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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流水既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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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流水既逝

宣室殿的後殿是公孫皇後作撫琴、書寫的書房,只是伴隨著皇後病重,這處殿宇已被空置許久,任清掃的宮人如何細心,那種無人的孤寂依舊是從漸松的琴弦、幹燥的筆毫處透了出來。

但在今日,公孫皇後卻是重新踏足了這處書房。

她行走的步履緩慢卻從容,舉止儀態更是優雅有度,並不符合病重得起不來身的傳聞。但若細細去看,便能從她的眉宇間窺見那種破敗枯寂之相,就像一座被暗處的白蟻噬空的殿宇,看著再如何輝煌華麗,內裏終究是空蕩蕩一片。

蕭徹心中明了,這座殿宇確實要塌了。

只是,哪怕下一刻便要崩塌,但在這一刻,公孫皇後依舊是秉持著她慣有的從容。

無論是面對著生死,還是面對著兒子的質問。

她用安閑的口吻說道:“五郎,你一貫是個聰明卻任性的孩子,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從來都是不肯聽我的。所以這次,我是不會把選擇權交給你的——你給的人還不夠,我要兩司五軍。”

蕭徹問道:“若我不給,母後你待如何?”

公孫皇後的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五郎,你難得有了肯入心的人,若非不得已,我怎會對她下手的。”

蕭徹看著她,莫名彎了彎唇,帶出一個自嘲的笑,隨後他拿出了一塊令牌,放在書案上,“殿前司都司的令牌,以此為憑,母後可以把七娘還我了吧。”

公孫皇後未答,只道:“我說兩司五軍,傅成章人呢,他於五軍經營過十年,竟也支使不動?”

蕭徹平淡道:“侍衛司裏有晉安的夫婿在其中,我又何必再費力。至於五軍,傅公只能做到令五軍一日不入京。”

公孫皇後問道:“是只能做到,還是只肯做到?”

蕭徹不答,只道:“五軍不動,兩司在手,一日於母後你已是足夠。”

公孫皇後嘆笑道:“傅成章自己的女兒,最後卻只讓五郎你來救人,他這個岳丈倒是做的便宜。”

言罷,她還是接過了那塊令牌,算是認可了這次交易。

交易作罷,蕭徹本該走人才是,可他並未動身,而是站在那,定定地看著皇後,相似的鳳目中有覆雜的情感在翻湧。

過了一會,他輕聲道:“母後,我有了孩子了。”

公孫皇後目光微動。

“她出生在小滿,七娘為她取了小字作滿滿,我為她取了大名作蕭澄。”

公孫皇後怔怔然地聽著,她那副從容的姿態在這輕緩柔和的語聲中片片碎裂,最後她咬住牙,語帶哀意地問道:“五郎,你是我的孩子,是我這麽多年唯一的牽掛,你為何就不能幫我呢?”

“我想要的,分明不是他的死,而是由你帶給他的死啊。”

“你曾顧忌邊境的北狄,而如今邊境已穩。你若顧忌弒父的名聲,我也已為你尋好代罪的人選,甚至連場景我都替你布置好了,只需你在最後時刻出手罷了。只要你肯動手,蕭循他們絕不會有機會和你爭的。”

“那是殺了你父親,侮辱了你母親的人,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肯呢?”

再睜眼,公孫皇後的鳳目中已全是兇猛的憤恨,在這一刻,她終於暴露出了一個母親的情緒,一個被孩子背叛的母親。

對著公孫皇後的聲聲控訴,蕭徹神色垂下眼簾,平靜道:“母後,機會只有一次。”

公孫皇後看著他,在他身上,她看到了兩個人的影子。

“表妹,我和二郎是一樣的,我們的機會都只有一次。”蕭宸的目光人如靜水般深而緩,唇邊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

“阿蘊,我只有一次機會,我必須抓住它。”蕭樞的目光如烈火般灼而急,臉上沾著未幹的血跡的。

良久,公孫皇後斂起了她外洩的情緒,緩緩露出一個沈冷的笑,“五郎,你真不愧是蕭家人。”

蕭徹不語,只跪下身,朝公孫皇後行了個三拜九叩的大禮,然後才起身,垂首道:“母後,恕兒臣不孝。”

公孫皇後闔上眼不再理他。

令嘉在殿外走到,隔著門墻,話語情緒度打了個對折。她和長樂幾乎是把耳朵貼到了窗下,才勉強聽清殿內兩人對話。

聽完後,令嘉就開始煩惱一件事。

她該如何趕在蕭徹之前回到那間石室去,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這裏的“如何”的難度只存在於她身邊這個捂著嘴正在哭得渾身發抖的長樂公主。

就在令嘉為難之際,還在落淚的蕭徽扯了扯令嘉的袖擺,朝她們來時的路點了點。

這是在示意令嘉,讓她自己先回去。

令嘉目光覆雜地看了蕭徽背後一眼,“……似乎是不需要我回去了。”

就在蕭徽不解間,一直手在她背後點了點,然後她就倒了下去,正被她身後的蕭徹扶住。

令嘉有些心疼這個可憐的小姑子,不滿道:“她還在哭呢,為什麽要弄暈她?”

蕭徹神色淡淡:“她若繼續清醒著,會哭得更厲害。”

“你只能讓她暈一時,又不能讓她一直暈著。”

“只需過了這兩天就好。”

蕭徹將長樂公主交給不遠處候著的皇後心腹阮女官,問道:“母後應是想好怎麽安置長樂了吧。”

阮女官神態恭敬道:“聖人準備讓四公主在新城長公主府上小住兩日。五殿下還是先帶著王妃從暗道出宮吧。”

蕭徹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安排。

宣室殿下有一條出宮的暗道,正設在正殿的寢間,出口則在雍京一處地下水道中。

因著眼下燕王還未“回京”,所以蕭徹是走這條暗道,出也只能從暗道出。

這條暗道設得極為狹窄,在大部分的地段都是只容一人通過,路道極不平坦,冷不丁地就冒出幾個絆腳石,而因著空間狹窄,連火燭都不好點。在這樣一條暗道裏,從宣室殿走到雍極宮外,對令嘉的體力是種極大的挑戰。

索性,蕭徹對此也有預料,進了暗道就直接將人背到了背上。

令嘉趴在他的背上,聽著他沈穩的步伐聲,聞著他衣物自帶的蘇合熏香,多日惶惶然不著邊際的心終於安穩地落到了地上。

“五郎,你什麽時候發現我和長樂在外面?”

“長樂哭的時候。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她的近侍,後來阮女官報過來你被長樂帶走了,自然就知道是你了。”

“這麽快就被發現了。”令嘉有些汗顏。

“善善,你還真是被長樂給帶傻了。”蕭徹有些無奈,“母後的宣室殿裏外松內嚴,長樂的行跡怎可能瞞過那些宮人。”

“我想快些出去嘛!這麽些天,我被關在小間裏,什麽也做不得,什麽人也見不到,整天只能胡思亂想,我都快怕死了。”令嘉很是委屈道。

令嘉固然有著遠超常人的膽氣和智力,但面對這種無知無識,無處使力的困境,依舊難免驚惶。

蕭徹腳步頓了頓,“……對不起,善善。”

令嘉安慰他道:“其實,我也沒吃多少苦頭,只要還是自己嚇自己的多。”

當然,還有那尷尬的如廁和沐浴問題,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讓蕭徹知道了。

這樣的環境、姿勢下,令嘉看不見蕭徹臉上的表情,只聽見他平淡的聲音,“我母後她——她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令嘉含蓄道:“聽到了一些。”

“是蕭循說的吧,”蕭徹用肯定語氣說道:“他素來以我之不樂為樂,我羞於向你啟齒的事,他定會十分樂意告訴你。”

令嘉對自己丈夫的玲瓏心肝表示拜服,她攬住蕭徹的脖子,在他耳邊誇道:“五郎,你真聰明。”

蕭徹既被她讚道聰明,自是能明白,她在刻意地轉開話題,哄他開心。

這份認知,讓他眸中的郁色淡了些。

大約是環境的影響,沒有任何多餘的人,也不需直面令嘉,他竟能心平氣和地說道:“沒有關系的,善善。”

蕭徹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現在的這份從容,“我曾為了那些往事耿耿於懷許多年,但至如今,我已能釋懷了。”

令嘉怔了怔。

他用沈緩而堅定的口吻宣告道:“我為何人,我為何事,都只是我的事,那些事已經影響不了我了。”

“……五郎,你真好!”令嘉在他頸間親了親,依戀地把頭埋到他的頸窩裏。

蕭徹低低地應了一聲。

這些天來,她接收到了太多太多的秘密,這些秘密沈重是沈重,但說實話,與她是沒多少關系的。她為這些秘密所牽動的所有情緒,全不過為了蕭徹一人罷了。

憐他身世,憂他處境,怕他傷懷……

若沒有他,蕭家的事又與她傅令嘉何幹?

只要蕭徹能釋懷,令嘉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縱使身在這狹窄的暗道裏,她心中卻已生出塵埃落定的安然感。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時間從今天起改為晚上9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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