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南已很久沒這樣急切的呼喚過他了。

……該怎麽去形容呢。那是種飽含擔憂，痛心而關切的呼喚。哪怕是遲鈍如他盧卡斯·法爾科內，也能從中解讀出赫爾南的真正意思。

‘別那麽做，盧卡斯。’‘不要、不行，別。算我求你。’

……盧卡斯哪裏需要赫爾南去請求他呢？超人不想他這樣做，那他停手就是了。

於是怪物停住了腳步。直直地盯著那滿臉死氣、絕望而悵然的綠眼阿斯加德人。盧卡斯眼睜睜看著彩虹橋從天而降，將他的獵物帶離了地球。

狩獵未成的空虛令他恍惚了一會兒，在盧卡斯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地方，他身體中的人性與‘神’性發生了短暫而激烈的交火：

屬於達克賽德的部分嗤笑著他的軟弱，對他放走敵人的行為極其不以為然；而他人類的部分卻又仿佛長籲了口氣，慶幸起他沒再在赫爾南面前失控，並又一次幫助了自己的朋友。

但很快一切卻又歸於平靜，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最終還是融合到了一起。這一刻盧卡斯再次放空了大腦。他平靜、木然的看著已成空地的面前，並沒回頭也沒說話。

那不詳的鐵灰色逐漸自他臉上褪去。被歐米伽射線染紅的雙瞳也重新歸於無色。但盧卡斯依舊一動不動，直到赫爾南悄悄接近，安撫般的將手放到了他的肩膀。

“做得好，弟弟。”

盧卡斯平靜的凝望著前往。他沒去看赫爾南的表情。

他完全能猜到對方的表情。

“謝謝你，盧克，沒事的。一切都好，沒什麽超出我們的掌控。”

盧卡斯清楚赫爾南此時一定一臉令人作嘔、違和至極的溫柔。他清楚此刻超人的眼中一切充滿了讚許與隱藏的很深的憂慮。他太清楚了。

他太清楚赫爾南是何等的重視他，何等的不想失去他。畢竟他也一樣。他也一樣不想與他最寶貴的兄弟為敵。

所以當那屬於宇宙霸主的鐵青完全褪下以後，盧卡斯才平靜的轉過頭，重新望向了他的摯友。

註定成為下一個達克賽德的生物望著那一向高傲，此時卻憂心忡忡的超人。

“我們走吧。”

尚還算是半個人類的金發青年語無波瀾的說完，便率先邁開了步子。

……

…………

………………

盧卡斯知道自己無法擁有正常人類的感情。

……這聽上去很像是青春期孩子為了引人註意而做出的自我宣告。但在盧卡斯進行了數次的確認以後，他卻不得不不情不願的確信了這點。

———他無法擁有所謂的正常感情。他的一切情緒最終的歸宿都是破壞、毀滅，與支配。他是貪婪的，是自私的。他是大腦似乎很難處理那些過於覆雜的情緒，他的思維方式在很多時候都非常的簡單。

……這令他聽上去像是個頭腦簡單卻很暴力的笨蛋，盧卡斯很難接受這個。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寧願自己是達克賽德，也不想變成一個‘笨蛋’。但在他穿越前的記憶逐漸蘇醒，想起了卡利巴克這個莽撞愚蠢的達克賽德之子以後……他便只好開始努力板正自己，令自己別主動走向這幾種可能的任何一個終點。

而想要遏制自己的本性無疑是件痛苦而艱難的事。畢竟盧卡斯從來都不是個英雄，哪怕是穿越之前，他也就只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罷了。

曾有很多次，曾有很多很多次，他都在險些放棄了繼續凝視那片屬於高潔、屬於善的‘白色’；曾有很多個瞬間，他都險些選擇回頭，徹底融入自己身後的那片靜謐而柔美的黑暗。

……而阻礙著他、拉扯住他的，除了來自於他前世的薄弱的價值觀以外…也就只有赫爾南與文森特這兩個存在罷了。

盧卡斯認識赫爾南時還不到十八。當時的他還未被路西法視作一個男人，處於對方感性趣的範圍以外。路西法總開玩笑般的說他是LUX的‘小小保鏢’，而盧卡斯也的確承擔起了保鏢的責任，他幫路西法丟出了很多癡情的醉漢，也清除了不少莫名其妙找上門的人。

盧卡斯從未深究那其中究竟有沒有為驅魔前來的獵魔人。畢竟他也並不非常能分得清普通人類與稍強些人類的區別。但赫爾南卻不同——超人當然不同。

每次路西法提到盧卡斯與赫爾南的初見都會表達自己的後悔與唏噓。那時的盧卡斯於魔王而言還只是個有點兒意思的小男孩兒，那時的盧卡斯還未激起路西法那詭異的獨占欲。

是的。是地獄之主為赫爾南引見了盧卡斯。當時的路西法微笑著說想看他們倆來一決勝負——以扳手腕的形式。

……沒了路費的赫爾南試圖以此來換頓暢飲。還沒成為超人的氪星之子對世界、對自我都感到了迷茫和不安，憤怒與厭倦。他想用酒精麻痹自己，哪怕明知自己根本無法醉酒。

所以是的，自己也很茫然的赫爾南遇上了更加茫然的盧卡斯。兩個獨一無二的超能者從對方身上得到了自己最需要、最欠缺的部分。他們吸取著對方身上散落下來的星光，最終決定看向同一個方向。

盧卡斯被改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弒母後毫無悔意、毫無痛苦的怪物。他不再是那個窺視著光明，卻又恐懼著那烈日的黑暗爬蟲。

在他的朋友、他的兄弟眼中，他就只是個沒得選的孩子。他就只是個心存希望，卻不自信的青年。

他的一切錯誤、一切罪孽，赫爾南都選擇了替世界包容，替世界原諒。

什麽？世界上的其他人有異議？

那就叫他們去吃屎吧。

———盧卡斯被改變了。在那幾個月，在那些年……他真的相信自己能改變這一切。他開始相信自己還能變回人。

為此他甚至在得知了他生父的死訊以後返回了哥譚。那個他覺不願意回想、絕不願意面對的地方。

盧卡斯不喜歡哥譚。就像他不喜歡法爾科內那樣。

……眾所周知。老法爾科內是個瘋子。他是個獨一無二的哥譚黑道霸主，再沒有人能有他那樣的勇氣、他那樣的瘋狂、他那樣的冷血。

是他同意了盧卡斯生母……‘偉大的’達克賽德之女，格蕾爾那堪稱無情的計劃。他們共同制造出了盧卡斯這個神、魔、人的混血。

然而老法爾科內甚至都沒起要給他一個名字，如果不是阿爾貝托的妻子瑪利亞主動開始叫他‘盧卡斯’，那他母親格蕾爾最後的嘶吼可能都只能叫他‘廢物’。

盧卡斯曾只是個廢物。

不管是他那些屬於達克賽德的遺傳，還是那些穿越前的記憶……都未能在他10歲以前得以顯現。曾經的他就只是個幼小的金發幼兒，哪怕格蕾爾再怎麽訓練，最多也就比普通的亞馬遜戰士優秀一點兒。

一點點兒。

………而立誓要向新神星、新天啟星之主，新任宇宙霸主的天父‘覆仇’，無論如何也想要奪走對方一切的格蕾爾怎麽能夠容忍自己又制造出了一個廢物？

她是是個相當聰明，也相當絕情的女人。她並不‘愛’那個為了力量而產下的兒子，就像她也並不愛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君主那樣。格蕾爾生下盧卡斯的唯一原因便是希望他能獲得那股‘必然存在’的達克賽德之力，成為下一個宇宙霸主。

……可她太心急了。她總是太心急了。雖然盧卡斯已是唯一一個被她容忍到了十歲的孩子，但她還是選擇要處理掉這個廢物。就像她處理掉之前那幾個那樣。

最終盧卡斯用她腰間的天堂島鐵劍殺死了她。

然後覺醒了些許達克賽德力量、也想起了部分前世記憶的盧卡斯便開始了流浪。

在認識赫爾南之前他甚至從未想過要回到法爾科內家。如果不是聽到老法爾科內死訊的同時還聽說了下任家主阿爾貝托想要洗白，盧卡斯甚至可能會跟隨著赫爾南，成為超人的‘羅賓’；或因與超人一起接觸了更多的邪惡更早的覺醒，徹底成為野獸。

……但總之，他回到了法爾科內家，並十分巧合的見到了那個並不毛茸茸、卻依舊如幼犬般惹人喜愛的金發男孩兒——那個長得莫名有些像他，或者說，十分像他那正常人嫂子的文森特·法爾科內。

如果不是文森特的存在，或許阿爾貝托就會像毒死他們父親與哥哥那樣試著毒死盧卡斯；如果不是文森特，盧卡斯也極有可能選擇掉頭就走，離開面前這比瘋狂同樣沒差老法爾科內幾分的兄長阿爾貝托。

最終的結果。盧卡斯幫阿爾貝托燒死了大半個貓頭鷹法庭，幫他那罪孽深重的一家平安洗白，離開了哥譚。

他則收獲了另一個牽絆，那個被他所移情，疼愛珍視的正常人男孩兒——他人類面的最好體現，純潔的、無辜的文森特。

如果不是赫爾南與文森特，盧卡斯是絕不可能一人獨立支撐，以一個勉強為人姿態活到現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本性，比任何人都明白那股致命的吸引。

盧卡斯甚至想過要在自己徹底沈入黑暗之前自我了斷。甚至就在剛剛的那個瞬間———那個赫爾南輕柔的撫上了他的肩的瞬間；那個回憶起他差點兒就殺死了雷神索爾的瞬間，盧卡斯都回憶起了他生母那近乎惡毒的詛咒。

………盧卡斯無論如何都不會準許自己留下孩子。盧卡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這條血脈繼續得以延續。她想‘覆活’達克賽德，盧卡斯就一定要她的夢想破滅。

———可

可是就在那個瞬間……

盧卡斯擡眼看了看正向負傷了的鋼鐵俠說著什麽的赫爾南。他始終都沒再開口，始終都這皺眉頭。

………因為就在剛剛的那個瞬間，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有個沒能實現的約定——還有個很想看到最後的‘計劃’。

……莫名其妙。

他想起了布魯斯·韋恩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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