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13)

關燈
申訴。”肖楊至今還能想起那個中年婦女形容憔悴的身影。五年前他再一次見到她時,幾乎都要認不出她。她跟八年前的模樣相差太大,不過四十三歲的不惑年紀,臉上就橫生出數不清的皺紋,兩鬢也花白,看上去就像個六十耳順的老人。

“雖然蔣元明八年前就被執行了死刑,但家裏有個犯了強/奸/殺人罪的兒子,這件事對蔣家的影響很大。他們堅持要為蔣元明洗清冤屈。”

他說完沈默了一會兒,才忽然補充:“其實蔣元明案的受害者家屬,這些年也一直在申訴。”

嚴聰還有些心神不寧,這會兒就想不起被害人的名字,趕緊低下腦袋翻了翻案子的檔案才找到:“沈友麗一家?”

前邊又碰上一個紅燈。肖楊減慢了車速,稍稍頷首:“八年前那個案子的疑點很多。多到即使抓到了兇手,不僅蔣元明自己不承認,連受害者家屬也相當懷疑。”手肘一動,掛空擋拉手剎,“但我當時只是個普通的刑警,沒有質疑的權力。”

這個案子可以說是肖楊當了近十年的刑警碰到過的最讓人窩火的案子。其實當時他並不是沒有質疑過,可他的意見在當時的調查中起到的作用不僅不痛不癢,還讓他險些丟了工作。

嚴聰沒吭聲。他不知道其中的詳情,但是他能想象。他的家庭背景讓他從小就見慣了這種套路,也因此令他選擇來X市工作,遠離自己的父親。

而現在,這種“規則”還是間接性地害了他的兒子。

“沈家三年前告蔣家為申訴而引起的媒體關註侵犯了他們的*權,在那之後這個案子就銷聲匿跡了。”看完最後的資料,他覺得心煩意亂,撐著下顎望向窗外。“老肖,”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還是開了口叫肖楊,“你說蔡月晴會把小溥和喬律師怎麽樣?”

“你要是不能控制情緒,待會兒就留在車裏。我自己下去。”肖楊面不改色地平視前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語氣不冷不熱地做了決定,算是最後的警告,“回去以後我會申請讓你回避這次的調查。”

聽出他話裏不容置喙的意思,嚴聰便沈默下來。

等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他還是跟著肖楊一起下了車。

傅家村雖說是歸一個村委會管,但每戶人家之間住得都比較遠,僅有一兩家挨在一起住的,再要找到農民自己蓋的房子,通常就得翻過一個山坡。好在田間有壟連通著一條大路,能環過整片地區走遍這個村子。

蔣家的房子和另一戶人家的房子挨得很近,門窗緊鎖,好像沒有人在家。蔣元明的父親蔣一哲兩年前已故,他們一家再沒有別的子女,因此只留了蔣元明的母親蔡月晴住在這裏,按理說應該不會搬家。

肖楊和嚴聰站在門前敲了會兒門,正考慮要不要直接叫人過來搜查,就聽見隔壁那戶人家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走出來,朝他們這邊望了望,擡高音量問道:“你們找蔡月晴嗎?”

“對,請問你知道她去哪了嗎?”嚴聰問他。

男人便告訴他們:“她一年前就不住這了,說是生了病,去縣城裏的大醫院治病去了。”

聽罷,肖楊跟嚴聰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上前去,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知道她去那間醫院了嗎?”“就縣城裏的第一醫院。”男人見他們是警察,不禁楞了楞,“你們是來找她談蔣元明的事兒?”

他半邊身子還藏在門裏,肖楊首先沒註意到,走近了才發現這個男人有半條胳膊是截了肢的,穿著打扮也不像個農民,倒更像是城裏的工薪階級。肖楊於是在嚴聰搖搖頭之後,瞥了眼這幢屋子,開口問這個男人:“這是你家?”

對方點頭,“是,我叫傅岳,這是我們家的房子。”

肖楊聽了又稍微挑了挑下巴,示意他看看停在他家門前那塊空地上的小面包車,“那輛車也是你的?”

“誒,對。”傅岳點點頭如實回答,想了想,似乎擔心自己講的不夠清楚,便接著解釋,“我跟我老婆孩子住城裏,我爸不肯跟我們搬過去住,我們就每個星期二都要過來看看他。老人家現在有點癡呆,我們請了保姆也不放心,所以買了臺二手車,讓我老婆得空就來照看一下。”

可惜肖楊只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做表示。倒是嚴聰仰頭觀察了一下他們兩家的房子:“他們家的房子看起來好像比你們家的房子要新啊。”

“哦,那是他們前兩年重新刷過了。”傅岳就把視線轉向嚴聰,也跟著伸長脖子瞧了瞧蔣家的屋子,“蔣元明的事兒出來以後,蔣叔叔就病倒了。兩年前趁著蔡阿姨出門拜訪親戚,蔣叔叔把屋裏的煤氣罐打開,點了火自殺。爆炸不算嚴重,但也把屋子裏的墻壁都燒壞了,只好再裏裏外外粉刷一遍。”

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傅家屋裏就傳來了人聲:“老傅,跟誰說話呢?”

隨著聲音的響起而走出來的是個女人,她沒有跨出門檻,只站在門裏看著傅岳。站在肖楊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這個女人的臉,而他擡起眼瞼看過去,一雙鳳眼清黑的眼仁裏便有驚訝閃瞬即逝。

因為這個女人的臉,有嚴重的燒傷。她大半張臉上都是可怖的傷疤,已經辨認不出臉部的輪廓。

“兩個警察同志,來找蔡姨的。”回頭看向她,傅岳皺了皺眉,“你跑出來幹什麽,爸跟晨晨都還在裏頭呢。”

女人見他不高興,便低了頭轉身回屋。

肖楊將視線從她的背影挪回傅岳的臉上,面上表情平淡,好像是隨口一問:“這位是?”

“我老婆,聶翠英。”等到女人進了屋了,傅岳才扭回頭來,壓低聲音告訴肖楊,“兩年前蔣叔叔自殺那晚,翠英剛好在家裏照顧我爸。聽見爆炸發現著火以後,她就沖進屋子裏想去救人,結果人沒救著,反倒把自己燒傷了。”

微微頷首,肖楊又把話題繞回了蔡月晴身上:“蔡月晴搬走以後,從來沒有回來過麽?”

“應該是沒有的,我們每次回來都看見他們家大門鎖著。”傅岳皺著眉頭想想,最終搖了搖頭,“家裏保姆也沒看見她回來過……要麽我把保姆叫來,你們再問問?”

“不用了,謝謝。”肖楊臉上沒什麽情緒地謝絕了他,轉身偏了偏頭示意身旁的嚴聰:“先去縣城的醫院。”

嚴聰會意。兩人跟傅岳道了別,便穿過田壟回到了車裏。肖楊一面系安全帶一面吩咐:“讓小陳去查傅岳和聶翠英夫婦跟蔣家的關系。”“好。”嚴聰也已經掏了手機準備聯系小陳。

半個小時後,當他們趕到縣城裏的第一醫院,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喬茵又聽見了那個女人的腳步聲。女人幾個小時前才剛來過一趟,給被關在鐵門後頭的孩子餵了些吃的,也給了喬茵一點食物。喬茵以為她只會在飯點過來,倒沒想到這還沒過多久,她又來了。

但這一回女人不是來送飯的。她先打開鐵門和房間裏的孩子說了些什麽,然後才合上門出來,走到了喬茵跟前。

“不要亂動。”女人低聲告訴她,接著就把喬茵的椅子慢慢放斜,將她連人帶椅拖動起來。喬茵沒有亂動,她知道這樣容易失去平衡。

女人大概將她拖了二十米遠,停頓片刻,“吱吱”地拉開鐵門,把她拖進了鐵門後頭的房間裏。等到把椅子擺到了某個特定的位置,女人就動手給喬茵的右手松綁,改用手銬銬住了她的這只手腕。

接下來,女人又抓住喬茵的腳,脫掉她的鞋子,銬住她的右腳腳腕。

做完了這些,女人才陸續解開了喬茵身上的其他繩子,最後還把她扶起來,讓她從椅子上下來,坐到了地上鋪著的一個坐墊上。喬茵試著動了動右手和右腳,果不其然發現手銬的另一端都被銬在了別的東西上,她的行動依然受限。

“對不起。”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喬茵的左手又綁回了一旁的椅把上,撕開封住她嘴巴的膠布,“你有沒有什麽想對你家人說的?”

這個問題讓喬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抿了抿唇,很快就再次冷靜下來,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而是反過來問她:“你想做什麽?”

對方沈吟了幾秒,也不從正面回答,只淡淡說了一句:“想好了就告訴我,我會替你轉達。”而後站起來,對著另一個方向溫聲細語,“乖,這個阿姨會在這裏陪你。”

之後女人就沒做久留,匆匆離開了。喬茵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等待許久也不見周圍有任何動靜,便小聲道:“小朋友,你在哪裏?”

四周靜了一會兒,才有個細細的聲音從另一個角落裏傳來,還帶著微弱的鼻音:“這裏。”

喬茵轉頭往那個方向偏了偏腦袋,眼睛依然被蒙著,什麽也瞧不見。但她對聲音傳來的方向笑笑,語氣溫柔地繼續問:“在那裏啊。那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我叫……嚴、嚴呈溥。”孩子果然剛哭過,也不知是憋了多久,一張口就開始猛地抽氣,小聲地嗚咽著。聽到他的名字,即便不知道具體是哪三個字,喬茵也首先聯想到了嚴聰,繼而又想起了肖楊。

既然這個女人把他們綁過來不是因為喬家,那麽就只可能是因為肖楊他們了。

“哦,小溥是吧?小溥別哭,還有阿姨在這裏呢。”喬茵清了清嗓子,柔著聲音安撫嚴呈溥,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小心翼翼地問他:“小溥你爸爸是不是叫嚴聰呀?”

嚴呈溥抽抽搭搭了幾下,總算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你為什麽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這便證實了她的猜想。搞清楚了女人的目的,喬茵緊繃的神經才稍感放松,舒展開一個笑容,輕聲回答嚴呈溥小朋友的問題:“因為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啊。我叫喬茵,你可以叫我喬阿姨。”

“真、真的嗎?”小朋友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吸了吸鼻子問道。

“當然啦。”她很肯定地點頭,“小溥,你可以走過來嗎?能不能幫阿姨拿掉阿姨眼睛上面的布?阿姨的眼睛被布遮著,都看不到小溥了。”

而此時此刻,肖楊跟嚴聰已經從醫院出來,在蔡月晴的病歷卡上找到了她在縣城裏的居住地址。

“居然是腦癌晚期,”嚴聰一邊跨進車裏一邊感慨,“怪不得到這個時候才想到要報覆。”

坐進駕駛座的肖楊卻不作聲,兀自轉動鑰匙發動引擎,駕車開往蔡月晴的居住地。

蔡月晴就住在縣城中一個小居民區的平房裏,距離醫院不遠,方便她去醫院。但據醫院那邊提供的消息來看,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去過醫院了,家裏的座機也已經停機。

兩人開車趕到她的住所後,敲門也不見有人回應。

肖楊一轉門把,才發現大門竟然沒有鎖。他半垂眼瞼,稍稍蹙了眉,推門而入。嚴聰見狀也覺驚奇,跟著他一起進屋,邊喊著蔡月晴的名字邊在屋裏尋找她的身影。客廳、廚房和廁所都沒有人,只有一間臥室的門關著,肖楊和他對視一眼,拿了槍謹慎地打開了那扇門。

屍臭味撲面而來。

屋子裏家具擺放簡單,不見其他人影。而床上躺著的,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女屍。

從扮相來看,她應該就是蔡月晴。

Chapter 30

當地的法醫接到通知,十分鐘內就趕到了現場。

初步判斷女屍的死亡時間是在近兩個月前,沒有外力原因造成她的死亡,要確定是否為中毒而死還得進一步檢查。

“但可以確定死者生前做過化療。”法醫這麽告訴肖楊。

已經有專人來提取現場的指紋,要確認死者的身份起碼還需要兩個小時,可正是分秒必爭的時候,肖楊和嚴聰沒有多餘的時間走程序。站到屋門前眺望遠處山林蒼郁的山脈,肖楊開始在腦內將案子重頭梳理,難得沒有掏出香煙來紓解壓力,只微擰著眉心一動不動地靜立,清黑的眼仁裏映著遠景的剪影。

“看這情況,她十有八/九就是蔡月晴。”沒有在蔡月晴的住所搜查到有用的線索,嚴聰便走出屋子來到站在門前的肖楊身邊,兩手插在褲兜裏,盡力讓頭腦保持清醒進行分析,“如果蔡月晴兩個月前就死了,那綁走小溥和喬律師的是誰?蔣家的親戚都因為蔣元明的事跟他們家斷絕關系了,照理說不可能還有人要替他報覆……”

他尾音還沒落下,就聽得肖楊冷不丁出聲:“喬茵不是我的家人。”

“什麽?”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嚴聰略覺疑惑地看向他。

“小溥是你兒子,但喬茵還不是我的家人。”肖楊的視線還停留在遠方的一點,臉上神色沒有任何變化,語氣也沈穩如常,顯然已經恢覆了往常的狀態,“要是蔡月晴想要報喪子之痛,那麽綁走小溥也說得通。但是喬茵不是我的妻子,綁走她不符合報喪偶之痛的邏輯。她又是個成年人,綁架的難度更大,如果沒有特別的意義,綁匪沒必要冒這個險。”

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嚴聰不禁頷首:“除非……綁走小溥是要替蔡月晴報喪子之痛,而綁走喬律師……是替綁匪自己……”頓了頓,他挑眉,“這麽說,綁匪是蔣元明的戀人?”

“曾經的戀人。”腦海中浮現出那張辨認不出輪廓的臉,肖楊不輕不重地補充。

嚴聰正要張嘴再問點什麽,兜裏的手機就響了。“小陳的電話。”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跟肖楊打了個招呼,就一邊按下接聽鍵一邊轉身走進屋內:“餵?小陳?”

約摸兩分鐘過後,他又腳步匆忙地從屋子裏走出來了。

“聶翠英原來是蔣家的童養媳,”還沒走到肖楊跟前,他就急不可耐地開了口,“她十九歲的時候在縣城工作碰上意外,傅岳為了救她丟了半條胳膊,所以她才嫁給了傅岳。在那之後一年,蔣元明的事兒就出來了。”

對這一消息並不怎麽吃驚,肖楊側過身示意他跟上,“回去找她。”接著就徑自邁開腳步走向車子。

他們上了車,嚴聰迅速系好了安全帶,“你怎麽會想到要查聶翠英的?”

剛打算擡頭呢,就被車身猛然開始前行的沖力帶得險些撞到腦袋,嚴聰頓時有點懵,看到肖楊仍然面不改色地握著方向盤,真不敢相信他在把油門往死裏踩。這還是嚴聰頭一回見他將車開得這麽快。

“蔣元明被判刑之後,幾乎沒有人再跟蔣家打交道。”肖楊卻面色鎮定,一雙鳳眼眼神平靜地看著前路,有條不紊的解釋跟他正在幹的事兒風格完全不搭調,“單純只是鄰居家的兒媳婦,在那種情況下通常不會冒死沖進火場救人。”

這時候也沒工夫再調侃什麽,嚴聰收起驚訝的表情,點頭附和:“小陳那邊也查到,村裏的人都說聶翠英跟蔣一銘、蔡月晴夫婦關系很好,夫妻倆都把她當親女兒待。”他推測,“估計是蔣元明死了,老夫妻倆又相繼去世,聶翠英受到刺激,才想到要報覆的。”

肖楊只字不語,沒有再同他搭腔。

車子朝傅家村的方向疾馳而去。

同一時間,喬茵也已經咬散了捆住自己左手的繩子。一旁的嚴呈溥見她低頭咬得辛苦,趕緊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幫她扯散繩子,吸著鼻子問她:“喬阿姨,爸爸什麽時候才會找到我們?”“快了,爸爸和肖叔叔很快就會找到我們的。”她安慰他,試著用手去拽手腕和腳腕上的手銬,結果都是徒勞。

兩個手銬的另一端都被拴在一根鋼扶柄上,而扶柄是被固定在水泥墻上的,不論怎麽搖晃都紋絲不動。手銬也十分牢靠,任她怎麽拉扯都不見有斷裂的勢頭。

喬茵嘆了口氣,只好拍了拍腳邊的坐墊,沖嚴呈溥笑笑:“來,到阿姨這裏來。”

小朋友很聽話,跑到她旁邊坐下了,兩只小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臉看她,圓圓的下巴上還掛著幾滴眼淚,可憐又委屈:“我不要肖叔叔……”

看來肖楊說小孩子都怕他,也不是空穴來風啊?喬茵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擡手輕輕捋著嚴呈溥的背給他順氣:“好,不要肖叔叔,爸爸來找我們。”擔心孩子身上有傷,她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小聲問,“有沒有哪裏覺得痛?”

幸好小朋友只擡了肉嘟嘟的手給她,“手,痛痛。”

垂眼看看,他白白凈凈的手腕上確實有一篇紅腫。

“哎呀,好痛吧?乖,阿姨給你吹吹。”喬茵便給他吹了吹,不忘見縫插針地問他,“小溥,你見過那個把你帶過來的阿姨嗎?”

小朋友搖搖腦袋。

“那那個阿姨跟你說什麽了呀?”

“她叫小溥不要哭。”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回答,“她還說她有個女兒,是跟小溥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如果我不哭,她就帶她來跟我玩。”

原來她還有個女兒?喬茵暗自驚訝。

而這時鐵門外頭又響起了有人進來的動靜。嚴呈溥立刻像受了驚的小兔子似的鉆進喬茵的懷裏,緊緊抱住她的脖子,把小臉埋進她的頸窩裏,竟有些發抖。這樣的反應讓她有點兒不解,畢竟這幾個小時裏她還沒聽到那個女人對他大吼大叫過,似乎也沒打他,怎麽會讓他這麽害怕?

外邊的腳步聲來來回回,好像是在搬什麽東西。

沒過多久,鐵門就被推開。看清來人的臉時,喬茵稍稍一驚,總算明白了嚴呈溥那麽怕她的原因——這個女人的臉有大面積的燒傷,看上去就跟恐怖電影《猛鬼街》裏面的弗萊迪一樣恐怖。

她穿著紅色休閑襯衫和牛仔褲,就這麽沈默地站在鐵門前,視線從喬茵的左手慢慢轉移,最後直勾勾地瞧著她的臉。

“我想跟你談談。”趕在她開口之前,喬茵先出聲打破了沈默,冷靜地迎上她的視線,“你是不是跟肖楊還有嚴警官有過節?”

女人依舊立在原地盯著她,沒有半點反應。她一只手扶著門框,一只手垂在身側,兩肩無力地垮下,臉部表情十分僵硬,很可能面部神經被燒傷導致了面癱。但她那雙眼睛目不轉睛,眼裏盡是疲憊與絕望,即使看不出表情,也讓人覺得她面如死灰。

“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小溥還這麽小,不要再讓他受驚嚇了,放他回去吧。”喬茵權當她是默認,見她毫無反應,便不得不想法設法使她心軟,一雙大眼睛不躲不閃地與她對視,左手摸摸嚴呈溥的腦袋,醞釀了半秒情緒,眼裏就漸漸有了淚光,“你也有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兒。相信換成是你,也不會希望自己做錯事的時候,別人會報覆到孩子身上。”

喬茵刻意壓低了嗓音,語速又比較緩慢,說話便有些沙啞,加上隱忍懇求的神態和眼中閃爍的水光,竟真讓女人垂下眼瞼,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心頭一松,喬茵知道這是女人動了惻隱之心的表現:“你其實也是不想傷害孩子的,對吧?留我一個就可以了,把孩子放回去吧。”

可這回,女人沒有給她任何反應。喬茵抿著唇看著她,深深吸氣屏息,平覆快要到嗓子眼的心跳。

“八年前,你也才二十一歲吧。”半晌,女人才再次蠕動她被燒得變了形的嘴唇,卻遲遲沒有擡眼看她,“他當年還比你小一歲,就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判了死刑。就算後來有一個蘇書正認了罪,那些警察和法院都不肯承認那是個冤案。”說到這裏,女人終於擡起了頭,眼中一片灰敗,“他才二十歲啊……還有那麽多可能性……說不定也會變得像你一樣優秀。可他就這麽送了命。”

當女人提到“蘇書正”的時候,喬茵略略張大眼,心裏已經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是說蔣元明?”她問她,“你是蔣元明的家屬嗎?他那個案子我們律所有特別研究過,案件疑點很多,還是有申訴成功的可能性的。”心中稍稍有了希望,喬茵清清楚楚的記得這個案子的細節,“你應該聽說過張凱張律師吧?他是我們律所最好的刑辯律師,一年前打贏了胡福東案那場官司。半年以前我還跟他一起去找過蔣元明的母親,可惜一直聯系不到。如果你們還打算申訴,我們很願意幫忙——”

“蔡姨已經過世了。”女人打斷了她。

喬茵一楞。

“腦癌,就在兩個月前。我也是去看她的時候才發現的。”女人見她安靜下來,便雙眼無神地凝視著她的臉,慢慢地繼續,“就算是搬到縣城裏治病,街坊鄰裏也都認得出來。他們說她是個殺人犯的媽媽。她死在家裏整整一個星期,屋子大門沒有鎖,居然都一直沒人發現。”

她因燒傷而凹凸得不成形的眼皮艱難地張著,靈魂出竅似的眼神空洞,只有鹹澀的眼淚溢滿眼眶,最終匯聚成股,滑過她五官模糊的臉龐。而她仿佛沒有察覺,仍然機械地張合著嘴唇,任由眼淚滑進嘴角:“他們已經失去了他們唯一的孩子……還要遭到指指點點……直到死後都被當鬼怪一樣避著……你說他們有什麽理由要原諒呢?”

喬茵沈默了片刻,“所以你想讓你的孩子也變成罪犯的家人嗎?”

女人身形一僵。

“你明知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而且你這麽做還會讓蔣家的悲劇再在你的家庭重演。”喬茵回視她的雙眼,微微搖頭,“收手吧。還有很多方法能幫到你,你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

對方卻搖了搖腦袋,“已經太遲了。”

她不再去看喬茵的眼睛,轉身走開。喬茵眼見著她回到鐵門外更加空曠的房間裏,將擱在墻邊的幾個煤氣罐拖到了房間中央。這裏應該是個地下室,鐵門內的小房間儲放著雜物,沒有燈光,只有外間有盞頂燈,昏黃的燈光將她的身影映照得模糊。

在她動手將煤氣罐打開時,喬茵心下一涼。

“小溥,小溥!”她趕緊搖了搖躲在自己懷裏的嚴呈溥,示意他看向角落裏那個塑料袋中一桶二點五升的礦泉水,“快,去把那桶水拿過來!”

或許是因為她口吻急切,小朋友沒敢磨蹭,從她身上爬下來就趕忙跑過去,搖搖晃晃地把那桶礦泉水抱了過來。喬茵讓他把上衣脫下,然後用一只手擰開礦泉水瓶蓋,將衣服打濕給他:“聽話,用這個捂住鼻子。”

嚴呈溥把頭點得像小米啄雞,乖乖用濕衣服捂住鼻子,露出兩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她。

那個女人已經打開了所有的煤氣罐離開,按照這裏的空間大小和這些煤氣的量,不出兩個小時他們就會被毒死。喬茵自己也淋濕了之前蒙住她眼睛的布,捂住鼻子以後就把嚴呈溥攬進懷裏,借著外頭的燈光打量這間屋子,希望能找到什麽東西幫他們逃離這個鬼地方。

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個女人絕不僅僅是要毒死他們。

而常識也告訴喬茵,煤氣還能引起爆炸。

與此同時,肖楊已經和嚴聰一起趕到了傅家門前。

平地上停著的那輛面包車已經不見了蹤影,好在他們沒敲兩下門,傅岳就出來開門了。他肩頭還趴著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似乎剛被吵醒。傅岳在看清他們的瞬間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也來不及掩飾臉上驚詫的表情:“誒,警察同志,你們怎麽又回來了?”

當地的警車此時也陸續趕來,負責搜查的刑警向他們小跑過來。

嚴聰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傅岳,你的妻子聶翠英涉嫌一起綁架案,現在你需要配合我們調查。”

臉色一變,傅岳抱著孩子搖搖頭,“不可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一個接一個的刑警經過他身旁進了屋,迅速開始搜查。趴在他肩頭的孩子總算是徹底醒過來,邊揉眼睛邊直起身子問他:“爸爸,這是幹什麽呀?”

傅岳連忙拍拍她的後腦勺安撫,“沒事沒事。”

“昨晚七點,你的車在受害者居住的社區做了外來車輛出入登記。”肖楊面無表情地註視著他的眼睛,“保安清楚地看見了聶翠英的臉。”

臉色早已變得慘白如紙,傅岳抿緊了嘴唇,避開他的視線。

沒過多久,負責指揮搜查的刑警就走了出來,對肖楊搖了搖頭。

他眸色一沈,而一旁的嚴聰則已經急得額角青筋直跳,轉頭逼視傅岳:“你們家的車被誰開走了?”

傅岳抱著孩子側過身子,眉心緊擰,目光躲閃,遲遲不肯開口。

“傅岳,這是唯一一個挽救的機會。”語調平靜而不容抗拒,肖楊的聲線比往常要低沈幾分,眼角上挑的鳳眼目光平淡地看進了他的眼睛裏,漆黑的瞳仁仿佛無底的深淵,“你想讓孩子的母親變成一個殺人犯麽?”

身軀猛地一震,傅岳倏地擡頭看向他,收緊那條健全的胳膊摟緊了孩子,眼中驚痛。

“車被翠英開走了。”十餘秒過去,他顫抖著雙唇說道,“她應該是去了後山蔣家蓋的小木屋裏,還帶走了家裏剩下的所有煤氣罐。”

Chapter 31

小木屋建在一處偏僻的山腳下,屋子結構簡單,沒有後門。警車趕到時,小屋門窗緊閉,窗簾也緊緊拉著,完全瞧不見屋裏頭的情況。持槍的警察很快將屋子包圍,嚴聰和肖楊分別握槍來到大門兩旁,謹慎地伸手確認門被鎖住,兩人才交換了一個眼神,由嚴聰猛然上前踹開了門板!

舉槍對準屋內的同時嗅到一股濃烈的臭雞蛋味,嚴聰一驚,腦內警齡大作,扭頭就對肖楊大喊:“煤氣!”

“後退!”肖楊立刻指揮周圍部署的警察,跟嚴聰一起退到了距離小木屋正門約十米遠的地方,手中的槍卻自始至終指著大門。

一只舉著打火機的手出現在他們的視野內。聶翠英一步一頓地走到小屋中央,正對著大門。她握著打火機,臉上戴著的自制防毒口罩遮住了口鼻,腳步顯得有些虛軟,停在屋子中央眼波平寂地看著他們。

“聶翠英!你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危險物品投降!”這一幕讓嚴聰心驚肉跳,他知道嚴呈溥和喬茵很可能就在屋子裏,而一旦她用打火機點火,這間煤氣濃度極高的屋子就會立即爆炸!

站在他身旁的肖楊很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聶翠英,見她仍舊全無反應地立在原地,便也沈聲開口:“你的丈夫和女兒還在等你回去。”

她單薄的身影晃了晃。

這一晃又拉緊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萬一她手中的打火機摔落在地炸開,也一樣會引起小木屋的爆炸。事實上他們都不敢輕易開槍,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子彈的熱量會不會造成高濃度煤氣的爆炸反應,他們不敢冒這個險,只能寄希望於聶翠英自己放棄打開打火機。

可就在那輕微的一晃過後,聶翠英還是搖了搖頭。

“我沒有資格做晨晨的媽媽。我放不下。”她偏了偏臉,口罩上沿上方的那雙眼睛緩緩轉眸,視線掃過每個警察的臉,“愛人沒了可以再找,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永遠不可能彌補。”目光最後從緊繃著臉的嚴聰身上落到了肖楊那裏,她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時隔兩年,這一生最後一個笑容:“你們懂嗎?”

按下打火機開關的剎那,聶翠英終於在肖楊眼裏看到了慌亂。

八年前她陪著蔡月晴一起向刑警大隊長下跪、請求他們一定要查明真相還蔣元明清白時,大隊長轉身離開,只有一旁的肖楊皺著眉頭將她們扶起來。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小刑警。而五年前,他成了新一任隊長,卻和八年前那個掉頭就走的人一樣,將她們拒之門外。即便是面對責備和辱罵,也只從頭到尾神色寡淡地沈默。

這麽多年以來,聶翠英一直想不明白,像他這樣的人,到底有沒有心。

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她卻懂了。不是他們沒有心,而是並非世上所有人的痛苦,他們都在乎。

滾燙的氣流推開她的身軀,火光彌望的瞬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兒時的夏天,她和蔣元明爬上菩提樹,蔣一銘坐在樹下歇涼,蔡月晴拿了洗幹凈的西紅柿,笑盈盈地仰著頭招呼他們下來吃。她沒有父母,蔣家就是她唯一的家。

而蔣家人,也永遠是她的家人。

小木屋被劇烈的爆炸轟垮,震碎了地下室的頂燈,火花暴露在滿室濃厚的煤氣中,再一次引發了爆發!

早在第一輪爆炸時就陸續趴下的警察這才意識到這間屋子底下還有間地下室,然而爆炸已經震塌了水泥地板,連同屋子的殘骸,霎時間就堆擠著填埋了地下室的空間!

爆炸的動靜還沒收尾,嚴聰就不要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