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那麽一個瞬間，盧卡斯以為對方會說：我要成為蝙蝠俠。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明白了那就只是個可笑的幻想……不過考慮到他幾乎徹底渙散開來了的意志，會做這種白日夢也就並不稀奇了。

……此時的盧卡斯好像自己渾身發毛。盡管面前的舞臺上一個人都沒有，他卻好像已經看過了一場精彩至極、慷慨激昂的舞臺劇。

盧卡斯靈魂深處的某種隱秘的、扭曲的渴望似乎都因面前的人類而感到了滿足。

然後某種靜謐的，詭異的心情重新攀上了盧卡斯的脊背，邪笑著找上了他。

———像布魯斯·韋恩這樣的人，會有個善終嗎？

像赫爾南、布魯斯這樣的人……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

盧卡斯曾無數次的為他腦內的那個答案而毛骨悚然。今天也不例外。

這個世上活的最痛苦的就是好人。而妄圖拯救世界的英雄與聖人？開什麽玩笑。

這類人的存在本身就在提醒著那些不夠正直也不夠聰明的‘大眾’——他們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卑微。他們沒有理想也不夠勇敢，他們活該自愧形慚。

但又有多少人能坦然的承認自己就是醜惡的呢？

…

………

…………盧卡斯同樣不是個好人。他時常沐浴在那耀眼的光芒下，細細品味著自己的渺小。

但盧卡斯卻並不是這以恐懼的、挑剔的目光註視著英雄們的‘大眾’們的一員。

他永遠都無法再融入進任何群體了。盧卡斯是生而邪惡的孽種，是白夜中覺醒的盲蛾。

但即使生性本惡的他，卻也還是被如赫爾南與布魯斯這樣的光所深深吸引……自很久以前，他就變成了個眼中除卻這類人外再無他物的無情追隨者。某種意義上，他幾乎就是個溺愛超人版的萊克斯·盧瑟。至少他與盧瑟同等的危險。

……所以現在，就像他很難拒絕赫爾南那樣。盧卡斯也極為自然的，變得很想答應布魯斯·韋恩的請求。

“……你-”

“但你不必這麽快就做出決定——我不是想逼迫你做任何事。”

……

……盧卡斯默默地把那句‘你想什麽時候見他’給咽了回去。他沈默的看著布魯斯·韋恩。然後-

然後驚訝的發現對方竟緩緩的、緩緩的繃直了身體，握緊了拳。

這還不算，雖然小韋恩先生的表情還很平靜，但臉卻慢慢的變紅了。

——呃。

盧卡斯也為對方的變化而僵了一下。如果說剛剛的他是想要把這兩個某種意義上都天真的可怕的蠢貨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看著的話……那現在的他就是茫然無措的感覺了心頭一軟。

盧卡斯看著面前這強作鎮定的小韋恩先生。他看著對方虛握起來的手……沒等布魯斯繼續出言鋪墊，盧卡斯突然哼笑出聲。

———他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個韋恩。是個家教相當良好的貴族子弟。

……剛剛那一番慷慨激昂的大放厥詞恐怕已相當考驗對方的羞恥心。氣勢一過就開始感到害臊也是…很正常的。

而更何況，這可憐的家夥面對著的還是如他這樣的猛獸。如果盧卡斯並不吃這一套……那恐怕場景就會變得相當尷尬了。

盧卡斯便真的為自己的想象笑出了聲——如果他不吃這套，反唇相譏，那畫面得多難看——這笑容和他面對布萊尼亞克、萊克斯·盧瑟時都完全不同。

這是個相當少年氣的笑容，其中甚至不含愉悅以外的任何感情。

就在這一刻，‘布魯斯·韋恩’好似不再是一個符號、一個角色，或一個未能成為英雄的人了。

這個野心勃勃的青年已被他所接納。盧卡斯不會再用過去的眼光看布魯斯了。或許他們還不是朋友，但盧卡斯卻已能承認對方值得尊重。

“夠了。”

“……其實你該一直維持剛才的那種氣勢的。如果你在面對赫爾南時也能那麽的理直氣壯……我猜他會變得相當的喜歡你。”

“不過被他喜歡上也不算是多好的事。你自己衡量吧。”

盧卡斯的語氣相當放松，但他這兩句話剛一說完，布魯斯便再次徹底的怔住了。

他本來還準備了不少既能給自己臺階下，也（可）能讓盧卡斯願意為他引見超人的場面話。但在兩句略有些距離的調侃過後……卻似乎完全用不上了。

————布魯斯本以為這會是個相當困難的任務。

他本想在調整好狀態後就接上一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下周末你能來這兒見我’。

那其實才應該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在路西法的夜店時布魯斯就想出聲相邀。但現在看來卻似已經弄巧成拙。

這一回面對著如此直接就答應了他請求的盧卡斯·法爾科內，小韋恩先生卻沒能再次感受到那種被優待後的喜悅——這時布魯斯才又一次清醒過來，意識到面前的人可能、其實……非常的‘單純’。

這並不是說殺人如麻的盧卡斯·法爾科內有多麽天真無邪——就只是，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布魯斯本以為盧卡斯或多或少的能意識到自己超人摯友的身份，與接下來可能繼續進行的平行穿越都意味著什麽……但現在看來，盧卡斯恐怕完全沒想到這代表著多麽大的機遇——那可是連布魯斯都為之動容的，有可能改變哥譚的機遇。

但盧卡斯在乎的……就只是布魯斯·韋恩究竟是不是真的做好了覺悟，加入這場瘋狂的游戲而已。

布魯斯的表情因此而變得僵硬了起來。不安像霧氣一樣包裹住了他的藍眼。這引起了盧卡斯的好奇，金發青年歪著頭挑了下眉。

“……你同意了。”

布魯斯小心翼翼的出聲試探。其實他已不太清楚自己為何會這樣問……是這種賜予、這道希望之光來的太突然，也太簡單了嗎？

盧卡斯看著有些茫然無措的布魯斯·韋恩。他對對方的表情又一次的令他感到了好笑。

這一刻的盧卡斯好像稍稍有些理解了路西法看他時的感覺——那是種沒來由、沒道理的憐愛。

“是啊。我喜怒無常的讓你也摸不著頭腦了嗎？”

盧卡斯邊說邊露出了一個略帶嘲諷意味的微笑。他越是在親近的人面前，就越是多話而別扭。但布魯斯並沒註意到他得回覆已不再敷衍，他被盧卡斯這自嘲的態度給嚇了一跳。有些莫名心虛的韋恩先生詞不達意出言勸慰：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相當理解你的謹慎，”

接著布魯斯頓了一下。他抿了抿自己薄薄的唇，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決定把要說的全部說完。

“是我的錯，是我的問題……感謝你，感謝你願意相信我的話。盧卡斯，我得為我的多慮和你道歉——我之前並不真的了解你，也想不到如何能打動你。”

“為此我做了不少安排。為了讓你能願意再來和我見面，我還擅自給你侄子的學校安排了一場演出。我本想在今天把VIP包房的票送給你，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自己能打動你……”

“但現在看來我實在是很蠢——我總會這樣，我總會把人看的太壞、把事情看得太覆雜……謝謝你願意相信我，盧卡斯。”

盧卡斯聽到文森特的名字後驚了一下。但接下來他那寡淡的不安便被布魯斯·韋恩語無倫次般的感謝給徹底淹沒了。

盧卡斯有點驚奇的看著面前這明顯是有些‘激動’的布魯斯·韋恩。他莫名其妙的感覺自己渾身發麻。

這真是幅奇妙到過分了的景象。

“……別這麽說。”

盧卡斯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虛弱的截斷了小韋恩先生的感謝。因為他很清楚——布魯斯完全不該謝他。

“我不是願意相信你的話，韋恩。而是我知道你沒有在撒謊。”

“我們是截然不同的生物，你明白麽？在你說出那些話時，我甚至能夠數清你的心跳。你沒有撒謊，你是認真的——你認真的程度就像那個試圖拯救世界的氪星人。”

“你們才是一類人。”

“而我覺得，把同一類型的東西放在一起會更容易保管——是的，我會保護你的。因為我也好奇你能在這場混亂中取得些什麽。我實在是好奇你們這樣的人會走向什麽地方……我-”

盧卡斯說話時的態度非常的平靜，甚至已平靜到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感情再次從他英俊的臉上褪去了。

這是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就仿佛小醜的面具下並沒有臉。

布魯斯本該為這一番話感到後怕——他也的確因戰栗而繃緊了背脊。

但莫名其妙的，比起那淡淡的、發自本能的恐懼……反而是種前所未見的、冰冷的興奮之情占據了布魯斯·韋恩的心神。

———布魯斯想起了那張他黑進神盾局得來的照片。

那張山的照片。

盧卡斯·法爾科內在昨天才為保護超人而擊毀了一座小山。

而這個青年此時對他說。他認為布魯斯和超人是同一類人。

………或許只有最勇敢，勇敢到無謀了的人才能品出盧卡斯話語裏包含著的至高讚許——但不知為何，向來小心謹慎的布魯斯·韋恩，卻準確的捕捉到了盧卡斯不願承認的事實：

起碼在這一瞬間，布魯斯在他心中的位置是無限接近著超人的。

布魯斯為此而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滿足。英俊的藍眼青年甚至為此露出了個相當愉快的微笑……他的笑令盧卡斯卡了一下，然後——然後他便被大步上前的布魯斯捉住了右手。

盧卡斯吃了一驚，他立刻往回抽手。布魯斯·韋恩並不如超人那樣有著神力，於是一下便讓這只金色的兔子給逃開了。

布魯斯有些遺憾沒把盧卡斯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他覺得那樣會更暧昧也更莊重。

韋恩家的少爺一臉無辜的看向那個又一次狠狠瞪向著他的法爾科內……布魯斯忍不住也笑出了聲。

“我也希望你能看著我最終走向何方，盧卡斯。我本來也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只說空話可改變不了世界——所以我才站到了你的面前。我真高興自己站到了你的面前！”

盧卡斯有些混亂的微微向後退了一步。他其實還是不想與布魯斯太過親近——剛剛的那番話也是想要提醒對方自己可是個怪物。

畢竟這二十多年來他都從未與親人以外的任何正常人類深入交往……盧卡斯自己也很難想象自己要如何與布魯斯·韋恩成為朋友。

但很明顯，小韋恩先生完全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我願意向你起誓，我願意和你達成約定——盧卡斯，請你幫助我。而如果在前進的過程中，我也如那些人那樣忘卻了自己的初心……”

“如果我也被名利徹底吞噬，我也希望由你來將我徹底了結——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在今天找上了你，盧卡斯！”

“為了哥譚——”

“我是不變的。”

說完布魯斯還略帶羞澀的微笑了一下。韋恩先生看著被他震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盧卡斯·法爾科內……他仁慈的在最後開了個玩笑。

一個驚的盧卡斯徹底花容失色的玩笑。

“所以…可別讓我在那之前就像托尼·斯塔克那樣突然消失了啊。”

…

………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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