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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輪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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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薄斯臣把那話一說, 季時嶼頓時笑了。

還挺記仇。

這夜裏程焰一直在做夢,夢見她和林哲在說話, 季時嶼叫她,夢外程焰沒有去,倒不是因為季時嶼,只是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和人說話,薄斯臣沒叫走程焰,最後把林哲拉走了。

夢裏程焰去了,他們沿著操場一直走,卻一路是向下的臺階, 天越來越暗, 在一片漆黑裏, 她看到一只狗, 那狗兇相畢露,棕紅色的眼珠子盯著程焰, 程焰後背都是冷汗。

她沒有見到季時嶼,夢就醒了。

但總覺得, 季時嶼就在那片漆黑裏。

宿舍裏聲音此起彼伏, 有人在小聲說話, 有人在打鼾,還有人在說夢話。

程焰旁邊睡著江雪若,床挨著床,江雪若不知道什麽時候靠了過來, 像只考拉一樣抱著她。

她擡手把她推開,下了床去衛生間。

衛生間在外頭,挨著水房, 程焰從衛生間出來拐到水房,走到裏側窗戶邊站著,口袋裏手機還沒關,幾次想鎖進衣櫃裏,最終都沒鎖成,操場上的時候,她一直盯著看,什麽動靜也沒有,後來老師拿著喇叭叫人,讓所有人十五分鐘內回到宿舍,並且在半個小時內熄燈睡覺。

一群人正在操場上閑聊,其實操場什麽也沒有,只有枯黃的草地,廢棄生銹的鐵質籃球架,還有冬日凜冽刺骨的寒風,但即便如此惡劣的環境,都擋不住少年們對自由的熱忱。

仿佛這一刻,時間才是自己的。

短暫的自由很快就被喇叭宣告結束了,腳步聲稀稀拉拉地往宿舍走,希望自由能多延長哪怕一秒,盡管這一秒看起來無關緊要。

喇叭在不斷催促,“快點,磨蹭什麽呢都,明天誰起不來教官罰你們都別哭。”

於是腳步聲才急促起來。

跑著跑著,大家似乎從奔跑中找到了樂趣,啊啊叫著往前狂奔,路過熟人,還要扯著一起走,於是大家勾肩搭背互相叫喊,一千多個人,仿佛萬馬奔騰,程焰在一片嘈雜裏被江雪若牽著手往前跑。

時間大概不過七八分鐘。

等她進宿舍的時候,掏出手機發現有一個未接電話電話,陌生座機號碼,南菏打來的。

四十三秒,因無人接聽掛斷。

她從來不相信命運,可她楞神幾秒鐘之後,猝然而至的無名火燎原似地燒灼著她神經的時候,她突然覺得自己被命運捉弄了。

她撥回過去,說是一家便利店,並不認識程訓之。

她記得自己站在門口狠狠捶了下墻,場面太過戲劇性而吸引來不少目光。

江雪若遲疑地走出來,隔著兩步的距離,怯生生叫了聲:“姐……”

程焰沒理她,陰沈著一張臉去洗漱,躺在床上的時候,她在想,下次接到程訓之電話,一定要狠狠罵他。

她在睡前想起很多事,比如自己記事起程訓之給她洗衣服,他曲著一條腿,嘴裏叼著煙,洗衣服的手顯得跟衣服有仇一樣,眉頭緊緊鎖著,不耐煩都寫在臉上。

程焰就搬個板凳坐在那裏看,手裏拿著本地攤上買來的破書,或許那個廢品站大叔從廢品裏扒出來送給她的書,那書什麽品類都有,程焰不挑,什麽都看,畢竟家裏連個電視都沒有,她也沒朋友,總得找點事兒幹。

她看書,偶爾擡頭看程訓之,深切覺得這個家程訓之靠不住。

看著看著,程訓之會朝她擡下巴,“過來。”

想把爛攤子甩給年幼的她。

程焰搖頭,抱著書就跑。

洗衣服是件難事,尤其冬天,棉衣吃了水,仿佛有千斤重,她搓不動,也撈不動。

廚房的案板很高,切菜要站在凳子上。

店裏那些舊物件很重,一件一件搬要跑幾十趟。

白湖邊賣菜的孫嬸慣會缺斤短兩忽悠小孩和老人。

春天在白湖邊賣花,一天可以收入不少錢。

……

是的,她都幹過,盡管每次程訓之套路她她都暴跳如雷,可沒有辦法。

她不幹,都得程訓之幹。

她太小,程訓之腿又殘。

大約從小就什麽都幹,她力氣一向比同齡人大得多。

回憶冗長又枯燥,仔細算起來,她和程訓之十幾年的生涯裏,日子過得乏味得很。

她是在回憶中入睡的,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心裏藏著事,睡不安穩。

這會兒站在水房的窗戶旁,外頭是一輪寒月,冷風從窗戶縫裏擠進來幾縷,手機響了下,她整個人顫動一下,明知道這會兒程訓之不會聯系她,但還是忍不住妄想。

指尖觸摸到開機鍵,點開卻只看到一條群消息。

周思言在小群裏發月亮圖,配文:淩晨的月亮是寒冷且孤獨的。

程焰便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最先看到的是玻璃窗反光裏自己那張冷寒陰沈的面容,耳畔似乎還有程訓之的嘲諷,“看看這個兇神惡煞的樣子,以後估計我給你準備八十萬嫁妝,都沒人敢要你。”

程焰嗤笑一聲:“別八十萬了,你八百塊都夠嗆。”

“八十都多餘。”

程訓之似乎從不為貧窮困擾,窮得非常理直氣壯,這大概也勉強算個優點吧!

心態好。

程焰回神看月亮,冷月高懸,映著枯枝,寒風猶如實質。

周思言明知道沒人理他,還是要碎碎念:嗚嗚嗚我太孤獨了,我在醫務室裏待了四個小時了,連個陪我的人都沒有,我寂寞啊!

程焰終於笑了下,暫時不去想程訓之了,擡手打字。

[一把火]:等著,我去陪你。

[周英俊]:爺爺?

[周英俊]:???

[周英俊]:後半夜你不睡覺在幹嘛呢!

[一把火]:我寂寞啊!

[周英俊]:……

周思言晚上吃了季時嶼幾十顆糖,膩得要死,借了瓶礦泉水,咕咚灌下去一瓶,回宿舍不到一個小時腸胃就開始抗議。

醫務室屬實沒想到這軍訓還沒開始,就有人生病,值班的醫生從休息室裏出來的時候,看到一個捂著肚子表情誇張的男生,下意識還以為這孩子逃避軍訓呢!

急性腸胃炎,打了一針屁股針,又掛了兩瓶水,到現在還沒掛完。

這會兒剛好一點,他就開始躁動,只是沒想到程焰這個點竟然醒著,還要來看他。

周思言說了句不用,程焰沒再回,過了五分鐘,程焰人已經在醫務室了。

宿舍沒有宿管,進出都沒人理會,因為反正出了宿舍也沒地兒去,監控全覆蓋,犄角旮旯裏都清清楚楚。

程焰幾乎和季時嶼前後腳,周思言眼看著阿時進來不到十秒鐘,程焰推門而入。

值班醫生從裏頭出來,忍不住問了句,“不是看病吧?”

兩個人同時指了下周思言,意思是來看這個人的。

周思言險些一個鯉魚打挺從病床上蹦起來,壓著聲音問,“我靠,你倆剛剛在一塊兒?”

烏漆嘛黑的後半夜,幹什麽呢!

季時嶼扭頭看了一眼程焰,上下打量她片刻,發覺她渾身戾氣又重了,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有心事。

他傾向於覺得她有心事,但無從猜起。

看了程焰後,季時嶼才扭頭回周思言,“你要不要控一控腦子裏的水?”

程焰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下來,並沒有刻意冷著一張臉,但她平日裏表情就自帶不善,心情不好的時候,更藏不住。

她坐下後,面無表情說了句:“大半夜我倆在一起能幹啥,看看月亮為什麽那麽圓?”

周思言看了一眼阿時的眼神,撇撇嘴:“誰知道呢!”

程焰也並沒有很想來看周思言,只是覺得煩躁憋悶,正好借口出來透透氣。

但周思言太吵了,於是她只呆了五分鐘就出來了。

走了兩步,聽到身後的動靜,扭頭看見季時嶼也出來了。

“沒想到你對周思言還挺關心的。”季時嶼這個人,有時候挺矛盾,程焰偶爾會覺得他冷血寡情都寫在臉上,神情、氣質,懨冷十足,身上莫名有一種鋒利到讓人不敢迎其鋒芒的瘋勁兒。

但其實也沒那麽可怕,甚至脾氣還算溫和。

季時嶼手揣在上衣口袋裏,他怕冷,稍微凍一下,鼻尖眼眶都是紅的,顯得皮膚越發的白,氣質越發的冷。

開口卻溫潤,“你有心事?”

程焰側頭看了他一眼,“咱倆有代溝,說不明白。”

季時嶼輕笑了聲,“還記仇呢?”

程焰“嗯”了聲,十分記仇,且有仇必報。

她腳步沒停地往前走,沒有往宿舍走,去往網格擋著的訓練區方向去了。

季時嶼跟在她身後。

走了好幾步,程焰回頭還能看到他,便問了句,“你跟著我幹嘛?”

季時嶼:“這不是年紀大了愛操心。”

程焰沈默片刻,看著他,並不是很想聽這個玩笑話,因為想到年齡,總是忍不住想起他小時候。

其實她還是有些疑惑的地方,比如那天他無意提到的惡狗。

但不敢細問,怕戳人傷疤。

程焰沿著訓練場走了三圈,季時嶼就陪著她走了三圈,忽然想起來上次他難過,程焰也是這樣陪著他在小區轉了一大圈。

於是程焰收起了愧疚,權當禮尚往來了。因為發現有個人在身邊,就算什麽也不說,也真的可以分擔掉一些難過。

沒那麽難過的程焰,忍不住問了句:“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臉嗎?”

季時嶼在出神,猝然後退半步,狐疑看著她。

程焰認真說了句:“感覺不像真人的臉,我想摸一下你是不是機器人。”

月色下,季時嶼的臉白得都快透明了,因為被冷風吹過還染了點紅,美麗脆弱得有點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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