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離去的第二天,青萍回來了。真巧啊——舒雅已經不對此感到驚訝。

“有生人的氣息。”青萍說。

“啊,昨天撿了一個和尚。”舒雅淡淡地說。

“然後？”青萍挑眉。

“看了場猴戲（真的是‘猴’戲）,扔回去了。”舒雅說。

“……啊？”青萍無奈地表示：這些字他都明白，為什麽連起來，他就弄不明白了呢？

見舒雅要離開，青萍說：“你覺得那和尚如何？”

“沒你好看。”舒雅說。

青萍一楞，道：“……莫要說笑。”還從沒有誰這麽直白地對他說這種話。

“實話實說而已。”舒雅說，“吶，青萍道友，你為何一定要我見這唐僧呢？”

“……佛教半數氣運盡在唐僧。仙道難求，若得大氣運相助，可事半功倍。”青萍說。

舒雅輕笑一聲,道：“難道非要那氣運,舒雅才能得道？在道友心中，舒雅竟是如此不堪？！莫說我不曾惡事做盡，為天道厭棄，便是天地不容，我也要搏上一搏，取那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青萍輕聲重覆，隨即冷笑一聲，道，“好氣魄，可惜，有些事，不是有氣魄就能成的。”

“自然不只是魄力。陰謀算計並非不可取，有些事，卻是萬萬不能做的。”舒雅說。

“自相矛盾，不知所謂！”青萍說。

“君子愛財取之以道，道友以為然否？”舒雅說，“我不知道友是何來歷，又經歷了什麽，只有一言相勸。”

“說。”青萍冷冷地說。

“諸神高居神座，受萬民敬畏，永享榮光，若是他們走下神座，自染塵垢，便是，”舒雅微微停頓，緩緩說出後面的話，“便是最最鄙薄的邪/魔，人人得而誅之。”

“豎子爾敢！”青萍喝道。強大的靈力在他周身旋轉，似乎隨時都能把眼前這個出言不遜的骷髏摧毀。

舒雅不閃不避，空洞的眼眶正對青萍，道：“懸崖勒馬，猶未晚矣，道友何必自毀前途？”

“不遲？”青萍嘲諷地說。

“不遲。”舒雅回答。

“你可知道，我對你悉心教導，只是心存利用？”青萍說。

“無功不受祿。我知道。”舒雅說。

“你可知道，我幾次三番，挑唆於你，只為令你心生仇恨？”青萍道。

“舒雅並非無知稚兒。我知道。”舒雅說。

青萍瞇起眼睛，道：“你可知道，我將唐僧送於你面前，只為令你心起貪念。”

“道友頻頻提起唐僧，引起我的興致。我知道。”舒雅說。

“好，好得很！”青萍說，“那你可知道，你身具大造化。我之所為，只為引你入魔，借你之力，將那虛偽陰險之輩盡數鏟除！”

“道友做了這麽多，自然有所圖謀。舒雅謝道友告知。”舒雅說。

“如此，你還說‘不遲’嗎？”青萍湊近舒雅白森森的顱骨，沈聲問道。

舒雅平靜地說：“舒雅謝過道友，不遲。”

“你謝我？”青萍冷笑，道。

“道友將謀劃全盤托出，自然是將其棄置，坦誠相待。此為舒雅之幸，怎不言謝？”舒雅反問道。

青萍冷哼一聲，輕蔑地說：“你怎知不是我不願惺惺作態，欲以神通脅迫於你？你可遠遠不是我的對手呢，小妖。”

“那也只能怪舒雅身懷美璧，卻只得匹夫之勇，無法護持自身了。”舒雅淡淡地說。

“哦，如此說來，你是不恨了？”青萍說。

“舒雅從不怨天尤人。數百年相伴，舒雅不知青萍如何想，舒雅卻是將青萍當做朋友的。青萍誤入歧途，舒雅哀甚。修行不易，還望青萍道友三思。”舒雅放柔了聲音，說。

“若我一意孤行，舒雅當如何？”青萍深深地看著眼前的白骨，說。

“自當阻之。”舒雅平緩地說。那空洞的眼眶，似有火光。

“好！好！好！不愧是舒雅道友！”青萍拂袖而去。

青萍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舒雅猛地癱倒，白骨散落一地。她終於理解在她的魔壓逼迫下，魔法部官員的心情了。剛才，她真的以為青萍會殺了自己。自己，全無還手之力。只是，數百年的交情啊。魔王是不能退休的。摯友誤入歧途，再不回頭，便再無悔改的機會。這個時候，怎麽能袖手旁觀，全無作為呢？大不了一死，也算對得起這段情誼了。萬幸，青萍還沒有真的喪心病狂，不可救藥。→_→你確定你不是對這具身體不滿意，又覺得自殺不華麗，所以努力求速死？

在地上躺了好半天，舒雅將自己的骨頭拼起來，緩緩地向自己的竹樓走去。骨頭散了，她要閉關修養。

拼接骨頭不難，修養傷勢，只花了舒雅三天的時間。這一次的對峙，讓她發現自己的弱點。一旦法力無以為繼，她就會散掉，如果是遇到強敵——逃跑都不能跑幹凈。拿著一個人的頭發、血液，她都能把人家玩到死——當然，用的是巫師的方式——何況是骨頭。這，太危險了。她得想個辦法，把自己的骨頭鏈接起來，用法力以外的方式。為了這個，舒雅一直在閉關。

舒雅的苦思冥想被打斷了，一直鍋蓋大小的蜘蛛突然出現，摔在地上。它在痛苦地打滾。哦，那肚子上的紅色沙漏，還是如此的鮮艷。

給那蜘蛛輸入一道靈氣，止住它的痛苦，舒雅說：“珠兒，發生了什麽？”

“姐姐？”珠兒的聲音枯澀沙啞，她說，“姐姐，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可惡的孫悟空！還有唐僧，我要把他切成片！！！我的……我的姐妹……我的姐妹們，她們都死了……”它低聲抽泣，好不可憐。

“是你們先動了貪念的。”舒雅淡淡地說。

“那又怎麽樣？！他們殺了我的姐妹！！！”珠兒嘶吼道，“我要殺了他們！！！”

“你打不過他們的。”舒雅嘆息道，“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何必再去送死？”

“所以就什麽都不做？這怎麽可以呢？”珠兒吃吃地笑了，“和我一樣的妖，一定還有很多呢。我要去找他們。我們一起去殺了唐僧師徒！！！”

“你瘋了。”舒雅嘆道。

“是的，我早就瘋了！”珠兒高聲叫道，“姐姐，你幫不幫我？”

“呵……”舒雅寄出一片白骨，將珠兒封印在其中，“帶你放下殺念，就可以出來了。”

“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珠兒厲聲叫道。

“我就是在幫你。”舒雅說，“你，好自為之吧。”說罷，她將骨片擲出窗外。它會在林中尋一處靈氣充盈的地方，安家落戶的。

現在讓珠兒離開，就是讓她去送死。將她關起來，如果她能放下仇恨最好，如果不能，待她能憑借自己的修為沖破封印，那麽，即使覆仇失敗，她也有能力逃跑了。

舒雅走出竹樓。罕見的，她將自己變作一個相貌平凡的女子。看著茂密的林子，她說：“明明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的覆仇，你說，這是為什麽呢，青萍道友？”

風華絕代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舒雅的身後。他說：“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對錯已經不再重要，剩下的只有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所以，斬草除根，永除後患，才是止息幹戈最好的方法？”舒雅轉身，看向她的友人。

青萍沈默半晌，說：“有些事，是放不下的。”

“連自身都可以舍棄，還有什麽是放不下的？”舒雅問道，“如果無法放下仇恨，在覆仇之前，去懺悔吧，為了曾經做的，以及將要做的。”

“懺悔？”青萍露出怪異的笑容，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

“真的沒有嗎？一個失敗者，怎麽會沒有錯呢？”舒雅說。

“‘一個失敗者’？在舒雅眼中，青萍就是一個失敗者？”青萍冷笑道。

“還是一個不敢面對曾經的失敗，即將再次走向失敗的懦夫。”舒雅淡淡地說。

青萍怒視舒雅，道：“舒雅是青萍為友，青萍何嘗不是？所以，莫要逼我。”

“正因為視青萍為友，才不忍青萍走向末路。”舒雅說。

“你怎知是末路？”青萍說。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螻蟻尚且偷生，誰會渴望黑暗與毀滅呢？”舒雅哀傷地看著青萍，說，“別去。”

“舒雅放心，即便要做什麽，現在還早得很。”青萍嘲諷地說。

“既然如此，青萍道友可願與我出去走走？”舒雅問道。

“善。”

時值貞觀盛世，所見景象，與隋末自然不同。只是，舒雅似乎對那太平盛世不感興趣，只帶著青萍往深山老林裏鉆，采些青萍根本看不上眼的靈草礦藏。

這一回，舒雅是發現了唐僧的好處了。妖怪們都到西行路上等著抓唐僧，原來的地盤被扔在一邊，有的還有幾只小妖看守，有的直接荒廢了。這讓她的“尋寶”之路無比順利。

舒雅滿意，不意味著青萍同樣滿意。他是狂霸邪魅拽的報社魔王（霧），天高三尺的刮地皮行動是主角模板附帶的（大霧）。

當舒雅追著一只幼年的承黃(1)求拔毛的時候，青萍終於忍無可忍了。他說：“舒雅道友到底想要做什麽？”

舒雅什麽也沒說，只將詮釋著骨感美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這是何意？”青萍疑惑地問。

“道友以為如何？”舒雅說。

“靈氣充盈，刀劍難傷。”青萍不解，給出中肯的評價。

“太脆弱了。”舒雅搖搖頭，說。

“何出此言？”青萍疑惑地問。在他看來，舒雅的骨頭確實挺脆的。這是修為的差距造成的。只是，她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舒雅撤去手上的靈力，手骨立刻散落。青萍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只撈到四塊，其中一個還彈了出去。

“舒雅道友？”青萍將手中的骨頭遞過去。

散落的骨頭已經飛回原處，舒雅嘆了口氣，說：“靈力終有盡時。待到那時，怕是沒機會將白骨撿回。”

青萍恍然，道：“所以，你想將這一身骨頭固定？可惜，最好的機會你已經放棄了。”最好的機會，當然是塑造仙體之時。

“白骨之身，也沒什麽不好。只不過是加工一下罷了。”舒雅淡淡地說。不用為了吃喝拉撒睡發愁，挺不錯的。

“加工？你是指重新煉化？”青萍蹙眉道，“這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器物，怎能用這等普通的東西？”

“那應該用什麽？”舒雅說。她在回憶現代材料的制作工藝，然後發現自己把相關知識都還給老師了。別說那些先進的東西了，她連塊香皂都弄不出來。

“舒雅當尋些天材地寶才是。”青萍說。

“天材地寶？天材地寶要麽生於奇險之地，要麽就是有主之物，舒雅區區一介小仙，如何能得？”舒雅說，“若是非要天材地寶，還不如回頭抓了唐僧，去找積年大妖，看看能不能換些來呢。”→_→所以，唐僧就是妖族間的貨幣嗎？

青萍無奈地說：“天材地寶，我這裏有一些。舒雅若是不嫌棄，便拿去吧。”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團亂麻一樣的東西。

看著這被扔進垃圾箱，都沒人會撿的“天材地寶”，推辭的話，舒雅怎麽都說不出口了。原來單身的男人都是邋遢鬼，連青萍道友都不例外。

見舒雅沒什麽動作，青萍說：“可是有什麽不妥？”

“沒，只是忽然發現，青萍道友和世間的男人，其實沒什麽不同。”舒雅淡淡地說。

“什麽？”青萍完全沒弄懂舒雅說的是什麽。

舒雅微微搖頭，道：“多謝。”

青萍：“……”為什麽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有青萍的物資支持，舒雅不必再為材料煩惱。事實上，青萍真的是個不錯的朋友，他不但提供了物資支持，還有技術支援。在他的幫助下，舒雅很快完成了骨骼的重加工。

舒雅看起來，依舊是那具白森森的骷髏。只是，當她撤去維持身體的靈力，那些骨頭已經好好的在那裏。

為了慶祝改造成功，舒雅特意打了好幾壇子酒。她自己不能喝沒關系，可以灌青萍嘛。→_→灌漂亮男人酒，你想幹什麽？

青萍是強大的仙人，不是強大的酒桶。這幾壇子酒還不能吞噬他的神志，卻可以讓他的膀胱不堪重負。就在他準備第三次告罪，要去方便的時候，青萍臉色忽然一變。他說：“金蟬子功德圓滿了。”

“金蟬子？你是說唐僧？”舒雅說。

青萍沈著臉，點了點頭。

“折騰這麽久，也該功德圓滿了。來，青萍道友，為了唐僧一路上的艱難險阻，來一碗吧。”舒雅將滿滿一碗酒遞到青萍面前，特豪邁地說。

“……今天舒雅興致不錯？”青萍不去看那碗酒，說。

是的，確實不錯。為了這不錯的興致，青萍道友不該喝上一碗嗎？”舒雅說。難得能自己不喝，專心灌別人，興致當然好。

青萍：“……”

令人遺憾的是，最終舒雅也沒能灌倒青萍。青萍無法理解舒雅突然爆發的惡作劇之魂。他始終不懂，舒雅為何非要灌他酒。反正，他以後是不會在舒雅面前喝酒了。

骨頭的問題解決了，青萍提供的天材地寶還有剩，她自己收集的那些更是完全沒懂。這些東西激發了舒雅的科研之魂，她開始折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舒雅將林子弄得烏煙瘴氣。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青萍以入世修行為由，拉著她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1)《山海經?海外西經》：“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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