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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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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威想把照片送給我,被我婉拒了。

就像《青春》裏唱得那樣,流逝的風流逝的夢,流逝的年年歲歲。

那些流逝的,永遠流逝了。

那些錯過的,永遠錯過了。

我坐在“老歌手”門外的臺階上,雙手掩面,哭得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憋了八年的淚水傾瀉而出。

此時的我,毫無形象,狼狽不堪。

有人靠近,塞給我一包紙巾,他的手背經絡凸起,手指骨節分明。我聽到打火機的聲音,他點燃一支煙,一吸一吐,薄霧散開。

無聲的陪伴,煙草的味道,讓我逐漸平靜下來。

月色皎潔,他的語氣也淡淡的,“好點了?”

男人的聲音輕柔,低沈,冷靜,聽上去漫不經心,卻有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這些年來,一想到邵鵬鵬,我的心裏就像是空了一塊,既出於對往事的遺憾,亦出於對答案的渴求,那片荒蕪從未被時光覆蓋,直至現在。

康威的一番話,墻上的老照片,猶如一只蓋子,嚴絲合縫地,填補了那塊空地。

事兒先生只用輕輕三個字,就將那只蓋子擰緊,扣好。

他的嗓音很暖,像一只手,撫平了我的傷口,也擦幹了我的淚水。

邵鵬鵬這一篇,算是翻過去了。

“謝謝。”我收住淚意,“我沒事了。”

他掐滅煙蒂,起身。

“既然沒事了,那就走吧。”

一路沈默。

我把腦袋靠在椅背上,濃重的倦意令眼皮直打架,頭腦卻異常清醒。

老電影終於落幕,結局浮出水面。

手機鈴聲響起,我按下接聽鍵。

小路師兄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嚷嚷,“易歌你不厚道,見著老同學就把師兄扔了。你人呢?還有舒先生也不見了,你們都哪兒去了?”

我懶得解釋,“抱歉,我有點事,先回家了,你們接著玩,掛了。”又問事兒先生,“你這樣直接走了,可以麽?”

他扯出個笑來,尚未來得及回答,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屏幕上彈出“邵鵬鵬”三個字,我心頭驟然一緊,下意識看了看旁邊開車的人。

連續響了十幾聲後,自動掛斷。

事兒先生手握方向盤,側臉瞥我,“怎麽不接?”

鈴聲再次執著地響起,手機在掌心一直震動。

我猶豫著,要不要關機。

“剛才哭得驚天動地,生離死別,這會兒倒慫了?你可真有出息。”事兒先生難得擠兌我,“怎麽,不敢接電話了?怕控制不住情緒?”

那口氣,冷颼颼的,堪比三九天裏參加冰桶挑戰桶。眼神也跟刀片似得,多看一眼都覺得後脖頸子疼。

鈴聲第三次響起,我暗罵自己沒用,咬牙接起,“餵?”

邵鵬鵬的聲音聽上去不大真切,“宅宅?”

我清了清喉嚨,“是我。”

事兒先生的車質量忒好,窗門緊閉時,車內靜得連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毫不費力便可聽到我們的對話。

“我剛下手術就接到康威電話,他說在老歌手遇見你了,他有沒有......說什麽不合適的話?”

我苦笑,不適合麽?

合適不合適,我不知道。

但我很感謝康威,那個與青春有關的夢,是他幫我落下了帷幕。

曲終人散,再無遺憾。

事兒先生說的沒錯,既然電話裏能說得清楚,不如一口氣做個了斷,有始有終,也算是一種完滿。

我略加斟酌,“邵鵬鵬,你聽我說。”

電話的另一頭斂聲屏氣,“你說。”

“我看到那張照片了。”我把話挑明,“關於你的想法,我也都知道了。”

邵鵬鵬的呼吸沈重,“宅宅,你聽我說,我一直沒......”

“以後不要叫我宅宅了。”

宅娘子、鬧娘子和鵬官人的故事,早就應該結束了。

“還有,”我盡量保持平靜,“再見,珍重。”

實習的第二周開始,我再沒有悲春傷秋的機會,現實生活才是要對付的魔鬼。項目進行到建模階段,我每天錄資料錄到想吐,能力出眾的小路師兄更慘,睡夢裏都是跳躍的公式和數字。

終於挨到午餐時間,我松口氣,勉強對付了幾口,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

事兒先生坐在不遠處,正端著一杯咖啡,與趙教授認真討論著什麽。

姚遠手持代餐米糊,加入他們的談話。

在公司裏,事兒先生的話題永遠是項目、績效、數據、考核。有黑面在,他們的話題輪不上我插嘴。他做事極有分寸,尤其是對我,表面上永遠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既不刻意冷淡也不過分親密。

事兒先生從未隱瞞過與我合住的事實,在上下班時間,我們每日同進同出。公司裏有不少合租房子的年輕人,畢竟房價和房租在那擺著,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一段日子相處下來,即便有過質疑或誤會,大家也漸漸看出些端倪——八小時之外,我與他的確只是房東與房客之間的關系,單純且友好。

閑言碎語不攻自破。

小路師兄是個直率的人,私下裏尋了個機會,悄悄告訴我,“易歌我跟你說,我從一開始就相信你們的清白,舒總人帥錢多能力強,怎麽可能看得上你嘛。趙教授果然是老眼昏花利令智昏......這句話你可別告訴他。”

我簡直想揍他——因為他的話糙理不糙,盡管我不想承認。

一種別樣的情緒浮上心頭。

我悵然若失,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三人正圍坐在沙發上,聊得興起。

事兒先生說了句什麽,姚遠忽而抿嘴,那一抹笑,明艷不可方物。

刺眼。

素來不茍言笑的黑面也跟著開懷。

話題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我挪開視線。

心頭像是憋著一團火,無處發洩。

我這是怎麽了?

墻角的報刊欄上,一本人物雜志的封面照片,吸引了我的註意力。

我走過去抽出來,坐在沙發上翻看。不用多想,肯定是公司的女孩子們訂的——欄目大多是各行各業青年才俊的專訪,多半還是未婚男性。

很快找到封面人物。

篇幅很長,我專心致志地看了下去。

顏亦初比我們高一屆,是建築學院當仁不讓的院草。他自幼受過專業游泳訓練,生得高大魁梧,肩寬腿長。再加上天生一張娃娃臉,眼大膚白,唇角勾出笑紋時,眉毛並眼睛會劃出同樣的弧度。單論皮相,絕對可以稱得上人神共憤。事兒先生並二世祖的外貌優勢加起來,都不一定贏得了他。

他的性格明朗,大開大合,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型。相比事兒先生,他少了幾分淡漠和內斂,比起二世祖,則多了幾分成熟和穩重。他不拘小節,笑起來肆無忌憚,哭起來毫無保留。

當然,見過他哭的人,應該不多。

我是其中之一。

他的照片穿插在訪談版面中間,大多是工作照,也有一張生活照。照片中的他,衣著得體,處處透出成功人士的儒雅及精致。唇角依舊勾著,乍一看,似乎在笑。然而還是少了些什麽,比起當年籃球場上令全院女生尖叫的發光體,他的笑意太過空洞,就好像他筆下的那些設計圖紙,不帶任何感情,透著死一樣的寂寞。

論技巧與勤奮,鬧鬧與他不相上下。

論天賦與靈性,鬧鬧卻強了他不止百倍。

這是鬧鬧吸引他的唯一原因。

通篇訪談,大多與事業有關,內容無非是他在美國攻讀學位的經歷,以及林林總總的各類獎項。文章最後,撰稿記者問了他一句話,對待感情是什麽態度?

回答一如他的性格,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我笑出聲來。

小路師兄賤兮兮地湊過來,“看什麽呢?那麽認真,還咯咯直笑。”

我沒理他,“啪”地合上雜志,下意識地想去夠茶幾上的煙盒,只一秒,反應過來,從褲兜裏摸出電子煙,叼住。

習慣都是一點一滴養成的,慢慢來。

小路師兄瞥了眼雜志封面,“這個男人長得比電影明星還帥,一看就是整過容的,肯定是花心大蘿蔔,也就騙騙你們這種小姑娘。”

我難得冷了嗓子,“你不懂別胡說。”

論癡情,世上哪個男人能比得過顏亦初?

“說得好像你懂似的。”小路師兄諷刺我,“連男朋友都沒談過。”

李妍妍聽到我們的談話,挨著我坐下,“易歌你沒談過戀愛啊?”

我不置可否。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猶豫了片刻,“目前沒有。”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啊?”

我思索片刻,“什麽樣的.....的呢......”

邵鵬鵬那樣的?

翻篇了的,恐怕不能拿來類比。

顏亦初那樣的?

金剛芭比,不咋地。

還是......

這個問題有點難度,但我敢肯定,什麽樣的男人最招我討厭。

那種想起來就惡心,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將其挫骨揚灰的惡心。

“你不如換個問法,這麽說吧,我特別、特別討厭......嗯,老男人。”

“老男人?”李妍妍一臉震驚,“你討厭老男人?”

她聲音瞬間提升八度,不遠處的黑面、事兒先生和姚遠都轉過臉來,齊齊露出覆雜的目光。

我:“......”

“易歌喜歡嫩的。”小路師兄唯恐天下不亂,“你忘了嗎,那天在老歌手,她看那個小孩的眼神,恨不得把人家生吞活剝了。”

我:“......”

“原來如此啊,”李妍妍不無遺憾,“真想不到,你竟然喜歡小奶狗.......”

“也不能太小吧,”小路師兄追問,“唉,你覺得多老算老男人?”

“四十左右吧......”我咬著煙嘴兒,給出準確答案,“今年四十五歲的。”

李妍妍:“......”

小路師兄被嗆住,“......四十五歲的男人刨過你家祖墳?”

黑面暴怒,“易歌,你欠抽是吧!罵人還帶拐彎兒的呢?”

我莫名其妙,“趙教授您生哪門子的氣,您不是才四十四麽?”

黑面的老臉一紅,“......我算的是虛歲,不行啊。”

我:“......”

“那你會不會喜歡那種,”李妍妍扭捏了片刻,“呃,皮膚黑一點、會唱歌的那種?”

皮膚黑一點、會唱歌的那種?

小路師兄嗤嗤直樂,“我說你這麽刨根問底,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我真是服了,“說了半天,你是想問康威那家夥?”

“我都打聽過了,他目前沒有女朋友。”李妍妍嬌羞不已,“你要是不介意,幫幫我唄。”

康威啊,我還真熟悉。

有關於邵鵬鵬的一切,我都熟悉。

曾經,那是我的本能。

我回憶片刻,“你認真聽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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