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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洞裏燭(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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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詫異的目光裏,她小小的臉孔又笑起來,看上去更像只小猴子。睍蒓璩曉

她將那銀色殼子,綠色鑲邊的東西放到唇邊去,眼睛促狹朝他眨了眨,微微用氣,那玩意兒竟然吹出悠揚的樂音來!

音部齊整,樂音悠揚,絕非從前那幾根草葉能比。如果說草葉只是小玩意兒,她手裏的這一個儼然已是正經的樂器了。

她眨著眼睛,慧黠地引導他看天上星星,再聆聽那樂音靈巧的頓挫——他兀地明白,她樂音中吹奏的正是一閃一閃的小星星!

一曲吹罷,她開心地向他笑。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她用她吹奏的樂音,換來了他的眼波流動。於是該說,此處無聲勝有聲吧於?

他的眼睛忍不住黏在她手裏的物件兒上。她便搖晃了搖晃那物件兒,扯著他手臂坐回來,將那物件兒塞在他手裏,托著他的手,送到他唇邊。

“讓我吹?”他有些愕然。

她點頭,甜甜蜜蜜地笑鑄。

他也好奇,便嘬起嘴唇,嘗試著朝那綠色一個一個小方格裏吹了口氣,裏面嗡嗡淙淙響起回聲鳴唱!

他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她,她則開心地拍著巴掌。

她不會說話,洞裏的時光又是這樣寂寞,她終於找到了個好法子,她可以用樂音代替交談,她可以教他吹奏啊!

初一十五,月晦月圓的夜晚,他總要依賴她吹奏的樂音尋回寧靜;倘若她有一天不在他身邊了,那他自己也可以自己吹給自己聽啊,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打定主意,她便在那個夜晚剩下的時間裏,專心致志地教他吹奏。

努力忽略掉,一把琴子兩人吹,從她的唇移開又挨上他的唇,這意味著什麽事兒——好在他是狼,生冷不忌,沒工夫想到人類心思裏這些小鬼道;她便也只當成是自己的小秘密。

錚淙樂音裏,洞裏歲月變得不再難熬。她的傷爭氣地迅速痊愈,而他也天資極好地學會了吹奏。

那天清晨,她翻了個身醒來,只覺頸側微微一涼。起身望去,竟然是痂皮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雕落。

她知道,分別的時間,終是到了。再沒有任何借口,獨霸著他留下來。

她便小心藏起難過,扯著他,帶他到了荻花水畔。

那天的晨光,一如曾經分離的早晨,幽藍碧透得讓人心傷。她扯著他在水畔大石上坐下來,將那樂器取了出來。她閉上眼睛,凝心會神,朝著一池碧水吹響樂音。

仿佛山間起了風,水面隨風粼粼層層起了波紋。她便睜開眼,乜斜了眼睛,瞄著他笑。

他先時也只以為是微風起浪,及至看見那波紋從東向西,又從西向東倒湧回來,他才猛地明白,這水中的波紋不是源於風——或者說,那帶動了水波的風不是自然來風,而是被她控制著!

“是你做的?”他驚愕求證。

她笑了,輕輕點頭。再吹動樂音,將頻率加快,於是那水上的波紋便也隨之變快,時而會聚,時而散開,像是一朵倏然開合的花!

“怎麽做到的?”他驚問。

她停了吹奏,目光寧靜地望向他。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空中輕輕揚起的風。

“你是說,因為你是風家的後代?”

她點頭,繼而再嘬唇吹向琴格,再擡眼瞄向他。他便領悟,“你是說,你吹響這琴,琴聲所起也是因為口中吹出的風!”

那一刻山中寂靜,水波無聲,只有他們兩人彼此凝望的眼睛。他看得見她頰邊湧起的桃紅,而她也收獲了他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正面對她的、毫不遮掩的凝視。

足矣。

天光漸亮,山中自然亦起了風。風動水波,心便難靜。

她知道,該走了。

放下心的躁動,再將那琴送到他唇邊,他指尖點著琴的邊緣,指引他循著吹奏下來。

曲子不長,她含笑伸手點了點他的心口。

他迷惘地望向她,不知道此時為何會這樣無法從她面上移走目光,“你是說,要我記住這曲子?”

她用力點頭,伸手收回那琴,轉身便走了。

踏過水畔,不起眼的緇衣裙裾掠過水面,帶起微微的水紋。他站在大石上,望著她的背影,心跳如鼓!——眼前的一幕,像極了那一次分別!

那一次他再轉頭回來,卻已經只剩空空水面,找不見了伊人的身影!

“誒,你站一站!”他情不自禁地喚她。

她淩波回眸,淡然一笑,揮手告別。卻沒回來,而是堅定地離開。

“哪兒來的口琴聲?”

天光大亮,賓客漸漸趕到,距離行禮的時間越來越近,紈素卻反倒越來越煩躁。化妝師為莫邪上妝的過程裏,她不斷繞著病房一圈一圈地踱步,不安地挑剔這裏,指責那裏。

到後來,一縷不知從哪裏飄進窗口的口琴聲,也引得她暴怒!

春嫣然觀察紈素許久了,看見紈素又發脾氣,這才走過來,“總歸是辦婚事,外頭也請了個小樂隊。因是在醫院裏不能用太吵的樂器,口琴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要口琴,今天都不準他們吹口琴!”紈素忽然爆發開,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驚恐的神色。

“紈素,你這是怎麽了?”春嫣然望向紈素,“一枚小小的口琴,何至於讓你動了這麽大的氣?”

紈素極力克制,兩拳握在身側,“拜托,什麽琴都行,就是別用口琴!我就這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們總不至於非要逆著我吧?”

春嫣然跟守在門外的莫愁對視了一眼。莫愁便垂下頭,無聲轉身而去,仿佛是去吩咐撤掉口琴的事了。

紈素卻仿佛一時間還是放松不下來,繼續握緊著雙拳,微微聳著肩頭,問春嫣然,“找見那塊紅蓋頭了吧?莫邪說好的,希望我有朝一日為他蓋上的。你們找見了吧?”

春嫣然作難,“翻遍了莫邪的屋子也沒找見。紈素,不如不用那塊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都是千年前的東西,一塊布料而已,說不定早就隨風化了,未必能保存到今日的。”

“再說現今時代,沒人興再蓋紅蓋頭了,都改成這樣的西式婚禮……”

紈素卻面色煞白,紅唇刺目地紅,“不行,我就要找那塊!時間不多了,快去給我找!”

她像個強迫癥病發的患者,渾身不由自主地冷戰,“我答應過他的,千年前就答應過他的,我一定會為他蓋上那塊喜帕,我答應過他的……”

春嫣然垂下眼簾,“好,我盡量去找。不過紈素,時間已經不多,總不至於為了一塊布料而耽誤了吉時吧?”

紈素壓抑不住地吼出來,“快去啊!我叫你快去啊!”

口琴,口琴!

依舊在沈睡裏的莫邪,也聽見了那意外從窗口飄進來的口琴聲。

夢中仿佛揚起一片清風,倏然吹散了包裹住他的迷障!

眼前又是雪頂青山、清水如璧!

他終是想起來,那小丫頭手裏握著的奇怪樂器,就是口琴!

沫蟬曾經好奇地問過他,說怎麽會看見古代的他手裏拿著一枚口琴?他自己竟然也說不清,他手裏的這枚口琴是從何得來,而且為何擁有可以催眠的力量。此時夢醒方才省得,那竟然是從前蟲生那個小丫頭教會了他吹奏那神秘的曲調,而且最終是她送給他的!

可是,夢裏,分明是蟲生拿走了那口琴啊,她又是什麽時候送給他的?

他用力地想,卻只覺頭痛如裂,仿佛有人在用巨斧在狠狠劈斫著他的頭!

隨著腦殼被劈開,那麽多的記憶,活色生香地浮生而起。宛若一直藏在水底的蓮,終有一日鉆出水面,開出艷麗的花朵!

那俏麗耀眼的容顏,那熨帖在記憶最深處的氣息,那風動過耳的天籟綸音,那無言自通的心尖悸動,一一都匯集在了一處,華光大展!

莫邪忽地一聲痛呼,“……蟲!”

“妖女,妖女!”

蓮花山上,日光如細細的刀鋒,一刀一刀剮在沫蟬身上。驟然的劇痛,讓她滾倒在地;喉頭仿佛被誰生生扼住,喊也喊不出聲。

失去自控能力的她,沿著山坡一路滾了下去,無法停下來。

她想喊空了救命,可是無論用了多大的力氣,卻也喊不出來。

身子沿著山坡一直滾落,滾落,隨即劇烈的一個撞擊,她只覺眼前驟然一黑,耳邊卻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喊聲,“妖女,妖女;殺了她,千刀萬剮!”

隨著人聲,仿佛還有無數面牛皮大鼓隨之一同震鳴,鳴聲驚天動地、響徹山林!

她好疼,好疼。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與人聲裏,她終於被劇痛喚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火光,亮在沒有星月的夜色裏。她努力調整焦距,才像是雨天裏蒙滿了水霧的風擋玻璃被雨刷一蕩一蕩地刷開迷蒙視野。

原來是在山林裏,四壁青山此時都變成了黑黢黢的嶙峋背景,眼前的樹林裏,則站滿了人。人們手裏擎著火把,或者是提著大鼓,個個面上都是嚴峻,每個人眼裏都寫滿了痛恨。

她再小心地轉了轉手腕,動了動僵硬了的脖子,看向自己——她竟然像一顆粽子一樣被五花大綁著倒吊起來。

而身上的疼痛,也並不是來自幻想,而是真的——原來她身上已經被一條一條割開,割掉的皮肉一條一條整齊地被擺放在樹下香案上的銀盤內。她的血,沿著每一條刀口流下,滴在樹下擺放著的一排白瓷碗裏。

那個幹巴瘦小的劊子手,正在研究著下一刀應該選擇哪一把刀。

這樣的場景,陌生卻又熟悉,她從前可是從網上特地查過圖片的:這就是古時候最殘忍的刑罰之一,淩遲處死;或者俗稱千刀萬剮!

她曾經上網查這條,是因為學歷史的時候學過袁崇煥,忠臣名將就是死於這條慘烈刑罰。卻沒想到,原來這樣的事情,也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嗓子痛得仿佛被什麽生生扼住,只能用力從倒吊著的姿態裏仰起了頭。

她做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被這麽多人痛恨地望著,以至於要將她淩遲處死?!

這樣的時候,姐姐呢?白狼呢?莫言呢?還有青巖狼族呢?他們,是否得安?

她沙啞著低吼,“為什麽?”

“為什麽?”

遠處正中有一張堂桌,桌子後頭坐著三位官袍的大人,為首的那一個聽見她問,便冷笑了,“妖女,你今日受死,難道還不知道為什麽?”

他下首的官員拱手,“大人明鑒,妖女這是垂死掙紮,執迷抵賴。”

“告訴我!”她嘶吼。隨著她的吼聲,口中竟然噴出血沫子來。血沫子濺上樹下的火把,火光妖異地猛然竄起兩丈高!

“啊!——”眾人皆驚,官員更是大喊著,“衛兵!衛兵!”

她聲嘶力竭,“就算要我死,至少要給我個理由!”

那為首的官員以袍袖遮著面頰,色厲內荏地堅持,“妖女,你膽敢護著青巖妖孽,阻擋朝廷圍剿的大軍,你難道還不該死麽?”

另一個官員也跟著喊,“不光阻擋朝廷大軍,你竟然還擅自在青巖修建九寺、八廟!你在妖孽縱橫之地修建廟宇,你這就是不敬上天,褻瀆神明。你還不乖乖受死?!”

第三名官員也跟著啪地一拍桌子,“妖女,還不速速招來,你將那群妖孽藏到哪裏去了!倘若招供,朝廷和本官仁慈為本,說不定會讓你死個痛快的!如若不然,哼哼,定要讓你嘗遍所有的苦頭,死也死得艱難!”

原來,是這樣……

她再微微動了動眼珠,卻放下心來。

這樣的死,即便痛楚難當,卻是死得值得。

劊子手又走上前來,換了一柄細如柳葉,上頭帶鉤的尖刀,朝著她舉了舉,“看見了沒?這鉤子就是鉤開你心的。那疼,在心上,嘖嘖,無法言喻。”

她聽著反倒笑了,“照你的法子,是準備讓我熬過多少個時辰才能死去?”

劊子手眨巴眨巴眼睛,“總歸要三個晝夜,嘗遍了所有不能忍的苦頭,才能讓你斷了這口氣。誰讓你是妖女,就要讓你死得百般痛楚。”

“哦。”她垂頭望下面接著她血的白碗,“敢問這些血,你們接了幹什麽用?”

那劊子手冷笑,“以你妖女,百姓無不痛恨,恨不得撲上來生生咬掉你的肉,將你活活咬死!於是你這些血,要蘸了面餅分給百姓的,也讓百姓們痛快地除了此恨!”

“他們也這樣恨我?”她痛楚地闔上眼簾。

“當然!你可知道,多少百姓死在契丹鐵蹄之下;又有多少人,被那些狼變的妖孽生生死成碎片!而妖女你,竟然敢護著它們,讓朝廷大軍尋不到它們,那你就得以一人之身,代替它們所有,嘗遍千百道痛楚!”

昏昏沈沈被切割著,她不知自己又有多少片肉被割掉,仿佛身子裏的血已經快要流幹,於是到後來反倒麻木得都不知道疼了,只等著死亡最後一刻到來,方是解脫。

天將破曉,夜空中星子全都隱去,偏有一輪白月妖異地獨明,絕不退去。她心裏一晃,隱隱有不祥預感。

果然,就在這陰陽交替的一刻,遠處山巒忽然揚起悲憤的狼嘯聲!

忽然天月隨之振顫,遙遙的黑色山巔,忽地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仿佛風縱,那白影極快地奔下山巔,仿佛能禦風而行,轉眼間已經到了林外!

蟲生大驚,拼盡了所有的氣力大喊,“誰準你來的?回去!掙脫封印,擅出結界,你這是大罪!聽我的話,回去;不必管我,我沒事的!”

眾人都驚懼狂呼,“妖孽來了,妖孽來了!”

衛兵急忙圍起戰陣,弩箭齊發!

忽然在暗夜之中閃出一個火紅身影,原來是太常寺巫女們趕到!為首的舞雩凜然喝止,“你們都不是妖孽的對手,交給我吧!”

蟲生緊張地遙望林外,紅裙巫女與白狼的纏鬥。她聽見舞雩心痛的低呼,“孽障,你瘋了麽!怎麽會為了她,來與我搏命!”

“我縱然不答應隨你遠走高飛,我縱然沒辦法成為你的妻,可是我對你的心,你總該明白;怎麽會為了她,而這樣對我!”

蟲生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願看見這一幕的發生,她情願看見他們兩個在她眼前相親相愛!雖然那也會很痛,可是至少能讓她放下心來;如何能這樣,看見他們兩個自相殘殺!

她疼痛得已經說不出話,便嘬起嘴唇,吹響他熟悉的曲調,讓他平靜下來。

而林外乍然聽見這曲調的白狼,猛地停住身形,驚愕向她望來——他不知這個小尼姑,就是從前的蟲生啊;冷不防聽見那熟悉的曲調,如何能不讓他心魂巨顫!

舞雩則沒想到他會驟然停住身形,手中長劍一個收束不及,竟然直直朝著他刺了過去!

嗤的一聲,清冷寂寞,劍尖雖經舞雩的急速偏轉,卻還是刺.進了他的肩胛!

血,像是綻放的花朵,紅艷碩大,沿著他純白的身子綻開。

舞雩也是大痛,“倉啷”一聲長劍墮地!

舞雩連忙就地催動咒語,畫地為牢,將他暫時圈在其中。

趁著人們驚魂未定,舞雩含恨走向她來,隔開眾人,只與她四目相對,“你連我都騙過了,就連我也以為你不過是陌生的小尼姑。如果不是你方才那段口哨,連我也不知道你是誰!”

她自知,已經時辰不多。於是面對舞雩,她只能盡量簡短:

“姐姐,我用‘莫邪劍’將青巖山口封住,朝廷官兵才找不到進山的路。”

“用劍封山,也是讓狼族不準再擅出青巖。經過這一大戰,它們傷亡慘重,且讓它們在山中獨辟桃源,休養生息。”

舞雩眼眉一挑,“你想寬縱了它們!”

她搖頭,“山中,我已修建九寺八廟,震住妖氣;我已囑咐他,帶領族人跪伏教化……狼還是狼不要緊,只要他們有了人心,懂得了人的情感。終有一日,人與狼不再彼此隔膜,不再彼此為敵。”

舞雩咬著銀牙,“我憑什麽,要順遂了你的意願?你明知道,我是要除盡了它們!”

又一波黑暗的昏迷襲上頭頂,她知道,死亡已經來叩門了。

她懇求,“姐姐想要我的靈力吧?姐姐若肯答允,小妹魂飛魄散那一刻,便來找姐姐!”

舞雩也是驚訝,“你將魂魄給我?你卻要明白,沒有了魂魄,你便不能轉世輪回!”

“我不要來世,只要他們好好活下來。”她的視野已經開始模糊,她迅速說完,“我心甘情願將魂魄交給姐姐!”

舞雩思忖著,終於點頭,“好。”

巨大的黑暗,宛如是誰在天地之間罩上了一塊巨大的黑幕,將她包裹在其中。她再也看不見眼前的紅裙,再也看不見林外那純白如月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看不見擎著火把的百姓,看不見——他們眼中的怨恨。

耳畔只有悠揚的口琴聲,靈動清晰地跳過:一閃一閃,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她悠然一笑,闔上了眼簾。

三股清氣從四肢百骸湧起,擠擠挨挨排著隊,等待著沖出頭頂……

別了,這個世界。

她不知道的是,那被困在林外結界裏的白狼,驟然張開雙眸,冰藍雙瞳裏積滿血色,狂怒地撞向結界,不顧一切沖破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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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1:忘了我

蟲生以為自己已是死了,卻沒想到她竟然還能睜開眼睛。睍蒓璩曉

睜眼只見兩柄宛如利劍一般直直聳立而起的陡峭山壁,共同撐起一片藍得仿佛要滴落下來的天空。

那空中,依舊還有徘徊不去的白月,浮浮一淺,仿佛哀傷。

白月之下,半空之中,隨風飄動起無數黃葉。禦風而舞,仿佛金蝶。

金蝶旋舞裏,小閣垂下竹簾。她認得,那是她在青巖最後的時光裏,居住的房舍旄。

目光再向下,終於看見了那個緊緊抱住自己的男子——他面色煞白,一雙冰藍的長眸漾滿了絕望。

她看見他,便笑了,“這是在奈何橋畔麽?只是,我該來,你卻怎麽也跟來了?你快點回去,不準跟著我來。”

他凝望她,長眸裏眼波一閃,兩顆晶瑩的淚珠又大又急地跌落下來,“你騙了我!岷”

她便笑了,心底卻只有苦,沒有甜——原來她竟然還在陽世間!

她用力垂眸望向自己——果然,她渾身上下早已狼狽不堪,有的地方已經被削盡了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這就是她根本就不希望睜開眼睛還在陽世的原因!——這樣不堪的自己,她不想讓他看見啊!

不過這些,現下與他的控訴比較起來,都已不再重要。她絕望地閉著眼睛,不想看向他——他說她騙了他,她擔心,他終是明白了。

她小心地岔開話題,“我怎麽可能,還活著?”

她被淩遲處死,她身上的皮肉已經快被割幹凈,只差劊子手最後湊足360刀後讓她斷氣;更何況,她早已感知到自己的魂魄已經沖開天靈蓋,給了舞雩……那麽她現在還活著,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

莫邪別開頭去,“這個不重要,先別說這個。”

“告訴我,狼族圍攻太常寺的那個晚上,救了我的是不是你?給了我月光石耳珰的,是不是你?用寶劍封住青巖山口,讓朝廷圍剿的大軍無法進山的,是不是你!”

“還有,你寧肯刺傷莫言,也不肯與他成婚,甚至自己斬斷青絲——是不是因為,你在愛著我?”

果然,果然他還是猜到了。

卻是在這樣的時刻,在她自知已經無法再多活過一個時辰的時刻!

她便殘忍地笑了,“你瘋了麽,怎麽可能是我?我為何要這樣做,我又何必要騙你?“

“你錯了,救你的人是舞雩;真心愛著你的人,也只是舞雩罷了。“

“尊貴卻又卑賤的狼王陛下,你以為這世上,真的會有人甘願與你們這些獸類產生感情?不會的,你弄錯了。”

他長眸倏然閃過冰藍,可是他的手卻將她抱得更緊,“……可是我卻知道了,那就是你!”

“我會認錯濃妝遮掩的面容,可是我卻想起了你的氣息……你留在那山洞裏的氣息,與從前那晚一模一樣!”

“還有你對我狼族的感情,那絕不是舞雩會有的。我知道,你不承認是因為還在責怪我,怪我這樣愚鈍,竟然認錯了人……可是你明明知道我錯了,你卻還教我吹那只奇怪的口琴,你用那口琴的樂音,教授了給我催眠的能力——那就說明,你在心底,對我沒有真的怨恨,你對我情濃似海!”

蟲生勉力笑了笑,她用力地呼吸,“……你錯了。我該走了。”

這世界她本不該來,可是卻又由不得她不走。即便她懇求了大師,甘願受盡這世間酷刑,只求留下來——卻都不被允許。

她最後只能以最疼痛的代價,換得大師幫忙,讓她能封印住青巖,讓她能從這一天誅大難中救下狼族……她被允許做到的,只是到此而已。

她必須得走了,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留下來。所以她又何必累得他,空勞牽掛?

黑白無常就在身邊,她甚至聽得見它們手中索魂鐵鏈嘩啦嘩啦的振響。她閉上眼睛,向黑白無常伸出了手。

“不準!”他死死抱住她血肉模糊、白骨嶙峋的殘軀,死死隔在她與黑白無常之間。

“你真傻。”她想推開他,“我血已流盡,三魂早已不全。”

她用盡全力,朝他盡量好看地嫣然一笑,“……我,必須走了。”

“我說了不準,不準!”他仰天.怒吼,繼而垂首,狠狠咬開他自己的手腕。

手腕動脈上血流如註,他不由分說將手腕按在她唇邊,將他自己的血瘋了一樣灌入她唇中!

灼熱的生命力汩汩而入,那是天降白狼的神聖血液,她果然被他硬生生從黑白無常那裏再度扯離!

她死死咬住唇,心頭驚痛,終於明白自己怎麽會直到此時還能活著!

擡眼,望進他疼痛的眼眸,她喘息著問,“是不是,只要你還有一滴血在,你便不容得我斷了這口氣?”

“是!”他抓緊她,仿佛指尖都要扣入她白骨中。

“那我便知道了。”她垂下眼簾,疲憊地喘息。繼而再擡眼,露出明凈微笑,“……我不管你父母給你取了什麽狼族的名字,我還是想給你一個屬於人類的名字。”

“我給了莫言和莫愁名字,接下來該輪到你了。你會接受麽?”

“你說!”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印滿疼痛,“只要你說,我便都依你。”

“好。”她緩了口氣,再讓笑容明艷些,“我給你的名字是——莫、邪.”

“莫邪(yé)?”他眼中淚光一轉,“是為了紀念你的莫邪劍麽?你祖傳下來,護身的寶劍,你卻用它封印住了青巖山口,護住我們狼族!如果不是這樣,你怎麽會被那些愚蠢的人類捉去,怎麽會要受到這樣殘忍的酷刑?”

朝廷大兵前來圍剿,更何況隊中還有太常寺巫女坐鎮。且不說旁人,單說舞雩,便沒有狼族能敵。舞雩最大的武器,便是風家祖傳下來的幹將寶劍;而這世間能與幹將匹敵的,只有莫邪劍。

於是蟲生舍棄自身安全,將莫邪劍插在山口,作為封印,封住了山口。這才讓青巖狼族在氣數最弱之時,逃開人類的圍剿。

雖然這代價是——讓她自己失去了全部自護的能力。“不。”

莫邪劍雖然重要,卻哪裏比得上他?

“我給你的名字,不是莫邪(yé),而是——莫、邪。”她都不舍眨眼,直直望著他眼睛,“是教你,莫入邪路;縱然此生有憾亦有恨,卻不要將這憾與恨當成借口,讓自己墮入歪門邪道。”

“莫、邪……”她揚起滿是血汙的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面頰,卻不舍讓自己手上的血汙玷汙了他的面頰,於是便停在半空。她努力含笑,“……我想給你再垂一支曲子。”

“好……”淚水止不住滑下面頰,他循著她的指示,在她靴子裏找見了那支口琴。

她的手也已皮肉殘缺,他便幫她舉到唇邊。

只要有她的曲子,他便能安靜下來,即便是最深重的苦難之時;即便,是最難熬的時光。

她擡眼定定望他,嘬起唇,留戀地最後望他一眼,繼而閉上了眼睛。

惟願,你從未見過我;惟願,你不用記得我。

不必為此負疚,更不必記著我如此狼狽和殘缺的模樣……

口琴聲聲,他的手點點松脫。他驚惶地望向她,依舊保持最後一點理智,不甘就此睡去。他捉緊她,疼痛地呼喊,“答應我,不準走!”

她不答,只繼續吹奏口琴。

他眼皮漸沈,終於噗通一聲倒臥在地,卻依舊握緊她手腕,不肯松手,“……答應我,你會回來!答應我!”

他知道他還是被她騙了,她吹奏起來的竟然不只是讓他平靜下來的那支曲子,而是能讓他吹去的曲子!——他無法控制地睡去,他無法再攔阻黑白無常的腳步。

如果天意執意要帶她走,他也要她答應他,一定還會再回來!

只要她答應,他便等著她,無論千年萬年,無論要忍受什麽樣的苦楚,他也都等著!

只要,她答應。就算被她騙過這麽多回,他也寧願相信!

他是天降祥瑞的白狼,有他捉著她手腕,黑白無常都無法帶走她。望著那二位因為無奈而生起戾氣的臉,她急忙哀求那二位,“不要也帶他走!二位若也帶他走了,那人間便沈淪在這亂世裏,何時再安?”

她忍痛望向他,舒展眉端,柔聲輕勸,“好,我答應你,一定會再回來。小邪你放開我的手,好好地睡吧……乖。”

他的手,絕望而不甘地,點點松開。

她的殘軀因沒有了他血的支撐,終於躺倒在片片黃葉覆滿的大地上。

天藍得讓人神傷,黃葉無依飄舞。躺倒在地面上的兩個人,縱然一個沈入無法醒來的夢境,一個已經失去了生命,卻依舊,兩面相對。

只記住我的話:莫邪,莫入邪道。

卻請,忘了我這個人。忘了我曾來過,忘了——所有的這些,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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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2:不是為你心痛

“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清風過耳,沫蟬仿佛聽見輕裊的呢喃,隨風就在耳邊。睍蒓璩曉

“你身子已經殘缺不全,三魂也已缺了一魂,這樣的你無論如何也是無法重入輪回的。就算有我渡你,讓你能重入六道,卻也無法在回到人道中去。你說這該怎麽辦才好呢?”

她又聽見木魚聲聲,望見清風吹起經幡,神帳微微撩開,望見那一雙垂首俯望世人的慈悲的眼睛……

“也只好這樣了。”那嗓音又絮絮地說,“便將你化作一只蟬吧。雖然是蟲子,也合了你名字;雖然蟲子乃屬六道之中的畜生道,委屈了你這樣舍身的檀越,不過——蟬亦為‘禪’,我們都會護持著你,渡劫歸來,終獲重生。旄”

沫蟬用力睜開眼,仿佛看頭等陽光粼粼而下,視野裏從大塊的模糊,漸漸清明。她發覺自己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只蟬,綴在青藍色洗得泛白了的僧衣上面,隨著那人,走遍田野山川;而夜晚便宿在佛前,憑長明燈取暖,聽那僧人瑯瑯誦經聲入眠。

而窗外,蟲生蛙唱,天火流星,不知滄海桑田,不知歲月無聲行過幾何。

沫蟬只覺肋骨疼痛,可是這疼痛卻將她從夢境中喚醒,讓她清楚地在知道自己尚在人間。她小心地睜開眼去適應太陽強光,點點看清了自己身邊的世界嶗。

原來還在蓮花山上。

原來是之前莫名身上一痛,使得自己滾落山坡。此時正躺在山坡上的樹叢裏,被山坡上的樹阻擋了下滑,也幸虧坡上多年累積的落葉讓她不致受傷太重。

她小心地動了動身子,慶幸只是肌肉疼痛,好像並無骨折。她緩慢嘗試爬起身來,將別在樹根下的腿給抽出來。

“蟲?蟲!”

正在緩慢移動間,山坡上忽然傳來驚慌的呼喚。沫蟬聽出來那是莫言。

認識他這麽久了,他在她心中永遠是那個一身黑衣,重情義有擔當的家夥,卻極少聽見他如此驚慌失措的時候。算算夢境裏的千年前,以及今生今世,仿佛他那幾回數的過來的驚慌,倒是都與她有關。

心中柔暖,她便用力向上呼喚,“莫言,我在這裏!我沒大礙,只是被樹根別住了腳,你不必著急,可以慢慢下來。”

樹葉颯颯,莫言飛奔而下,蹲伏在沫蟬身邊,小心上下查看,“怎麽會掉下來的?”

沫蟬不想告訴他,那一刻陽光細碎如金刃,讓她想起了千年前那一場千刀萬剮。於是她只是淡淡地笑,“山路陡峭崎嶇,稍微分神,就掉下來了。”

他瞇住眼睛,小心捏她手腕腳腕,以確定她是否骨折。“分神……是為了小爺的婚禮?”

沫蟬疼得皺眉,“倒是你,怎麽來了?”

“小爺跟紈素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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