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原本的構造已經完全被破壞，甬道坍塌，地面上到處都是掉落的巖石。

一片廢墟之中，雨百谷的身體已經失去溫度，獰睜的眼中滿是恐懼和懊悔。藍喉緊緊抱著無月坐在地上，他臉上滿是塵土，健碩的身體上傷痕累累，他深深地凝視無月蒼白的臉頰，語氣極為覆雜。

“無月，你為何要幫我擋那一下？你明明，已經知道關鍵了……”他一向高亢嘹亮的聲音此時格外的艱澀，每一個吐字都在顫抖，深邃的眉眼裏滿是痛苦地說道：“明明用我的血來破絲雨劍陣，你趁機殺死雨百谷才是最穩妥的。”

無月雙眼緊閉躺在藍喉懷裏，她身上的傷口堪稱可怖，但是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覆。

纖弱的睫毛微微顫動，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睜開了，無月非常輕微的笑了一下，神態是五百年來從未有過的輕松，她已經從名為雨百谷的噩夢中走出。

她還不能說話，於是傳音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看得懂我的暗示，不會給雨百谷徹底殺死我的機會的。”草木之靈強悍的生命力除非是轉瞬間化為芥粉，否則他們並不會徹底死去。

藍喉猛地轉過臉頰，晶瑩的水光一閃而過。

你真是沒有用的家夥！不但不能保護無月，還要靠著無月的舍身相護才保得性命！他牙關緊咬，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臉上霍然感到一股微涼的柔軟觸感。

藍喉呆呆地被無月捧住臉，然後低下頭來，看見了那雙他經常在夢中見到的清淩淩眸子，眼裏的情愫……

他突然都明白了，藍喉一把握住無月冰涼的手掌，急聲道：“無月，我……”話還沒出口，就看到看到無月輕輕搖了搖頭，眼簾半垂，蒼白的臉頰上突兀浮現了一抹紅暈，是這麽明顯。

他會心的點了點，眼裏淚光閃爍，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是廢墟的另一半，一股來自九天之上的恐怖天威突然降臨整個洞穴。

藍喉和無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看來其風和雲珠對戰榮歲也不樂觀，居然動用了這個底牌。

……

渾身纏繞著寂滅黑雷的幽蛇與異化的榮歲打的有來有往，雲珠躲在幽蛇身後，左手食中二指並攏做劍指夾住一張符篆。符篆猶如純金打造，薄如蟬翼，抖動間隱隱有風雷之聲響起。

如果有瀚海界的妖怪見到這一幕，一定會大喊浪費！

這是一張九品天雷金符，可以召喚出九道真正的天雷。就算是真龍挨上幾道也夠嗆，居然被拿來對付一個小世界的妖王？！

實在是暴殄天物啊！

這張天雷金符就是雲珠準備的底牌了，她手裏也只有一張，還是雲辛化了大代價從別人手裏交換過來的。之前不使用到不是因為符篆珍貴舍不得，而是這種極品符篆使用的代價也不小。

但是榮歲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難纏；而且洞穴突然坍塌，並且聽到藍喉的怒吼遙遙傳來，她擔心無月姐姐情況也不樂觀；二者相加讓雲珠下定決心使用這張底牌。

說起來她如果不是吃了朱果修為大漲，都沒辦法驅動這張天雷金符，感受到渾身靈氣以一種可怕的速度消耗，雲珠迅速念完口訣，喝道：“天雷召來！”

和幽蛇苦戰的榮歲突然脊背一涼，極度恐懼席上心頭，八只血紅眼珠不安地亂轉。玄鬼是至陰至邪之物，最為至剛至陽的雷霆所克制，如今融合玄鬼力量的榮歲面對天威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道紫色的天雷轟然擊下。

“轟——”

……

幽冥界西域的天空一角，萬千條亮紫電蛇在厚厚的雷雲中穿梭，將天空照得一片雪白。

地面上無數生靈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雷霆乃至剛至陽之物，在幽冥界向來少見，此時天上密閉的紫電怒雷讓他們連逃走的想法也無法升起，他們的面孔被天上越來越飽和的雷雲照得一片慘白。

終於雷雲像是完全飽和似的，一道暗紫色雷霆從中孕育而出，筆直劈下！

那一瞬間地面上所有生靈心中都一片空白，只有那道煊赫的雷光，雷光毫不留情地擊穿大地，直直地擊打到地底深處的榮歲頭頂——

在臨近咫尺的關頭，榮歲怒吼一聲，身上血茫暴漲，沈肩想硬抗這道天雷。

暗紫色的雷光落下，整個洞穴都被紫色雷霆纏繞，只有雲珠佇立在中央，眼含繁星，紅衣如火，無數紫電銀蛇擁簇在她周圍，宛如九天之上司雷的神女，手指粗細的幽蛇纏繞在她手腕之間。

雷光之中，榮歲的身體已經完全變成焦炭。

但是榮歲的狡詐實在讓雲珠有點忌憚，透過殘垣斷壁看著天空中凝聚的雷雲，雲珠咬牙將剩餘的靈力也盡數灌註至手中金符裏，再次喝道：“天雷召來！”

不管榮歲還有什麽底牌，在第二道天雷之下也要化為芥粉！

雲珠看到手裏的金色符篆上面出現兩道裂縫，與此同時神魂深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她腳下一晃就要栽倒在地。變為迷你幽蛇的其風連忙跳到地上化為人形，一把抱住雲珠。

第二道雷光也在這時落下！將洞內照得一片雪白！

其風連忙閉上眼睛，緊緊護住懷中的雲珠。

好一會，雷光退去，雲珠也從精氣神被嚴重透支的狀態中恢覆，睜眼看到其風擔憂的眼神，笑著安慰道：“我沒事。”

看著雲珠慘白著臉色還想強撐著安慰自己，其風輕輕搖了搖頭道：“別說話。”他將手掌抵在雲珠背後，繼續將靈氣源源不斷的輸送過去。

冰冷純凈的靈力匯入身體，滋潤著幹涸的筋脈，雲珠覺得好受不少，勉強在其風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此時除了她腳下方寸之地還保持原樣，其餘全部被雷霆轟過，徒留焦土，電光小蛇交織成網，滌蕩周圍所有邪祟。

看著周圍的焦黑廢土，雲珠目光凝重地盯著之前榮歲站立的地方——那裏電光纏繞，卻空空如也。

雲珠不由皺起眉頭，就算完全化為芥粉，也會留下痕跡，更可能的答案是榮歲再次逃脫了……他和玄鬼融合，本身就是極陰極穢的存在，居然能在天雷下逃走，這份手段實在可怕。

其風看到雲珠視線，心中了然，問道：“他逃了？”

雲珠剛要點頭，就看到甬道另一邊藍喉扶著無月走了過來。

無月雖然已經勉強能夠起身，但是渾身是血看起來非常可怕，在雲珠還沒有發力邁足前，其風已經帶著她騰挪到了無月身邊。

“無月姐姐，你怎麽傷得這麽重！”雲珠拿出一個藥瓶，到出一顆赤紅丹藥放在無月嘴邊，“我這有上好的療傷藥。”

無月比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並無大礙，才慢慢服下藥丸。

藍喉看著無月服藥後臉上恢覆幾分血色，心下稍安，問道：“雨百谷已經被我們解決掉了，你們這邊怎麽樣？”

雲珠嘆了口氣，把剛剛的情況和自己的推測都說了。

原來藍喉看到天雷即將落下，就帶著無月遠遁到了地底深處避免波及，聽到榮歲很可能逃走的消息也是臉色不好，“他就算逃走了也必然重傷，不趁此斬草除根，等他卷土重來就不好了。”

但是……他低頭看著無月眉心緊皺，反而是無月開口說道：“藍喉，你和珠珠他們分頭去追蹤榮歲吧，把我留在這裏就可以了。”一句簡單的話，無月說的斷斷續續，咳嗽了幾次。

“別說話了。”藍喉看著無月咳嗽時溢出嘴角的鮮血就心疼不已，用袖口輕輕擦了擦，堅決道：“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的。”

雲珠也點點頭，無月姐姐這種傷勢絕不能獨自留下，她拍了拍手掌，又掏出一塊古樸羅盤，對藍喉說：“藍喉大哥還是留下來陪著無月姐姐吧。”指了指手中的羅盤，“雷霆氣息入體，極難驅除，這個羅盤可以帶著我找到他，我和其風趕過去就足夠了！”

“你還好嗎？”一直默默不語的其風突然問了一句。

雲珠璨然笑道：“放心。”

……

距離坍塌的洞穴三十裏外，榮歲艱難地從湖水裏爬出。

他的身體縮小了數倍，渾身焦黑，行走間還有一片片漆黑的血肉剝落掉下。

他枯瘦的身體不停顫抖，腳步踟躕，拼命按壓住身體裏肆虐的雷霆。榮歲狠狠心徒手撕掉了手臂上的一塊死肉，氣息更加萎頓，其風，雲珠，藍喉，無月……他幹癟的嘴唇無聲闔動，在心裏一個個念出這些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冰冷的湖水讓他找回了一點神智，知道當務之急是找個安全所在將天雷的殘餘力量驅除身體。

他按捺住內心的怨毒，默默用血契召喚心腹手下。但是漆黑的湖邊依然一片寂靜，似乎連風都凝固了，地面的小草一動不動。

榮歲奇怪怎麽接應的屬下還沒有過來，明明吩咐他等候在附近。

寂靜中，一道灰煙悄然凝聚。

榮歲似乎有所感應，猛地轉過腦袋，瞳孔驟然收縮，發現一張蒼白的臉正靜靜地伏在他肩頭。

他被駭得退後兩步，發現這人眉眼陰柔，眼下淡青隱隱，有著雌雄莫辨的精致，不是雨百谷又是何人。

原來是雨百谷這家夥……榮歲不由松了口氣，問道：“雨老弟，你也逃出……”

一句話還未說完，他雙目圓瞪，表情兀地凝固，僵硬地低頭看去——一只蒼白的，小拇指續著長長指甲的手掌正在自己胸腔內來回攪動。毫無在意的模樣，仿佛在撥弄一塊死肉。

他張了張嘴，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眼前也徹底陷入黑暗。

枯瘦焦黑的身體無力地栽倒下去，還未觸地就砰的一聲輕響化作了滿地黑灰。

空氣似乎恢覆了流動，一陣寒風恰好卷起，讓黑灰也失去了痕跡。

“雨百谷”將手臂擡到眼前，染血的手臂上，紫色雷電如同細蛇纏繞，在蒼白的皮膚上切割出道道裂痕，仿佛是摔碎的瓷器，而不是真實的血肉。

他表情不變，只有幽深的瞳孔倒映著雷光，紫電銀蛇突然像遭遇天敵一般，先是兀得亮起，然後就委頓下去，消失無蹤。

那蒼白的手臂迅速恢覆，再次擡了起來在他臉上緩緩撫過，光滑的皮膚漸漸皺縮，身形變得矮小，烏發從發根開始變得銀白。

水面倒影裏，一個鶴發雞皮，臉有疤痕的老叟僵硬地點了點頭，嘴唇詭異地一開一合，發出毫無感情的嘶啞聲，“這張臉也不錯——”

那雙蒼老下陷的眼睛突然轉動，朝著天空中看了一眼。

黑霧從他的腳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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