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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小吵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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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我如何不信你了?”蕭徹頗覺此言荒謬。他敢說,全天下他交付的信任最多的人就是令嘉了。

“你早早設計了好了,要引耶律昌來攻範陽。”令嘉陳述道。

從雁門到居庸一整條道上,都是重關險要,卻在大殷與北狄交戰之際,處處儲糧被限,這如果是巧合,怕是做了鬼的耶律昌都不服。甚至為了以防萬一,這人連範陽通州倉的糧食都給調走了,哪怕他設想的阻截之處在於範陽外的太行三關。便是如朱知府那等不通兵事的文官在知曉通州倉的情況後,都在懷疑蕭徹拿了範陽作誘餌,更遑論令嘉了。

“這只是無奈之舉罷了。”蕭徹鎮定地解釋,“我不知河東、河西兩軍能否攔下耶律昌,但總得先做好攔不下的情形。而且,無論我引不引誘,以耶律昌的性格,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定是要來範陽的。”

“五郎,我並非在質疑你此舉的對與錯,而這對錯也輪不到我來質問。”令嘉有些自嘲地一笑,“我只是問你,你既早知範陽可能有危,為何不能同我直說?非得拿我娘作筏子騙我離開範陽。”

這事如果攤在旁的夫妻身上,還能推作事關重大,需得保密。

可問題是他們夫婦並非如此。從最早的太穆皇後起,蕭氏就形成了妻主半家的慣例,這慣例哪怕是落在皇帝身上都不例外。蕭徹受其祖父母影響,在公事上,從不避諱令嘉。他的那些公文密書,令嘉閑極無聊了都能拿來當話本看,蕭徹也不忌於拿同她分享公務上的事

也就有這前番由在,此前耶律昌兵臨城下時,令嘉才能這般快地摸清範陽的根底。

令嘉淡淡道:“你瞞著我不說,是怕我關心則亂吧。範陽裏有我那麽多的至親,我若知曉範陽將有危難,定是放不下他們。範陽城若只離我一人,尤能尋著借口。可若走太過人,定會引發恐慌,更有甚者會提前走露消息,引起耶律昌警惕。”

“並非如此。”蕭徹終於開口,他沈聲道:“善善,我從未擔心你會因心軟誤事,我只怕你會留在範陽執意不走罷了。”

令嘉一怔。

“你素以傅家先輩的功績為榮,自不會願意為了自保而離開範陽,我卻無法留你在範陽。”蕭徹看著她,鳳目中浮現一種柔軟的無奈情緒,“善善,你太驕傲了。”

有些人的驕傲是淩人的,有些人的驕傲是律己。令嘉毫無疑問是後者。再加上傅氏那光鮮亮麗的前史,蕭徹絕不肯放令嘉在範陽,哪怕在他原先的設想裏,範陽的危險並不大。

而事實證明,蕭徹對令嘉的了解並沒有錯。

令嘉怔怔地看著蕭徹,心中百味具顯,一會喜,一會惱,一會憂,一會懼……可最後,這百味化成一片空茫茫。

“不該這樣的。”她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看著蕭徹:“五郎,哪怕你是為了我好,你也不該替我拿主意的。”

在蕭徹看來他們二人本就是天底下最親最近的關系,現下自令嘉口中聽到這等疏離的言語,不由蹙起眉,語聲稍厲:“善善,你秉性恣意,行事難免差錯,我是你的丈夫,自當替你周全。”

已是有些動怒。

令嘉見他顯怒,心緒也穩不住了,臉上露出冷笑,“周全?你所謂的周全就是瞞我騙我?你那不叫周全,該叫獨斷專行。”

蕭徹沈下臉道:“我若真的獨斷,就該讓順著你爹的意思,強行押你回京。”

——蕭徹也是被氣得狠了,全然忘了令嘉的忌諱。

果然,令嘉聽得蕭徹提她父親,眼睛一下子紅了起來,她咬著牙道:“我看你當初就不該娶我,合該娶我爹才是,你二人志趣相投,想是能親密無間。”

縱使蕭徹涵養深厚,也要被這話氣得臉色發青,聲色俱厲喝道:“傅令嘉,你胡說些什麽。”

“你們算計了這麽多,還容不得我說嘛?”令嘉大聲駁他,“你自去尋我爹說,莫來見我啊!你滾啊!”

令嘉本就是在喜怒多變的時候,被蕭徹一腳踩到最痛的一處,又從慣來和顏悅色的蕭徹擺出冷臉,心中的氣憤忽然轉做了傷心委屈,連眼眶都紅了,再過得片刻大約就要哭出來了。但她現下正同蕭徹爭執,哪裏肯示弱,便一心想趕蕭徹走。

只蕭徹是天潢貴胄的出身,何曾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說“滾”,再如何心愛令嘉,也容不下這等作踐。

他看著令嘉,臉上的冷色忽地淡下,他語氣平和地說道:“傅令嘉,我其實根本不需受你這些脾氣的。”

令嘉瞪大了眼,下了死力咬住牙關,好一會,才道:“不受就不受。”

蕭徹拂袖而去。

蕭徹去後,令嘉紅著眼發了會呆。然後,她坐回矮案前,撿起筆試圖用練字平覆心中郁氣。

只餘光瞥見宣紙上的白玉黑皮貍奴鎮紙,又呆了呆。

這個鎮紙原是一塊於闐產的黑皮白玉,令嘉別出心裁要照著福壽做一個擺件。彼時令嘉才送了個香囊給蕭徹,蕭徹投桃報李提出替她來做。

令嘉對此極不信任。

金石篆刻雖是風雅之事,但耗財耗時還耗力,也就些極空閑的紈絝子弟會鉆研這些,蕭徹哪裏有這閑情逸致。

蕭徹卻是自信滿滿地表示他同宣德皇後學過金石篆刻

令嘉也曾聽過這位皇後的多才,於是便把料子給了他。

然而,兩人都忘了一件事,宣德皇後在蕭徹六歲時便去世了,至今隔了快二十年。

記憶裏是學過的,但手告訴你它早忘了。

索性,蕭徹學過武的人,手穩眼細,多刻一些倒也摸索出幾分感覺來。只是,當他終於完成時,原定兩尺多的擺件只剩得一個巴掌大小的鎮紙。

令嘉收這鎮紙時,嘴上沒少取笑蕭徹,但行動上倒也老老實實地換了原來她娘送的赤兔鎮紙,一直用到現在。

——現在看來,重色輕娘果然是要遭報應的。

想到這,令嘉心中忽地橫生一股惱意,拿起這鎮紙要往地上砸去。只東西一脫手,她又刷地一下白了臉色,待聽得一聲悶響,她才反應過來,這處屋子早是鋪遍了丹青色地毯。

雖因著地毯遮擋,鎮紙得以保全,但令嘉撿起來細細逡巡過一遍,還是在福壽的背部尋到一道裂紋。

令嘉撫摸著這道裂紋,只覺得這裂紋存著暗示,那隱忍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她將書案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然後撲在案上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屏風外又傳來腳步聲。

令嘉大驚,急忙忙地止聲擦臉,強作著若無其事的姿態問:“你又回來作……姑祖母!”

令嘉看著段老夫人,心裏先是慶幸,慶幸不曾在蕭徹面前丟了面子,可接下來又是沈甸甸的失落。

他沒有回頭……也是,話都到那個份上了,他哪裏會回頭。

令嘉好不容易才提起唇角,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扶著段老夫人左下,問道:“姑祖母,你怎麽來了?”

段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說道:“七娘,你生得這麽張臉,宜喜宜哭不為過,只是這半笑不哭的,就實在不入眼了。”

令嘉臉上的笑僵了僵,隨即唇角迅速平下。

段老夫人瞥了眼地上那些被令嘉掃下來的零零碎碎的物件,搖了搖頭,道:“什麽不好學,非學你娘糟蹋東西。”

令嘉面無表情地說道:“姑祖母,你特意給我尋不開心的嘛?”

“你的不開心全顯在臉上了,哪裏還需得我來尋?”段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令嘉紅通通的杏眸,“你方才和燕王說了些什麽?把你那位好風度的郎婿氣得甩手離去不說,還把自己弄得這般傷心,上次見你哭得這麽狼狽還是你七歲那會呢。”

令嘉沈默不語。

“連我也不能說?”段老夫人有些詫異。

“……我有些不記得了。”令嘉失神道。

一番爭吵下來,不過片刻,爭執的內容她忘了大半,就剩蕭徹最後那個冷淡的眼神縈繞和那句“傅令嘉,我其實根本不需受你這些脾氣的”在她腦海裏循環往覆,揮之不去。

段老夫人是老姜成的精,一輩子見過的癡男怨女多了去了,如今再見侄孫女這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是不以為奇。倒也不再追問令嘉和蕭徹方才的爭執內容,直接問道:“你前些天非要從王府搬到我這來住,王府來了人你也是一個不肯見,是在為之前耶律昌兵臨範陽的事和燕王慪氣吧,你是在責怪他疏忽?”

令嘉沈默了一會,才道:“姑祖母,五郎說在他原先安排裏,耶律昌是到不了範陽的,可事實上……他卻不肯留我在範陽。”

段老夫人挑了挑眉:“你是要拿他對你的愛重之心反過來苛求他?”

令嘉輕輕搖頭,道:“不是的,我沒想苛求他,我只是……我只是……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沒回範陽,範陽被耶律昌攻破會怎麽樣?”

段老夫人楞了楞。

“姑祖母,我當日就在城墻上,親身見識過那群北狄人的鋒銳——”令嘉面露懼色,這是她一直壓抑著的,不能顯露在人前的情緒:“在那幾天裏,我是真的覺得我們會擋不住北狄人。哪怕現在他們已經輸了,但我夜裏時不時就會夢到範陽被攻破。三哥、六哥、四娘、姑祖母……我夢見你們都沒了,就剩我一個人在雍京。”

段老夫人對著令嘉又開始盈淚的杏眸,思及她在攻城那幾天的辛苦,勸慰道:“七娘,那只是夢,你不該為了個夢就遷怒燕王的,他並沒有錯。”

“當年,初聞四哥、五哥赴難,我雖然傷心,但也僅止於傷心,因為這本就是他們分內之責。但當我知曉,四哥、五哥出戰的事是爹他刻意安排的之後,我卻生出了憤恨之心,因為他是我們父親。”令嘉抿著唇,沾著水霧的杏眸裏一派倔強道:“……蕭徹他不僅僅是燕王,他是我夫婿。”

段老夫人看了她一會,終是輕嘆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了。”

令嘉的心思,段老夫人是明白了,那旁人呢?

段老夫人朝令嘉背後的那道屏風上的人影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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