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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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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宮裏舉辦祈福宴,雖說是祈福宴,可來的人心知肚明,這場宴是來送王上最後一程的。

來參加的王親貴胄皆華服裹身,臉上都溢著笑容,仿佛是來參加喜事的。

為表慟心,以示對王上的敬重,眾人皆在城門處下了馬車,徒步入宮。

宮婢站成兩排,為入宮的人提燈開路。

魏玲瓏用帔子遮了遮臉,跟著庾東溟後頭,遇上來接他們的人,魏玲瓏微微低頭。

宮裏的人幾乎都認得她,她得萬分小心。

“跟緊我。”庾東溟偏過頭,將蝙蝠扇伸出手,示意她抓著蝙蝠扇。

借著微弱的燈火,魏玲瓏瞧著他的側臉,手不由伸出去,手指碰到蝙蝠扇,隨後緊緊攥住,一瞬間,她心安了許多。

走在長長的甬道,魏玲瓏不禁回頭瞧,數十丈的青色城墻,排列對稱的十幾扇朱紅漆門。

高墻深院,與從前並無差別,可她再次進宮,卻已是物是人非。

萬華殿門口,早已有宮婢候著,領著他們先去偏殿誦經祈福。

魏玲瓏扯了扯蝙蝠扇,庾東溟會意:“畫符的友禪紙放在馬車上了,你去拿過來。”

魏玲瓏點頭離開。

來參加祈福宴的人很多,誰也不會多加註意她。

長溯身著薄衫站在品衿殿院裏,照顧她的宮婢拿了一件外披跑出來:“公主,你身子這麽虛,可不能再著了涼。”

“今日外面很熱鬧?”長溯瞧著殿門外。

宮婢想了想,點頭:“今夜宮裏舉辦祈福宴,來了很多人,”她瞧著公主,試探地問道,“公主,你要過去嗎?”

“一個僥幸從鬼門關回來的人,還去那做什麽,只會讓人鬧心。”長溯眼神黯淡,手摸著手腕的疤痕。

“公主,”宮婢頓覺自己說錯了話,“奴婢不該多嘴的。”

“無妨,”長溯坐在石凳上,“今夜萬華殿那兒熱鬧,你也去瞧個熱鬧吧。”

在宮裏生活的人愛湊熱鬧,說八卦,都是因為宮裏的生活實在太過平淡,若是不找點樂子,怕是悶得慌。

“公主。”

“去吧,其他宮婢都去了,你想去也去吧。”

“不,我留下來照顧公主。”

長溯轉身瞧著她,她年紀看著很小:“你多大了?”

“奴婢,十三歲了。”

“剛進宮?”

宮婢點著頭。

“你叫什麽名字?”

宮婢眸中有些許驚喜,她在品衿殿待了好一段日子,公主終於問起她的名字了。

“樂七,奴婢叫樂七。”

“樂七,真好聽。”

樂七正抿著唇笑呢,就聽見長溯說:“樂七,你去萬華殿瞧熱鬧吧。”

“公主,奴婢陪著你吧。”

“你是怕我再尋死吧,”長溯彎起唇畔,“可生死都是有定數的,再說,我本就活不長了。”

“公主,你吉人自有天相……”

“不用說這些好聽的,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長溯趴在石桌上,“你們無需費心力救我,我總歸是要走的。”

樂七手絞在一起,不知道再說什麽,只得將外披輕蓋在長溯身上,靜靜地站在她身側,陪著她。

魏玲瓏躲在竹石後頭,因為夜黑,她離的遠兒,這兒又正好是視線死角,她們看不見她。

她猶豫半晌,還是沒去打擾溯姐姐,溯姐姐身子不好,而她也已經是世人眼中“死”去的人。

魏玲瓏的衫裙角被式神扯了扯,她知道,她要走了。

長溯忽地挺直身子,望著竹石那一處:“那是什麽動靜。”

樂七抻著脖子瞧:“許是哪只野貓又跑了進來。”

“是麽。”長溯神情有些許失落,她還以為是她想見的人呢。

魏玲瓏與庾東溟坐上馬車出了宮,魏玲瓏才松了心,將遮臉的帔子摘了下來。

“見到長溯公主了嗎?”庾東溟伸手將她掛在耳郭上的發絲整理好。

“嗯,”魏玲瓏手摸著白玉鐲子,“溯姐姐看起來不好。”

“先王上一去,宮裏事端再生,”庾東溟看著她,緩緩道,“魏府被滅,她以為你也葬身火海,憂思過重,身子怎會好。”

“可不洗清魏府背的這莫須有的罪名,我又怎麽能和她相見呢。”魏玲瓏輕捏住白玉鐲子。

如今先王上已去,凨起堯即日登上王位,她要找到證據呈上去,讓魏府擺脫通敵叛國的罪名。

馬車行至長街,忽地被堵在中間,走不動了。

原是長街有人公然叫賣一值豆蔻之年的小丫頭,那人面目猙獰,一瞧就不是好惹之人,手拿一根木棍,作勢要打在那小丫頭的背上,嚇唬她:“再哭哭啼啼,老子就當街打死你!”

他本打算將這小丫頭送到花樓賣個好價錢,可誰知這丫頭竟趁他不註意,準備撞墻,一死了之,沒料到,沒死成,倒把臉撞花了。

這臉破了的小丫頭,別說花樓了,連賣去正經府裏做牛做馬都不成,沒法子了,他只得在這長街叫賣,誰出好價錢,誰就將這丫頭領走,他也能撈個本錢。

魏玲瓏手緊揪著簾子,她如今自身都難保了,還有什麽心力去救別人。

庾東溟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管你做什麽,我都陪著你。”

魏玲瓏擡眸,瞧著庾東溟:“庾相師。”

馬車外,小丫頭被人一腳踹倒在地,所有人都圍觀這出好戲,卻沒有人出手。

“住手。”

哄鬧聲一瞬停止,循聲盯著馬車。

手執木棍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聽著這脆生生的聲音,他被勾起了好奇。

魏玲瓏拿出一錠金子:“她自由了。”

小丫頭頓覺自己遇到了救星,艱難地擡頭。

那人一瞧金子,眼裏都發了光,這丫頭命好,遇到了大貴人,不然憑她現在的面容,哪能賣到這個好價錢。

他將木棍夾在胳膊下,撥開礙眼的圍觀人,打量這只芊芊白凈的手,眼神驀地變了,準備拿過金子的時候,再不經意摸一下。

馬車內倏地出來一把蝙蝠扇,抵在他的喉嚨處,抵得太用力,他發不出聲音,背後又被抵著一柄彎刀,隔著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刀尖,他是一點都不敢動。

伍垣握著刀柄,點頭示意他拿銀子放人。

“好好好,放,放人。”這人嘴上說著,可手不安分,找到機會,就拿起木棍一個轉身,發狠似的朝伍垣揮去。

庾東溟直接將蝙蝠扇飛出去,在他的手關節與膝關節上狠敲著,直至他痛呼出聲,臉朝地摔得很慘,才停手。

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生怕惹禍上身。

被綁著的小丫頭哪見過這樣的場面,看著伍垣手握著一柄彎刀朝她走來,她全身都在顫抖。

伍垣面無表情,拿著彎刀一揮,她身上的繩子就斷了。

小丫頭驀地睜開眼,手握著被繩子勒紅的手腕,緩緩跪在地上,朝馬車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

“伍垣,走吧。”庾東溟收回蝙蝠扇。

伍垣得令,手握著彎刀,往回走。

哪知那小丫頭直接跑到馬車旁,怯生生地開口:“小姐,您是大好人,我做牛做馬都沒辦法報答你的恩情,我……”

聞聲,魏玲瓏從馬車裏微探出身,上下打量她,她瘦瘦弱弱的,全身好似只剩一把骨頭,但長相清秀,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

魏玲瓏從錢袋子拿出一些銀子交到她手中,她現在能幫她的只有這些了。

那小丫頭連連擺手:“我不是要銀子的,小姐你是我的恩人,我要報答你,我什麽都能做,你讓我跟著你吧,我吃的很少,做的很多……”

伍垣手握著刀柄,彎刀砍在馬車車廂上,打斷她的話,徑自坐上馬車,手抓起韁繩,不多說一句話。

小丫頭雙手絞在一起,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馬車走遠。

伍垣用餘光瞥了後頭一眼:“她跟來了。”

庾東溟手指摩挲著蝙蝠扇,擡頭瞧著魏玲瓏:“滎陽閣不差她一間房。”

魏玲瓏垂眸:“庾相師,你瞧我現在,哪還幫的了別人。”不害了別人,都是萬幸了。

一條街,從東頭到西頭,小丫頭一直跟在他們馬車後面。

伍垣餘光瞄著後頭:“上欽,她還跟著。”

庾東溟瞧著魏玲瓏:“要她上馬車嗎?”

魏玲瓏沈默,手輕挑起後車簾,瞧著她赤腳走一步跑一步,心裏很不是滋味。

“伍垣,停。”魏玲瓏忽地開口。

小丫頭見魏玲瓏下了馬車,忽地揚起明媚笑容,小碎步跑過來,激動地拉住魏玲瓏的手:“恩人小姐。”

魏玲瓏別過視線,抽回手:“我不是恩人,也不是小姐。”

她眼裏的光忽地黯了。

“你叫我……叫我相思吧。”魏玲瓏的名字不能用了,因為魏玲瓏早已是個“死人”了。

庾東溟雖坐著馬車裏,可她們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相思,他的那首曲子,亦叫相思。

夜深了,滎陽閣的西廂房裏亮著燈。

魏玲瓏將她要睡的被褥都整理好:“以後你就安心住這兒吧。”

“謝謝恩……”她抱著繡枕,“謝謝相思……小姐。”最後兩個字她幾乎沒發出聲音。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襄兒。”

“襄兒,好聽的名字,”魏玲瓏瞧見她手臂上的傷,“你坐下,我幫你塗藥膏。”

襄兒乖乖坐下。

手臂上的傷痕都那麽多,更別說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多少傷痕了。

“方才那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襄兒低頭,“可我知道是誰賣的我。”

魏玲瓏手一頓:“是誰?”

“是我親舅舅,”襄兒低著頭,“我阿娘走得早,我阿爹又另娶了新婦,所以我一直在舅舅家生活,我舅舅他打小身子不好,沒什麽姑娘家願意跟他,好不容易有個姑娘家不嫌棄我舅舅,我舅舅別提多高興了。”

“只是,那姑娘提的彩禮實在太高了,家裏拿不出這彩禮,我舅舅沒法子,將我賣了。”

襄兒哭著:“他說等他有錢了,就來贖我,我不信,他從來都食言。”

魏玲瓏擡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瞧著她磕傷了的眼角,很心疼她。

襄兒哭了好半天,直至筋疲力盡了,才睡著。

魏玲瓏看了一眼睡著的襄兒,往外走,將門掩上。

庾東溟候在院裏,還提著一盞燈籠,他在等她。

“庾相師,你還沒歇息?”

“你也沒歇下,”庾東溟將燈籠往前一探,“我帶你去個地方。”

庾東溟帶她來到滎陽閣最高的屋前,以水幻成長梯,長梯直抵屋檐上。

庾東溟朝她伸出手,魏玲瓏猶豫半晌,將手遞了過去。

待他們走上到屋檐,水梯一瞬消失了。

“想什麽?”

“我想起了,與庾相師在長街登上屋檐的那一次。”那一次,燈火通明,燈盞也都點著,她還是不知生死為什麽的人。

“以後胥楓城的屋檐,你想去哪兒我就帶你去哪兒。”

魏玲瓏難得笑出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賊呢。”

須臾,庾東溟將陶塤遞給她:“我教你吹奏這首曲子,相思。”

魏玲瓏看著他手裏的陶塤,不由彎起唇畔:“相思。”一語雙關。

一曲相思,相思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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