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犀走在甬道裏，四周都是漆黑的石壁，伸手不見五指，但是他很習慣這種環境，所有幽冥界的生靈都如此習慣，他沈默地往前走著。

漸漸兩邊的石壁裏開始出現一些幽藍的晶體，給黑暗帶了了點點幽光，晶體越來越密集，越來越亮的同時，四周不斷有越來越多的妖怪從其他甬道匯入。

鐵犀看見各種獸頭人身的妖怪從他旁邊走過。修為低下的妖怪不能完全化形，但是他冷眼觀察，這些妖怪渾身氣息都不弱，並不是不能化形，而是他們習慣保留一部分原形特征——顯得更加有威脅力。

就像他自己，也頂著一個犀牛腦袋。

眾妖大多沈默，他們默契地從窄小的甬道匯入，似乎都有一個同樣的目的地——甬道的盡頭。

鐵犀突然眼睛一亮，對一個黃色的瘦小妖怪招了招手。

那黃毛妖怪長著一張似鼠非鼠的毛臉，是少數幾個在說話的妖怪。看見鐵犀招手，他先低聲和身邊的黑毛大漢說了句話，就竄了過來。

他的個子還不到鐵犀的胳肢窩，但是一雙小三角眼機靈極了，笑得毛臉皺巴巴的，“鐵哥，嘿嘿咱哥倆碰上了！”

“黃皮，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鐵犀知道他向來消息靈通，指著甬道裏的眾妖問道：“怎麽一下子這麽多妖怪。”

“老哥，你居然不知道？”黃皮反問道，眼睛一溜確認周圍的妖怪都沒註意到這邊，這才招招手示意鐵犀附耳過來。

他本來就矮小，為了配合他的高度，鐵犀只得彎著腰縮著腦袋，顯得好不滑稽，終於聽得他悄聲道：“是那位大人召集所有妖怪去殿前聽命，但是數量太多了，得一批批來，我們這一波都是第三批啦！”

鐵犀悚然一驚，一把拉住黃皮，追問道：“此話當真！”實在是不怪他吃驚，而是那位大人向來放任他們自生自滅。

“這還有假！”黃皮齜牙咧嘴指著手臂，“鐵哥，我的親哥，你可得松松手。”

道了聲對不住，鐵犀連忙松開手，然後問道：“大人召集所有妖怪又是為何？”自他原來的大王被殺死以後，自己就歸降了那位大人，但是三百年來從沒聽到過任何調令，為何今日突然召集所有妖怪前去？

這黃皮還要賣弄，擠眉弄眼地就是不說正事，鐵犀先還好聲好氣後來也有些不耐煩了，眼看鐵犀已經眼露不善了黃皮才連忙說：“老哥，這是問對了人，我黃皮消息靈通是出了名的這個！”他得意比了一個大拇指，然後捂著嘴小聲說：“我聽著是因為那次的紅眼流星。”

雲珠墜落引起的那道紅光實在太矚目，許多妖怪私下議論紛紛，一來二去，約定俗成了一個名字——“紅眼流星”。

那光芒像是沈睡亙古的夜空突然蘇醒眨了下眼睛，猩紅灼熱，讓生靈惴惴不安。

一旦打開了話匣子，黃皮也不裝腔作勢了，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那紅眼流星劃過天空，掉到大人面前，變做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大人見了就被迷得神魂顛倒的，派人到處搜羅奇珍異寶以搏美人一笑。”

鐵犀越聽臉色越古怪，不說流星變美人的可靠性，就說那位大人……他可不覺得會是黃皮口中輕易被迷惑的人。

“嘿，你別不信，巴鬼你認識吧？”看到鐵犀點點頭，黃皮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他很久沒有回洞府了吧。”

鐵犀遲疑地再次點了點頭，他和巴鬼洞府相鄰，自然是知道巴鬼兩個多月前出門再也沒有回來。

“巴鬼被大人派去找異寶，但那異寶也有大妖守護，巴鬼不敵被大妖吃掉了！”路旁的幽藍晶體照得黃皮一張毛臉藍盈盈的，有些可怖。

這次鐵犀不能無動於衷了，他臉色陰晴不定，心裏已經有些相信了，這時前方甬道開始出現光暈，似乎是快要達到了，連忙又問：“那這次也是喊我們去找異寶的？”

“嘿嘿。”黃皮子笑的奸猾，正要開口，周圍一陣喧鬧聲響起。

靜默的妖怪裏突然沖出一只渾身金色的大妖，他氣勢洶洶，一邊走一邊將周圍的妖怪紛紛撞開：“都給本王讓開！”

這大妖身高四米，渾身金毛堅硬無比，一雙眼睛猩紅如血，一句話甚至震得周圍妖怪腦殼發昏。

“這家夥怎麽也來了！”鐵犀往後看了一眼，臉上有點憂慮之色。

“嘿，說了是所有妖怪嘛，猿三正巧就和我們趕上同一批。”黃皮說話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了，顯然也是十分忌憚這猿三。

“讓我看看其風這廝搞什麽鬼，無端端把我們都召集起來！”猿三毫無顧忌地捶胸大喊，大步疾走，呼出的氣息將旁邊的妖怪吹的東倒西歪。

鐵犀和黃皮避其鋒芒，等猿三過去了，他們才踏出甬道。

……

高臺之上，冰晶石座上雕琢著一條巨蛇，蛇軀從底部盤旋而上，鱗片精致，花紋隱現，頭顱正好懸空在高居石座之上的男子肩膀處。

石座上的男人一襲黑衣，輪廓銳利，眼神如寒冰閃電，漠然掃視殿內眾妖，和冰晶巨蛇無機質的眼神如出一轍，甚至更加冰冷。

本來在甬道裏還有些嘈雜的妖怪們，踏入大殿後都噤若寒蟬。連之前憤憤然的猿三都一時為之所攝，收斂了氣焰。

枕在其風膝蓋上小狐貍看著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當初對其風說要集齊眾人的智慧和力量，馬上就行動了起來。

不管是以後對抗榮歲等妖王，還是面對幽冥界的侵蝕，人多一點總是力量更大一點吧！

其風手底下不是沒有能人，而是魚龍混雜，他從來都不過問下面的事情，自己都搞不清有多少屬下，甚至很多妖怪連血契都沒有簽，就被草草安置了一片領域打發了。

所以雲珠開始拉著其風一同會見旗下的大妖，這些大妖手下都有百八十個嘍啰，甚至掌管一個族群，只要將他們整合起來，就相當於管住一大群，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幽蘭草還得其風親自去摘，差點就讓榮歲陰謀得逞。

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氣勢，雲珠擡頭看了看自己特地打造的冰晶石座，又看了看下面肅然而立得眾妖，自覺效果不錯。火光一閃，雲珠化作人形坐在其風旁邊，眨了眨眼睛示意其風可以開始了。

艷麗逼人的少女突然現身，讓本就安靜的大殿連呼吸聲都消失了一瞬。

臺下一部分妖怪心裏突然出現一個共同的心聲。

“怪不得能將大人迷得五迷三道，果然傳言不虛！”

感應到這些目光，其風不悅地皺皺眉，眼神裏的壓力更甚，冰冷的聲音在整個的大殿響起。

“今日召你們來，只有一件事。”銀灰色的眼睛緩緩掃視眾妖，袖口滑下，蒼白修長的手掌伸出，在空中猛地握拳，“向我效忠，以你們的血脈起誓！”

眾妖嘩然。

這其實就是要簽訂血契的意思。

血契是最原始的主仆契約，奴仆的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間，甚至主人死去奴仆都會死亡，因此極少有妖怪願意簽下血契。

妖怪本就戾氣十足，幽冥界的妖怪尤甚，於是馬上有一個渾身漆黑、穿著銅甲的黑熊精跳了出來，甕聲甕氣地吼道：“你憑什麽讓我們簽下血契，俺老熊不服！”

他一出口，其他眾妖議論紛紛，多有覆合者。

雲珠眉頭一挑，並不意外有人反對，而且意外這只出頭鳥居然不是那只猿猴精。

之前氣勢洶洶的猿猴精猿三此刻反而沈默地站在隊伍中，雖然表情壓抑，但是並沒有動作，而是註視著那只出頭的黑熊精，眼裏精光閃爍。

她一眼就看出眾妖之中以猿猴精修為最高，距離妖王也只有一步之遙了，能修煉到這種程度，果然不是笨人，至於這個出頭的黑熊精……雲珠眼神變得冰冷。

一道漆黑的雷電悄無聲息地打在黑熊精身上，他甚至都來不及恐懼，就定格在了雙目圓瞪的義憤填膺上——

然後整個身軀都化為了飛灰。

滿室寂靜，除了上首的其風和雲珠均勻的呼吸聲，大殿再無一絲聲音。

所有妖怪都感受到了來自神魂的戰栗，那一道電光泯滅的不止是黑熊精的肉體，還有他的神魂，是真正的身死魂滅。

噠噠噠——

猿三突然踏步而出，拱手就拜，魁梧的身體甚至因為激動而顫抖不已，“大人，方才，方才那是‘虛’的力量嗎！”

他毛茸茸的臉上，猩紅的眼裏滿是渴望，哪裏有之前的半點桀驁。

此言一出，眾妖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修為不如猿三，並不知曉‘虛’的隱秘。

原來那可怖的電光，叫做‘虛’麽？

這時雲珠站了起來，朗聲道：“諸位應該都知道最近幾百年來越來越多新生妖怪被汙染，生來瘋狂異常，”她適時頓了頓，待所有妖怪渴望的視線都匯集起來，才繼續說道：“就是因為被‘虛’汙染了。‘虛’不但讓幼崽夭折，也讓妖王再也無法突破。”

“但是，如果是掌握了‘虛’的力量呢？”她抿嘴一笑，紅唇中吐出的話語極具蠱惑性。

話音剛一落下，殿內就有無數道呼吸聲急促起伏，眾妖心潮起伏，能夠在幽冥界修煉到大妖的層次，他們並不是對這種力量一無所知。

原來這就是‘虛’，是可以泯滅神魂，甚至是超越妖王層次的可怕力量！

而臺上的大人就掌握這種力量！

熾熱的視線一道道集中到冰晶王座上的高大身影上。

很快第一道效忠的聲音響起——

“我，猿三，今日認其風大人為主，為大人馬首是瞻，肝腦塗地！”

猿三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那道精血奇異地懸浮在空中，凝而不落，被冥冥中的偉力凝聚成一道繁覆神秘的符篆，然後分成兩道，一道飛往虛空消失不見，一道飛向其風的掌心。

這便是血契達成了。

有了猿三這個半步妖王的表率，其他妖怪都不再猶豫，紛紛宣誓效忠。

鐵犀也鄭重跪倒在地，看著眼前的鮮血符篆凝聚成形。他自認不算一個野心多大的妖怪，但是宣誓時還是渾身顫抖，感到極度的渴望。

這不但絕對的力量威嚇，也是避免瘋狂和死亡的彼岸。

即使他們無法掌握‘虛’的力量，但是有了其風的庇佑，族裏是不是就不會再出現被汙染的幼崽？

他們都是擁有族群的大妖，族群的力量也是他們的力量，看著周圍跪下的重重妖怪，鐵犀篤定沒有哪只妖怪可以拒絕這種誘惑。

一時間室內血光晶瑩，四下流轉。

不斷有符篆落入掌中，其風突然轉過頭來，果然看到雲珠帶著笑意的目光，兩人視線相觸。

但是很快雲珠又收回了目光，其風忍不住“嘖”了一聲，看向眾妖的目光更加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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