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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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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繩索死死綁住, 丟在了後排車座上。

他沒死,但一身布滿了或深或淺的傷口,命根也沒了, 茍延殘喘, 狼狽至極。

他躺在座椅上,氣息逐漸虛弱,一雙眼睛卻始終盯著駕駛座上的女人...

這娘們還在哭,一邊哭一邊將他車裏的食物全搜羅了出來, 撳滅了車燈, 低頭窸窸窣窣地吃了起來。

剛不說不餓嗎?

賤人!

男人在心裏罵道。

...

盛喜蓉不僅把這人放在車裏的幹糧全找出來吃了, 還喝光了一瓶水。之後,不知道是太過緊張還是喝了太多水的緣故,她膀胱發脹,尿意上湧, 左右看了眼, 大著膽子摸黑下車,車身遮掩下迅速解決了生理需求。

上車後, 她將車門和車窗鎖死,打開一盞車廂內燈。

在衛星導航上搜索卡列林市,顯示距離836.30公裏, 預計時長9小時左右。現在路上車少, 如果沒有意外, 途中順利補給汽油,預估時間應該會更短。

但這只是她的設想。

如今高速路上的汽車加油站會有專人定期檢查維護,但沒有員工。她記得,前年和葉開一行人從C市趕往卡列林市的路上,是葉開下車親自給車加油。

盛喜蓉不會給車加油, 可儀表盤上顯示油量只剩一半,不可能支撐她到卡列林市。

那要去有人的地方嗎?

導航顯示附近就有城市,但卡列林市有伊甸園,別的城市難保不會有伊甸園2,她一個女人還是小心為上好。

思索過後,盛喜蓉決定先去和卡列林市交好的友好城市,最近的友好城市之一西城距離她289.8公裏,半箱油剛好能支撐她趕到那裏。

這時,盛喜蓉難免懊悔方才和那人打鬥時不慎將他的手機砸碎,而車上又沒有安裝衛星電話。

不過即使有,她也是不會用的。她甚至沒有駕駛證,而且因為要在醫院照顧張元的緣故,她已經很久沒有摸過車了。

盛喜蓉不敢再在車上亂摁,深呼吸了幾下,試著發動車子。

因為是深夜,高速路又不像以前定期有員工維護,遇到碎石、裂開的路面、甚至是燈光昏暗的隧道時,盛喜蓉難免緊張,加上操作不夠

熟練,車子好幾次熄火,弄的她焦頭爛額,心理壓力越來越大。

在車子又一次熄火,盛喜蓉準備重新啟動時,透過中央後視鏡,她猝然對上了後排車座上男人的目光。

男人中途昏死了過去,但傷口的刺痛又讓他很快清醒過來。他一直盯著盛喜蓉,將她開車時的生疏、沮喪,趕夜路時的緊繃全看在了眼裏。

他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輕視之意。

這女的不是什麽狠角色,要真狠,早一刀結果了他,把屍體扔荒山野嶺了,那還會費這心思將他捆了放在車裏?

她估計沒殺過人,他栽她手裏完全是個意外。

想通這一點後,男人心思開始活絡起來,透過中央後視鏡,他目光惡毒地看著盛喜蓉,想要在氣勢上將她壓住,甚至還嘴角一勾,露出一個猥瑣的笑來:

“妹妹,你沒開過車吧?”

“打算去卡列林市啊?這麽遠,我車上的油估計不夠你用的。要不這樣,我知道附近有個加油站,你把車開那去,我幫你加。”

男人聲音沙啞,嗬嗬笑了起來:“我們無仇無怨的,我遇到你最多也就圖個色,多大點事,犯得著拿刀子戳我嗎?”

“你要性子不這麽烈,和我睡上一覺,我肯定心甘情願親自開車將你送那去。那地方,以我的條件進不去,你是女的,他們願意收你,到時候我們一拍兩散,這輩子都不會見面,又有誰知道你和我睡過?”

“我知道我長的醜,但你要想想,要不是我收留你,你一個小姑娘,身上又沒槍,遇到流竄的兇獸還能有活命的機會?”

“做人得講道理,我剛才不也沒為難你嗎?我說了不願意做就下車,是你自己又巴巴地貼上來......”

盛喜蓉等他說完,沈默了一會,聲音幹脆地說:“這不是你的車。”

男人一怔。

盛喜蓉心平氣和,一字一頓道:“現在這車是我的,車上的吃的、喝的、槍,車裏的油也全都歸我。”

她語氣十分坦然,好似真的只是單純地糾正男人的錯誤說法似的。

盛喜蓉不是什麽小姑娘,她二十五了,年紀剛剛好,正是能虛心聽取他人意見,快速吸取

驗教訓,懂得變通的年紀。

她沒被男人的目光鎮住,對於他的假意認錯、別有心思的勸告更是不放在眼裏,反是因為這短短的一席話迅速冷靜了下來。

她想,她有什麽好怕的呢?

她剛才做的事和土匪也沒多大差別,除了留了這人一口氣外,已足夠擔得上‘殺人越貨’四個字。

這男的猜的沒錯,她沒殺過人,也確實不敢殺人,可除去害怕外,更是不想臟了自己的手,不想日後做噩夢夢見這人的臉。

男人聽了盛喜蓉的話,心思急轉,有些倉皇地笑了兩聲,討好似地說道:“你這姑娘,也不知道誰教你的,心這麽毒?我有個女兒,也就比你小個五歲吧,可不像你這麽有本事——”

他說著倏地一頓,本意是想用懷柔政策麻痹這女人,卻又不知說錯了什麽話激怒了她,只見她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快步朝他走了過來。

盛喜蓉沒有耐心聽他講下去,她狠不下心一刀結果了這人,但留他在車上絕對是個禍患。

她在孟青那受到的慘痛教訓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做事一定要更謹慎、更穩妥!

打開後車門,盛喜蓉雙手握住那人腳踝,幹脆利落地將他從車上拖了下來。

男人慌了,又是求饒又是威脅,大晚上的,扯破了嗓子開始怪叫。

盛喜蓉覺得煩,想著反正都做這份上了,也沒必要再講究什麽,當即撿起一個被丟在車裏的罐裝餅幹盒朝他下-身砸去。

哐啷一下,男人痛的瞬間昏死過去。

盛喜蓉將他丟到路邊的灌木從裏,重新回到車上時,心中緊張、害怕等情緒已經散了大半。

她重新啟動車子,朝著西城駛去。

路上,她的腦海中不時地閃過很多人的影子,不單是葉開,還有安楓、廖書亦、秋雪......她甚至還想到了孟青...

盛喜蓉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與他們更親近了。她是在走他們曾經走過的路,見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經歷一些在文明社會中幾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漸漸地笑了起來,越笑,就越想他們。

她想要快點回到卡列林市。即便那座城市有著令人厭惡的伊甸園制度,充斥著令人無能為力的藥物泛濫現象,她仍然想要回去

,想要回到那座有著虛幻色彩的白色城市裏。

淩晨兩點,濃稠的夜色從四面八方圍繞而來,行駛中的吉普車在山野林間渺小的幾不可見,而在殘留著血腥氣的車廂內,冥冥之中,盛喜蓉似乎看到了那座搖搖欲墜的白色城市在她眼前驟然崩塌,碎石飛濺、激起漫天塵土...

很多時候,事情其實並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卡列林市的前景如何,在孟青費盡心機地逃離那裏開始,盛喜蓉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可她還是要回去。

等她回去的時候,葉開...應該也回來了吧。

盛喜蓉疲憊而又滿懷希冀地笑了起來,連日的奔波幾乎將她的精氣神全數耗盡,眼前劃過一道白光,她偏過頭去,微微閉上了眼睛,等再睜開時,已是下意識放緩了車速。

她以為這是自己太過疲憊導致的幻覺,想要將車靠邊停下打會盹,哪知在越過一個彎道進入一段平坦的道路時,車頭卻驟然撞進一片刺目的白光中。

夜深,山野之中寒意料峭,空氣中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盛喜蓉雙眼被強光照射,被迫將車停下。她伸手遮擋強光,微瞇了眼睛朝前方看去。

她看見一行車隊在她前方不遠處停下,一個身形頎長卻略有幾分清瘦的男人從打頭的一輛軍用越野車裏下來。

四周太過安靜,以至於隔著緊閉的車窗,她都能聽見他腳下的厚底短靴踏在泊油路上的輕微聲響——噠、噠、噠...

盛喜蓉心跳驟然加速,砰砰砰跳個不停

她的嘴唇開始發幹,掌心滲出一層細汗,幾乎連方向盤都要握不住了。可同時,她的腳又倔強地懸在油門上空,有好幾個瞬間,都想要一腳重踩油門,不管不顧地朝前沖撞而去。

和盛喜蓉覆雜的情緒相比,來人從始至終都很平靜。

他緩步朝她走來,終於,在她車前半米處停下,隔著擋風玻璃,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睛...安靜地註視著她。

他站在車前,背光而立,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挪動腳步。

他只是單純地看著她,目光中不含有任何打量,自然...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那道刺目的強光緩緩移開,落進路旁茂盛

的林木間。

駕駛座上,盛喜蓉不安地垂下眼睫。

車外,高斐邁步上前,來到駕駛座一側的窗前,曲指敲響了車窗玻璃。

‘叩叩...’聲音清脆,像是敲擊木魚的聲音。

盛喜蓉深深吸了口氣,一不做二不休、十分幹脆地...降下了車窗。

車窗降下,她迅速垂下腦袋,不肯看他。

但這明顯不夠。

高斐站在車外,透過降下的車窗,看著她滾圓的腦袋,聲音平靜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盛喜蓉...“

他說:“下車。”

盛喜蓉剛還能土匪似地對著那個被她弄傷小弟弟的男人說車是她的,車裏的吃的、喝的、槍支彈藥也全都歸她,但現在卻不敢了。

這也不能說她慫,她就是覺得...作為一個正常人,還是識時務的好。

經過短暫的心理掙紮,她將車熄火,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

下了車,她還是不肯去看高斐,一味地埋著腦袋,只把那圓的十分順滑、獼猴桃似的頭頂擺給他看。

高斐這時才開始認真打量她:頭發被剃的只剩一層淺淺的發茬,穿一身有些寬松的男士沖鋒衣,身上有血點,一張臉倒像是仔細洗過,還算幹凈。

他第一次見她這副模樣,不算醜,但十足的狼狽。

盛喜蓉不該是這種樣子,......可她如果不是如今這副模樣,又該是什麽樣呢,高斐想。

旋即,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垂眸看著身前的女人,聲音輕緩而又鄭重地說道:

“ ...盛喜蓉,我給你帶了衣服。”

盛喜蓉自從被高斐逼停後,整個人就處於十分消極的狀態,她打定主意不去理會這人,如果他能算是人的話。

可這時,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給她帶來的強烈沖擊...卻讓她不得不擡起頭來正視身前的這個男人。

她想到了桑明。和她的父母、朋友不同,桑明不怎麽說話,也從沒叫過她蓉蓉,他每次叫她總是連名帶姓一起叫。

——盛喜蓉。平鋪直敘的三個字,沒有絲毫的音調起伏,但因為桑明說話時聲音比旁人輕,聽著倒也有幾分柔和的意味。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通常都是一些不

值一提的小事,而伴隨這些記憶覆蘇的則是不同時期的桑明的聲音。

他會走到她面前,或者站在他家閣樓,隔著一扇小小的窗戶看她,聲音死板地說:‘盛喜蓉,...我給你帶了吃的。’

又或是:‘盛喜蓉,我給你帶了禮物。’

這是他年紀還很小的時候,而當他說這些話時,臉上也並沒有什麽表情。

他的眼睛不算呆,反是清透明亮,十分幹凈,但若仔細看,卻也無法從中發覺任何流轉的情緒。

對年幼的盛喜蓉而言,桑明只是隔壁阿姨家會說話的瓷娃娃,留給她的印象並不深。

而等他長大一點,他就不這樣了。

他會讓他媽媽來找她,亦或是將她請去他家吃飯,讓家中的長輩將禮物交給她,而他只是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又或是餐桌的對面看著她...

他就這樣看著她,看了好多、好多年...

盛喜蓉擡起頭來。

高斐有著和桑明一模一樣的皮囊,不止是形似,神態上也幾乎和桑明一模一樣,神色總是淡淡的。

他其實生就一副貴公子的模樣,身形偏向瘦削,相貌白凈斯文,單眼皮,眉眼間卻極為好看。

盛喜蓉承認,在這種情況下,她一時間無法徹底將高斐和桑明區分開。在她看來,桑明就是高斐,而高斐...就是桑明。

在盛喜蓉打量高斐時,高斐也在看她。

少頃,他做出了一個讓盛喜蓉很是難受的舉動。

——他伸手摸了她的腦袋。而且還是那種撫摸冬瓜、西瓜、哈密瓜等一切滾圓形瓜果的撫摸手法,左三圈、右三圈,動作輕緩,就差曲指敲一敲,聽聽她這顆腦袋的成熟度了。

盛喜蓉霎時氣血上湧,一張臉漲的通紅。

她又不是不要面子!

可她不敢把頭挪開,也不敢去拍高斐的手,因為高斐就是桑明,而桑明的脾氣...其實並不好。

準確說,桑明因為輕微自閉的緣故,一直以來情緒都很不穩定。他看上去十分無害,但實則是一顆裹纏著柔軟皮毛的手榴彈,你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會爆炸。

有關這一點,盛喜蓉曾經吃夠了苦頭,現如今...她再不想輕易惹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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