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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 愛人成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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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蘇落知道進谷梁世家的祠堂需要谷梁鴻付出這麽慘痛的代價,她是決計不會隨他來此,見他腹部的血在青磚地面綻放若曼陀羅般刺目,一尺左右的匕首差點全部沒入,只留下一截刀柄,蘇落撲過去拔出匕首,然後一只手按住他的傷口一只手迅速抽下自己的霞帔,把他傷口纏住,繼而又脫下禮服拼勁全身的力氣把他傷口處左一道右一道的包起,喚了幾聲他毫無反應。

這個時候外面的谷梁春高喊著:“牧陽牧寒,快救你二哥!”

牧陽是谷梁秋的表字,牧寒是谷梁冬的表字,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眾人悉數沖進來,蘇落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對著門口的人,聲嘶力竭的喊了聲:“滾!”

她沒有哭沒有罵,只是表情冷的恐怖,那目光如寒星從天際滑落死死的瞪著罪魁禍首谷梁春,嘴角竟然咬破溢出殷殷血跡,在場的眾位從未見過這樣的冷厲之美,美的讓人不寒而栗,她以為谷梁鴻差不多到了大限,自己也生無可戀,奮力撲去衣衫帶風,清影如冬蝶掠過覆雪的花枝。

“落落不可!”

谷梁鴻突然發聲,相愛的兩個人彼此心意相通,他冥冥中感覺蘇落是要對兄長不利,急忙喊出這一句。

他活著!蘇落收了匕首轉身撲向他,跪坐在他面前抱起他的腦袋,眼淚如珍珠顆顆滴落在他慘白的面頰:“大叔你沒有丟下落落。”

谷梁鴻微微睜開眼睛,這樣的狀況下他還能笑出:“我說過,陪你活到九十歲,來,快給我點穴。”他抓著蘇落的手按在自己身體上。

蘇落使勁一戳,他眼睛睜得大些,再道:“小傷。修養幾日便可。”

谷梁春聽他這樣說也總算松了口氣,讓兩個弟弟擡著谷梁鴻送回他的臥房,大夫也請了過來,診脈之後,懸壺濟世幾十年的老先生撚著山羊胡子嘖嘖稱奇,谷梁鴻的刀傷和致命處只差毫厘。

如今這樣的情形,大家再也沒有一個提及他和蘇落的婚事,為了讓他靜養,按他的交代只留下蘇落和春好、楊二郎三人,剩下的一概不可打擾。

春好和楊二郎去廚房熬藥。蘇落守在床前,很奇怪,她臉上一直都是淡淡的笑。一滴淚都沒有再流出,這不是對谷梁鴻死裏逃生的驚喜,這是她不想谷梁鴻擔心,沒有一個病人喜歡看到誰在自己床頭哭天抹淚,這個她懂。她看著他淺淺的笑,唯有谷梁鴻識破她這笑的背後是怎樣的痛楚。

“放心,我是高手,我說過我能夠收放自如。”

他說的非常輕松,蘇落相信,他並沒有真的想死。他死了誰來愛自己,可是這樣的冒險實在不可效仿,她嗔怪:“假如有下次。我不會原諒你,進祠堂而已,早一天晚一天,何必這麽大動幹戈。”

他道:“在西域遭遇雪崩那次,我非常怕。假如你死了,我此後的幾十年不知為何活著。關外再次遭遇地震。我又怕了,假如你死了,我此後的幾十年也不知為何活著。有些事可以不急,愛一個人卻非急不可,人世苦短,我只是想多愛你一天。”

蘇落打算好不哭的,此時卻再也忍不住,裝著給他掖被子把腦袋垂低,一滴淚落下啪嗒飛濺在他的手背,好一個漂亮的水花,擡頭時立即換成笑,道:“彼此彼此,我也曾經想過等滿了兩年沒了和卓文的荒唐婚約再愛你,可是我等不及,就這麽等不及的以你兒媳的身份來愛你,對不起,給你帶來這麽多麻煩,早知如此……”

谷梁鴻一把抓住她的手,以為她會說出早知如此就不與你相愛這樣的話,蘇落卻道:“早知如此,我應該在十八年前就愛上你。”

她開了句玩笑,十八年前她剛剛出生而已,谷梁鴻卻歡喜道:“十八年前我真的愛上你了,我還抱過你,不過那時你沒有現在這樣好看,紅彤彤的一個小肉肉。”

蘇落以為他是戲言,不知道十八年前那一場宿命的安排,谷梁鴻救她命的第一次不是莽原上遭遇劫匪之時,而是十八年前她剛剛出生之時。

谷梁鴻仰頭竊笑,沒想到十八年前竟然給自己救下了一生相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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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蘇落偎依在谷梁鴻身邊看護著他,不知不覺竟然睡著,燭火閃閃幔帳拂拂,屋子裏驀然冷了起來,是不期然而至的秋雨在夜半時分降臨,院子裏的合歡簌簌葉落,風吹動沒有關閉嚴實的窗戶,蘇落想起身,谷梁鴻手指摸過來,拂過她鼻翼時是好聞的清荷香。

“我去關窗戶。”蘇落把他的手放在被子裏蓋好,他傷了之後,她似乎是一夕之間成熟起來,習慣被人照顧的她,現在照顧起谷梁鴻來事無巨細非常小心。

谷梁鴻嗯了聲,接著又舒心的沈沈睡去。

蘇落走到窗戶前剛剛擡起手,卻被人抓住從窄窄的窗戶縫隙間擄走,她想喊卻發現此人是師父墨子虛,也就乖乖的隨他而出,墨子虛仍舊一身大紅的袍子,一頂鬥笠遮在頭上。

“師父,這樣的時辰這樣的天氣,你為何來了?”

自從蘇落負氣出走之後,師徒兩個是第一次見面,墨子虛道:“此處說話不變,明日你一個人去飛白的住處找我,有重要之事告訴你。”

他說完不等蘇落開口就扶風而去,輕功之高速度之快,也只能用扶風二字來形容。

蘇落猜疑究竟是什麽重要的事,他要夤夜冒雨前來通知自己?揣摩不出也知道事情應該是既重要又需要背著別人,於是沒有告訴谷梁鴻,第二天她找了個借口,只說是給谷梁鴻買些滋補之物,然後一個人找去墨飛白在涼州的住處。

乍見她墨飛白喜不自勝,高興的不知說些什麽,只是牽著她的手進去找墨子虛。墨子虛已經告訴了他,今個蘇落來此,就把她的身世坦陳,墨飛白想的是,這樣一來蘇落再也不會喜歡谷梁鴻,所以他才開心。

在門口處遇到魚仙姬,本著蘇落救過他他又反過來救過蘇落,兩個人再見面少了敵意,彼此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墨飛白帶著蘇落進到屋內。墨子虛道:“飛白,你出去。”

墨飛白應聲而出,隨手還把門關好。

蘇落剛想喊一聲師父。話沒出口卻見墨子虛撩起大紅的袍子跪在她的面前。

蘇落驚詫:“師父,你喝醉了?”

墨子虛鄭重道:“奴才給公主千歲請安。”

他的跪都讓蘇落震驚,居然還說什麽公主千歲,蘇落不是震驚而是直接被震在當地動不能動,半晌才反應過來:“師父。你不僅僅是喝醉了,還吃了迷藥,你在說些什麽?”

墨子虛自己起身,然後回到書案前打開一幅畫,是蘇落在他閉關的密室中看到的那一幅,蘇落知道這是娘親。他道:“她是你母親,她也是建文帝的妃子,你當然是公主。”

建文帝?妃子?公主?蘇落的震驚一撥接一撥。張開嘴巴不知閉合。

墨子虛放下畫幅,問:“你可知道為何墨宗上下的孤兒都隨著我姓墨,獨獨你姓蘇?”

這也正是蘇落一直糾結在心的問題,茫然的搖搖頭,感覺差不多和母親有關。

果然。墨子虛道:“因為,你母親叫墨子蘇。你出生的日子,就是她離世的日子,所以,你出生她隕落,你就叫蘇落。”

蘇落感覺腿有些軟,扶著椅子挪了自己去坐下,從沒想過自己這樣詩情畫意的一個名字,竟然暗含著這麽一個淒楚的故事。

“師父,您能把話說個詳細嗎,我現在不知怎麽思考了。”

墨子虛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故事未開始,竟然淚灑衣襟,這是蘇落在他身邊長到十八歲第一次看見他哭,師父也會哭?她以為師父是個刀槍不入鐵打的人。

“你的母親,是我的愛人……”

他這樣開始了故事——

那個時候他風華正茂,那個時候蘇落的母親墨子蘇豆蔻初開,他是文韜武略的青年才俊,她是聞名京師的絕色麗人,他是個孤兒,被墨子蘇的父母收養做了義子,兩個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暗生情愫,墨子蘇的父母也開明,打算成全這對有情人,不料想晴天霹靂,墨子蘇無意間被當時身在皇位的建文帝朱允炆看見,一紙詔書宣進宮去,做了他的妃子。

墨子蘇和墨子虛從此一個宮裏一個宮外相隔兩個世界,墨子虛為了救她出藩籬,找到秦嶺深處的無涯子,以一只眼睛為代價學習神識功,然後潛入宮裏想救出墨子蘇,熟料想她竟然已經有了身孕,墨子蘇不肯隨他走,原因是孩子不能沒有親生父親,無奈下,墨子虛為了能夠見到心愛的人,心甘情願進宮凈身做了太監,本來想一輩子就這樣守著心愛的人。

十八年前朱棣攻破京城,宮裏起了大火,墨子虛覺得時機來了,朱棣必然會殺了建文帝,建文帝死了墨子蘇也就自由,他樂不可支的去找墨子蘇決定帶她逃出宮去,此後深山老林隱姓埋名,過一種平淡的日子,卻聽說墨子蘇已經生產,這個孩子當然就是蘇落,可是卻聽說宮中有人蠱惑建文帝,說這個女娃一出生京城就失陷,當時還沒有名字的蘇落便成了一個妖孽,大家力諫建文帝殺了蘇落或許能夠挽回即將崩塌的皇權,沒等建文帝下了決定,墨子蘇被一個好心的宮女告知一切,便抱著女兒逃出寢宮。

等墨子虛找到墨子蘇時,就發現她已經死了,死在一個人的腳下,那個人一手拎著滴答淌血的刀,一手還托著剛剛出生不久的蘇落,不用說,這就是殺死墨子蘇的兇手,並且正在想把蘇落摔死,墨子虛急忙動用神識功,於那人夢中盜走蘇落,然後帶著蘇落逃出一片混亂的皇宮,遠走西域,建立墨宗。

故事講完,他看著蘇落一字一頓,仿佛怕她聽不明白,用力道:“殺死你母親的人,就是當時朱棣赫赫威名的報國大將軍——谷梁鴻。”

蘇落身子軟成一灘泥,脊背無力靠住椅子,綿綿的滑了下去,癱坐在地上,驚恐的看著墨子虛,努力辨識師父說的這些話是不是在給自己造夢的情境中,好久好久,她能夠清晰的聽見自己變了調的呼吸,確定不是夢,搖頭道:“我絕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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