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眼神陰沈, 仿佛能夠吃人。

可姜妃卻沒有看到。

她正窩在皇帝的懷裏呢。

因此，雖然皇帝的聲音冰冷壓抑了些，可是姜妃並沒有感受到。

她本就不是能敏銳地感受到旁人情緒的性子，哪怕這些年在宮中沒有曾經那樣盛寵, 陸續得寵的新鮮美人早就把她當初的聲勢給打下去了, 可好歹有個皇子傍身, 又出自姜國公府, 別管姜國公府怎麽厭惡了姜妃, 可皇帝也都看在姜國公的面子, 給姜妃體面, 時不時地過來坐坐，沒有讓姜妃在宮裏過得艱難。

雖然說打從四皇子出生，皇帝就被姜妃念念叨叨什麽四皇子有經天緯地之才, 可聰明了念叨得心裏煩躁, 可四皇子卻是一個懂事的性子, 因此皇帝難得忍了姜妃。他對姜妃尚且有幾分關照，姜妃習慣了這樣的關照，就覺得皇帝對自己還是不同的。

她一向是不肯吃虧的性子。

之前，為了四皇子的皇位難得低下了頭。

可是不僅阿寶, 就連姜家的幾個女眷都排斥她。

姜妃那樣的性子能受得了麽？

她沒有法子插手姜家後宅, 可是想想皇帝對蕭閔的看重，就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阿寶既然不知好歹, 她就讓阿寶知道知道厲害。

因早就有了這樣的打算, 皇帝一來姜妃就把自己想要幹的事說出來了。

她身居宮中, 不過是個宮中婦人, 想幹別的壞事幹不出來, 可是於後宅的事也有幾分門道, 自然也知道，所謂的宮中，其實與尋常人家的後宅沒什麽兩樣。

皇帝把蕭閔當做親兒子一般看，當初他親兒子大皇子大婚的時候是怎麽著來著？

大皇子年紀大了，卻剛要成親，皇帝就提前命人挑了兩個絕色美人趕在大皇子妃進宮之前要送給大皇子，教導他些人事……因大皇子沒答應，因此大皇子妃進宮之後，皇帝又對大皇子妃提了一句，說作為皇子正妻，應該賢良淑德，讓大皇子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若是大皇子子嗣繁茂，這也是大皇子妃的功勞與美名不是？

大皇子妃新婦靦腆，在皇帝的面前沒說什麽。

還是皇後在一旁嘰嘰歪歪，說那兩個絕色美人美得很，非要到自己的身邊賞心悅目。

沒過兩天，這兩個絕色美人就被皇後舉薦給了皇帝。

雖然皇帝沒收，還仿佛沒看上，覺得這兩個美人在皇後的跟前有點礙眼……皇後對美人格外關照，瞧著比對皇帝都愛護些，因此給隨便封了個小嬪妃養著給了皇後這個面子之外就沒有寵幸，可姜妃就是覺得這是皇後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倒是那時候皇帝隱隱對大皇子妃不滿，覺得大皇子妃沒有怎麽安排其他服侍大皇子的女人，很不大度。

要不是那時候阿寶與蕭閔回了京都，蕭閔張嘴就是要和阿寶大婚，把皇帝的目光全都拉走，想必如今大皇子府也已經美人無數了。

正是因為知道皇帝對皇家子弟的態度，知道他更希望皇家晚輩開枝散葉，因此，姜妃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必然會很投皇帝的脾氣。

哪怕蕭閔曾經仗勢欺人，差點把姜妃給宰了，可姜妃想想還是阿寶更可恨些。

阿寶想做蜀王妃。

她偏不讓她好過。

美滋滋地想做蜀王妃，可一進門就見到滿府的小妾爭寵，那阿寶還得意得起來麽？

一旦她哭鬧起來，那就等著皇帝的厭棄，等著禦前失寵吧！

真以為皇帝一兩句“掌上明珠”，就以為自己真的是公主了不成？

姜妃臉上帶著嫵媚的笑意，聽到皇帝的話，感受到了皇帝的關註，便一邊伸手撫摸皇帝的胸膛，一邊嬌笑著說道，“世子是陛下看著長大，當做親兒子看待，對陛下也有大功，陛下多照看慈愛些，不是應該的麽？阿寶雖然是我的侄女兒，可我到底得說一句，她這年紀也太小了，一團孩子氣，恐怕嫁了人也不懂事得很。陛下若不賞賜世子兩個知情解意，知冷知熱的人，那世子的日子怎麽過呢？”

她纖纖玉手都要撫摸進皇帝的衣襟去了。

可是下一秒，正帶著幾分柔情的美人就被皇帝從懷裏給推地上去了。

“陛下！”姜妃正想著與皇帝親熱，萬萬沒想到身上一痛，轉眼就滾到了地上。

她忍著摔到地上的疼痛，疑惑地看向霍然起身，臉色鐵青的皇帝。

直到此刻，她才看到皇帝難看的臉色，還有看向她的，惱怒與厭惡交織的眼神。

那看向她的眼神，陌生又厭惡，仿佛看著什麽惡心東西一樣，讓姜妃心裏一涼。

她茫然地看著皇帝，不知道皇帝到底為什麽這麽生氣。

她剛才的話多為皇帝和蕭閔著想啊！

“你說的是人話麽？阿寶是你的親侄女！”皇帝真是氣死了。

這些年，他對姜妃尚且有幾分優容，一則是因曾經將她卷入渾水接到宮中的愧疚，一則是對姜妃尚且有幾分情分，另一則就是因姜國公與阿寶了。他也知道前些天阿寶和姜妃沖突了什麽，也知道阿寶拒絕了姜妃的示好，卻沒有想到，一轉眼姜妃就要壞阿寶的姻緣。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麽？

皇帝看著姜妃那張貌美如花的臉，險些一耳光抽過去。

“陛下是什麽意思？我也是為了陛下呀！”

“你放屁！”能把天下至尊給氣到爆粗口的嬪妃，姜妃大概也是第一人了。

皇帝氣急敗壞了，顫抖著手指指著姜妃說道，“你是為了朕？你是為了你自己！為了出氣，為了欺負阿寶，你竟然敢說這樣的話！誰給你的膽子，敢對阿寶的婚事動手腳！”

“我也是見陛下當初對大皇子妃不滿……”

“大皇子妃和阿寶能一樣麽？！”

一個是兒媳，一個是自己看著長大，當閨女的孩子，這能是一樣的麽？

做長輩的，只希望兒子後宅多多益善。

沒聽說過希望自己的女婿左擁右抱的！

今天，狗皇帝也在理直氣壯地雙標著。

他看著一臉氣憤的姜妃，緊緊地咬著牙才沒有對她破口大罵，可是心裏卻已經厭惡得很了，看姜妃一眼都覺得惡心無比。

曾經他對她尚且還有幾分覆雜的感情，又是覺得辜負了她，又是覺得她當初懵懂進宮，被自己的種種籌謀蒙在鼓裏也很可憐，可是如今看她，皇帝只覺得姜妃面目可憎。

“對阿寶一個孩子都這樣使壞，你的心真是骯臟卑鄙得令朕厭惡。”

這話說出來，姜妃如被雷劈。

被自己的夫君說自己是個心靈醜陋骯臟的女人，這誰能受得了麽？

“陛下！你怎麽能為了一個小丫頭，就對我這樣？！我才是陛下的妻子，才是陛下皇子的母親呀！我們才是一家人！”

“朕早就和你說過，皇後才是朕的妻子，你不過是個尋常嬪妾。”皇帝看著姜妃那扭曲地伏在地上的樣子，也已經失去了耐心。

他平靜了幾分，厭惡地盯著姜妃，看著她冷冷地說道，“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往自己的臉上貼金。誰和你是一家人！皇子們的母親是皇後，就算是一家人，也是朕，皇後還有皇子們！與你何幹。”

姜妃傻了。

她流著眼淚，呆呆地看著皇帝。

“陛下，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話？”

當初，皇帝多麽喜歡她呀？

那麽寵愛她，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

她想怎麽使小性子就使小性子，連皇後受了委屈，皇帝不也只是一笑而過麽？

可是如今，難道色衰愛弛以後，皇帝對她就當真沒有感情了麽？

“我那麽喜歡陛下，陛下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呢？”姜妃哭著說道，“我一輩子的韶華都給了陛下，陛下怎麽能辜負我？！”

“朕辜負你什麽了？你進宮得寵，不就是為了這皇家的榮華富貴？朕難道短了你的榮華富貴麽？”

姜妃流淚瘋狂的樣子，在皇帝冰冷的目光裏完全不算什麽。他冷冷地看著她，將從前的情意揭開了昂藏在底下的那無數的暗色，緩緩地說道，“當初，不就是你舍不得榮華富貴，才舍了你父親給你挑的婚事，為了榮華富貴，為了虛名嫁給朕？真心……姜妃，你的真心，是你的榮華富貴，是你想要的朕坐著的皇位，你自己心裏知道。”

愛情的美好被這個男人親手揭破了真面目。

這一刻，姜妃沐浴在皇帝了然冰冷的目光之下，冷得打哆嗦。

她充滿了被扒光了，被看破了一切的羞辱還有惶恐。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心愛慕陛下，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若是為了愛情，好歹還高尚些。

可若當真只剩下了那些功利，那她在皇帝的眼裏，恐怕真的什麽都不算了。

姜妃拼了命的否認，皇帝卻只是冷淡地勾了勾嘴角。

“就算你當真是為了榮華富貴，朕也不在意。你是否愛慕朕，朕也沒有放在心裏，反正當初你願意進宮，朕也歡迎。畢竟你是姜國公獨女，朕那時的確看重姜國公。就算你是個醜八怪，朕也會封你做貴妃的。可惜了。”

他慢慢走到不敢置信的姜妃的面前，垂頭殘酷地看著慢慢瞪圓了眼睛的這個美貌的，曾經自負無比的女人。

“若你老實乖巧，看在你父兄，看在阿寶的份兒上，朕不介意讓你做一輩子的貴妃，善待你，順便多寵愛你的兒子。”

姜妃擡頭，看著這個已經上了些年紀，卻依舊英俊的君王。

她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一切。

可是皇帝冷酷的話全都鉆到她的耳朵裏。

“你貪戀朕的榮華富貴，朕也不過是看重籠絡你的父親兄長，都是虛情假意，何必拆穿。”

這麽多年，原來只需要四個字就可以蓋棺定論。

虛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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