是有的。

一時間, 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一般。

也顧不上什麽傷勢了, 他猛地一運功，人從浴桶裏飛了出來, 周遭水花四濺, 將周圍的地板瞬間打濕一片。

楚玄清捂著腰上的傷勢, 喘著粗氣：

“抱歉——”

而小明嫣哪裏還顧得這個，她隨手裹了件衣服在身上，將他繼續往回拉：“笨蛋，快藏起來，這會兒還跟我見外什麽？”

少女的手又小又軟，還帶著溫暖的溫度。

楚玄清僵在原地。

小明嫣詫異：“怎麽，覺得我小礙眼？”

說罷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小聲嘟噥：“也不小啊。”

素來淡定冷靜的楚玄清此刻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哪裏經得住這個陣仗？

那古怪的釘子已經順著他的傷口進入了他的經脈之中，在他的體內橫沖直撞，多虧楚玄清用靈力鎮壓著才沒能爆發。

如果是普通人，這會兒多半死了。

可雖然楚玄清體質特殊，但也受不了這麽身體和心靈的多重打擊。

於是小明嫣話剛說完，他人就不爭氣地暈倒在了地上。

明嫣猜測。

此時的楚玄清雖然失去了行動能力，但意識卻還是存在的。

劍境是以楚玄清的視角記錄下這些重要的情節點，如果楚玄清沒有看到的畫面，沒有聽到的聲音，劍境是無法呈現的。

而此時此刻，雖然在明嫣眼裏，小明嫣的模樣變得有些許模糊，可她的動作和聲音，卻一個都不漏，看得清楚明白。

楚玄清暈倒以後，小明嫣先是楞了一下。

但她反應很快，她知道楚玄清肯定是受了重傷。

雖然現在的確還面臨著追殺者追趕上門的危險，可重傷的楚玄清顯然不再適合被按進浴桶裏。她當機立斷，立刻將人轉移到了床上。

永安巷的小宮女們都住大通鋪，只有小明嫣不一樣，她是新來的，這間新的大通鋪還沒有人和她一起住，所以暫時只有她一個人獨享。

小明嫣把楚玄清身上的濕衣服全部都脫了下來，再用一個類似於毛巾一樣的布將楚玄清身上的水擦了個幹凈，然後便將手覆在了他腰間小腹的傷口上。

“傷口好小。”

可是這麽小的傷口卻造成了如此大的傷害。

小明嫣很聰明，她一下子就猜測到，像這種傷口，一般都是暗器造成的。暗器造成的傷不能只止血，而是要把暗器先從身體裏逼出來，然後再治療。

小明嫣自然也是有修為的，但平日裏，為了不引人矚目，她都會把自己的修為和靈力隱藏起來。

此時楚玄清受了傷，她自然不能再繼續隱藏下去了。

她將靈力灌註進手掌，開始在楚玄清的身體裏尋找那枚暗器。

從頭到腳，身體的每一處她都不放過。

不知是受了傷還是什麽別的緣故，楚玄清的身體在發燙，小明嫣手掌所掠過的地方就更是燙的可怕。

小明嫣額頭冒了細密的汗珠，說：“先忍一忍，把釘子找到以後我再給你找冰塊兒去。”

說完，好似連老天都在幫她一般。

她找到了！

那枚狡猾的釘子竟然已經游走到了楚玄清的足心處。

別看足心是在腳底，這裏可是有著人身上好幾處重要的穴位，一旦這裏的穴位也被釘子完全破壞了，楚玄清受的傷就會又重好幾倍。

小明嫣不肯耽誤時間，她當即封了楚玄清的穴位，將釘子封鎖在經脈裏。

然後，她再小心翼翼地用靈力，開始將釘子往外拉扯。

釘子必須順著經脈，重新回到原先傷口的位置才能徹底被排出。這釘子似乎很喜歡靈力，會吞噬靈力，所以才會造成如此大的傷害。

為了勾引釘子出來，小明嫣只能將自己的靈力發揮出十成十。

她全神貫註，壓根兒沒註意到暈倒的男人是什麽時候醒的。

是的，楚玄清醒了，但他卻又不敢真的醒。

眼前的這一幕就好像是不真實的夢境一般，讓他分不清現實與虛幻，溫暖的靈力順著他的經脈游走，仿佛驅走了他體內所有的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小明嫣覺得自己體內所有的靈力都要榨幹了，砰的一聲，一枚染著血的釘子從楚玄清的傷口處被逼了出來，掉落在床邊。

小明嫣累壞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累過。

把釘子逼出來以後，她來不及高興，甚至連脫鞋上床睡覺的力氣都不剩，腦袋一歪就倒在了楚玄清的胸膛上，呼呼睡了起來。

意識到小明嫣已經徹底睡著了。

楚玄清這才緩緩睜開眼皮，總是沈靜的黑眸裏閃爍著異樣的情緒波動。

他又安靜地享受了這片刻的寧靜時光，然後默不作聲，小心翼翼地將小明嫣挪到了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

房間裏很亂，又是水又是墜落的瓦片，還有一些血跡。

宮裏規矩多，如果明天一早被旁人看到這一幕，小明嫣肯定要受罰了。而看她又累成了這幅樣子，想必是睡到明天晌午都不會醒。

楚玄清便拖著還未痊愈的身體，替她把亂糟糟的房間全部收拾整齊，連屋頂都補好了。

做完這一切，外頭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明嫣看著楚玄清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還是老樣子，簡單到近乎簡陋。

一進門，他便盤腿坐在床上開始打坐運功，因為失血過多，靈力流失的緣故，他的臉色蒼白到近乎沒有血色。明嫣的神識飄在他的上空，看到他這幅模樣，忍不住又老母親心態發作，開始心疼了。

“幹什麽不好要幹這一行，你看，受傷了吧，疼了吧？”

明嫣知道，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這一年的楚玄清修為雖然高了不少，可他面對的敵人也多了，無論敵人有多少個，而楚玄清一向都是自己獨來獨往。

“為什麽呢，你又不缺錢！”

明嫣恨鐵不成鋼地小聲罵道。

別人當死士，要麽是為了錢為了利，要麽就是走投無路，可楚玄清呢？他似乎哪一點都不占。

明嫣所想到的唯一可能是，他需要殺人來提高自己的功力。

但明嫣可能永遠都想不到的是，在受到周遠橋和小貓因他而死的打擊後，楚玄清這個人雖然還活著，但內心卻已經相當於是死了。

痛苦和死亡，對於尋常人來說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對楚玄清來說，反倒成為慰藉。只有在痛苦和死亡中，他才能暫時遺忘過往。

可顯然，命運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

他極力逃避，卻總是什麽都無法逃避的了。

安靜的氛圍被破壞。

有人小心敲著他的房門：“老大，門口有個小宮女找你，她說……她是你的妹妹。”

楚玄清兀地睜開眼皮，他黑眸平靜道：“不認識。”

明嫣：“？”

很好，穿上衣服就不認人了是嘛！

“可是……”

那人還想再說什麽。

又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打斷了他：“玄清哥，是我呀！我是大明湖畔你最喜歡的小貓妹妹，你不記得我了嗎？”

楚玄清身體微微僵硬。

明嫣看到，他的手在發抖。

那叫楚玄清為老大的死士小弟很上道：“你這小宮女別找死了，老大說了，他不認識你，想活命的就趕快滾。”

小明嫣生氣道：“誰找死了！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問你們老大！”

死士小弟：“就是我們老大親口說的，不認識你。”

小明嫣：“我不信，一定是你謊報軍情。”

楚玄清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不認識，都給我滾——”

他極少說這樣的重話，說完門口小弟都驚了。

小弟也不管小明嫣是不是樂意，抓著她的衣服就把她往外推，一邊推一邊說：“快走快走，你真是不想活了，我們老大也是你敢亂攀關系的人嘛……”

聲音越來越小，以至於完全消失不見。

楚玄清放了狠話，可他卻又不能完全放心。

腳步聲剛一消失他便悄悄跟在兩人身後。

好在那個死士小弟有點兒憨，人還不錯，並沒有為難小明嫣。但小明嫣卻自己沒忍住掉了眼淚：“狗男人，王八蛋，他怎麽能這樣。”

她昨晚耗費了全部靈力救他，一覺醒來他人不見了不說了，還不認她了。

大滴大滴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她漂亮的杏眼裏滑落。

饒是冷酷無情的死士也不得不動容。

死士小弟手足無措：“你別哭了，別哭了，哭得我腦袋疼，這樣，你不要哭，我當你大哥行嗎？”

小明嫣正哭著都被逗笑了，她瞪了死士小弟一眼：“才不要你！”

這一眼，恰巧讓暗處的楚玄清看到了她的臉。

像是見到了什麽魔鬼一般，楚玄清倉皇而逃。

他回到房間，原本已經有所好轉的傷勢不知怎的忽然又加重起來，他氣息不穩，體內的靈力也在瘋狂波動，可他卻也沒有繼續調息，而是選擇直接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緊了自己。

明嫣本來是在生他的氣的。

可看他這幅可憐的模樣，卻怎樣都氣不起來了。

身體的傷勢和內心的巨大矛盾折磨著楚玄清，在反覆煎熬中，他睡著了。可這一覺睡得也極不安穩，似乎是做了什麽噩夢。

明嫣看到他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唇角時不時洩露出難受的悶哼，氣全消了不說，取而代之的只有濃濃的擔憂。

直到這一覺醒來。

楚玄清睜開黑眸，直直地望著天花板，發呆了快一刻鐘左右的時間。

明嫣覺得納悶。

她在劍境裏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楚玄清這麽奇怪。

他到底是怎麽了？

不多時，楚玄清挺著僵硬的身體和表情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一把火燒掉了昨晚睡過的床單被褥。

明嫣：“……”

emmmm，她好像明白了點兒什麽。

孩子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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