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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梧桐舊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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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裏,東宮開滿月宴,伯母帶我參宴。宴上伯母去尋公孫良娣說話的辰光,宋如芳刻意使人往我裙上潑酒,我氣惱不過,就把她的裙子給踩破了。太子妃令我們去換衣服。但我依舊氣不過,所以趁著換衣服的功夫,我把宋如芳的香囊給偷了——她慣有胡臭,禁不起汗,身上離不得香囊,我想叫她丟個醜。”

“換好了衣服,我本是要去尋伯母,但給我引路的使女被宋如芳收買,想把我往男席那處引。我看了出來,就把她甩開。就男席附近的園子裏,我撞見了太子在和一個人說話。我……我……我……”

說到這,明炤她的聲音顫了起來,連帶著手都在顫動,只垂著眸低泣著,再說不下去。

令嘉知道重點就在這處,但卻沒有催她,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摸著她的頭頂,安撫道:“四娘不要急,慢慢說,不用怕……”

明炤終是啜泣著繼續說道:“我刻意發出了聲響引來了太子的註意,再把那香囊拋在了地上,偷偷地走了……再過不久,她就死了。”

令嘉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明炤的手心在冒汗,冷汗。

“你覺著她的死和那香囊有關?”

“不是生病,她根本不可能是因為病死的。”明炤泣聲道:“滿月那日,她那麽神氣,那麽討厭,一點都沒有病的影子。所謂的告病,不過是因著我偷了她的香囊,為了保下顏面才起的。”

“也許只是東宮的妻妾之爭而已,許是太子妃想要她的孩子……”

明炤依舊是搖頭,“不會是太子妃的,太子妃要的一直是蕙姐姐的兒子。宋如芳死後,他的兒子被送給了公孫良娣……是太子,一定是太子。那個時候他笑了,我看到他笑了……他一定是起了殺心……一定是他……”

她沒有告訴令嘉的是,那日她放下了香囊後,並未離開,而是偷偷地避到了樹上窺視。她親眼見著太子看了那個香囊一會,忽然笑了兩聲,那笑聲陰森而幽冷,一點都不像是平日裏寬厚溫和的太子能發出來的。明炤被這嚇得在那樹上瑟瑟發抖了許久——哪怕太子都走了,她也不敢下來。

那個時候的她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而宋如芳的死正是對這預感的證實。

這個時候,明炤的情緒已經有些失控,話語也失了條理,只捉著令嘉的手,極力向她重覆道:“小姑姑,你信我,就是太子做的。”

令嘉遲疑了下,還是點頭應道:“我信你,我信你。”

這話倒不全是哄騙明炤的。

宋如芳的死若是出自人為,排除掉利益之爭,那她也是再想不出其他可能。這種情況下,明炤提出的太子,就是唯一的選項了。

連著受了三個月的內疚、恐懼的折磨,如驚弓之鳥一般惶惶不安,卻又不敢同任何人說,如今得了最親近信賴的小姑姑的肯定,明炤一下撐不住,大哭了出來:“我不知道她會死,我只是想叫太子覺著她不規矩,討厭她而已……我沒想叫她死的……”

她緊緊地攥住令嘉的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向她哭訴道:“小姑姑,我認識宋如芳那麽多年,她再壞再討厭,我都沒想過叫她死。”

令嘉當然知道自家侄女的性子,活潑開朗,善良體貼,就像一個小太陽,溫暖而和煦。在雍京的權貴圈裏,令嘉的美貌不足以叫所有人都喜歡她,明炤的笑容卻能通吃各家。在她的世界裏,鳥語婉轉,花香芬芳,燦爛的春光處處可見。哪怕是同人生氣,也不過是偶然的一陣小雨,雨後又是天晴,如何容得下那些幽深、灰暗的算計?

只是經此一事,無論如何,那無憂無慮的世界都免不了添上一道陰影了。

看著明炤驚惶不安的蒼白小臉上沾滿了淚,令嘉替她拂拭眼淚,滿懷憐惜。

“四娘,宋如芳的死,你只是給了引子,是太子動的手,他當是主因。”

宋如芳的命是丟的冤枉,但明炤也是無辜,說到底不過是太子造的孽罷了。

“我有錯,是我害死的她。”明炤並未信服令嘉的開脫。

令嘉了然她的難以訴人的歉疚,想了想,放柔了聲音說道:“你是有錯,但無論如何,人死都是不能覆生,四娘你再懊悔內疚也是無益,只能就此記下,往後記著謹言慎行就是了。只是若再為此神傷過度,以至於家裏人憂心,那就錯上加錯了。這段時日,你抄完《孝經》,便再抄一篇《華嚴經》,抄完後等中元那日,我陪你祭給宋如芳。若還是心裏放不下,往後每年祭祀都給她祭上一份,算作賠禮吧。”

一遍《華嚴經》抵得上一百遍的《孝經》的四倍了,然而明炤自不會嫌多,噙著淚連連點頭。

把發洩過後,終於露出倦色的明炤哄睡後,令嘉一出門,就見到了等候在明炤院外的令卓、令奕、明軺。三人多有相似的面目上,是如出一轍的憂心。

令嘉沖他們點點頭,說道:“已經說開了。”

“四娘究竟遇著什麽事?”明軺面帶憂慮地問著。

明炤可以說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性情大變的。明炤離家後,他和明炤都快把明炤前些時日遇見的事翻遍了,依舊沒發現她遇著什麽事。

令嘉言簡意賅道:“她無意中撞見了東宮的陰私事裏,漏下了宋良娣的香囊,叫太子誤以為是宋良娣,最後害了宋良娣的性命。”

其餘三人臉色具是變了。

令卓肅色問道:“是什麽陰私事?”

令嘉苦笑道:“四娘說她那會根本沒留神聽。”

“……”

幾個人面面相覷,全都無語了。

這罪受的,未免也太糊塗了。

“眼下太子應是不知是四娘,但四娘面淺,瞞不住事,如果哪日進宮顯了出來,那就不妙了。還是讓她在範陽留一段時日,等事情過得久了,再送她回京。”

聞言,令卓卻是蹙了蹙眉,想說什麽,但終是沒說出來。

令嘉回到王府時,蕭徹還沒回來。

自打天候入了夏,蕭徹就日益忙碌起來,王府裏許多神色肅然的官員進進出出。蕭徹也是時常出城巡營,許多次都是夜宿城外。

作為蕭徹的枕邊人,令嘉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一場戰事將要興起。為此,她等閑都是不打擾蕭徹的。再加上令嘉在忙明炤的事,兩人好些時日都不曾見過。

今日回府,她卻是刻意令人去尋了蕭徹,讓他有空回王府一趟。

晚膳時沒見著人,令嘉本以為這事要放到明日了,不曾想睡到半夜竟又叫人給推醒了。

蕭徹竟是趕在這漏夜時分回來了。

令嘉披著外衣,打著呵欠下了榻,懷著一肚子的起床氣,待借著暈黃的燈火,見著那面上帶著些許倦色的人,又轉做了心疼。

蕭徹正當盛年,精力充沛,便是一個日夜不合眼,看著都是神采奕奕。若非真忙碌到極致,又怎肯在面上顯出來。

她揮退使女,親自上前替他褪下被露水打濕外袍,埋怨道:“我不都說了讓你閑裕時回來,又不是多著急的事,放在明日後日都可以,何必叫你趕著夜色回來。燈火照得再明也不比日光,夜裏縱馬總是危險的……還有夏中夜色清冷,你怎麽也不添件篷衣?莫以為內力高就不會感上風寒了……你身上怎麽有股硫磺味,你是不是近過軍器監的火器?那玩意危險得緊,你莫要讓它近身,要試令手下人試就是了……”

令嘉絮絮叨叨了小半天,但蕭徹卻是一聲不吭,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比窗外的月光還要明亮柔和。

令嘉叫他看出了惱意,推了他一下,“徹郎,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不要夜晚縱馬,要穿篷衣,不要靠近火器……”蕭徹把她方才的碎碎念總結了一番,低笑了兩聲,“善善說的話,我怎麽會不聽?”

他答了上來,令嘉尤嫌不足:“聽進耳裏有甚用,能聽進心裏才好。”

這種難伺候的勁,正是標準的傅令嘉。

蕭徹早有了應付的經驗,低頭吻上了那張喜人又惱人的嘴。

繾綣而纏綿。

戰爭是他早已熟悉的事,算計謀劃更是被他化作身體的本能,當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著計劃步步而下,唯有夜深人靜時,那種似野草般瘋狂生長的思念是如此的突兀,叫他不知如何應對。以至於乍地來了點火星,就燎成熊熊大火,叫他潰不成軍。

令嘉自然是能察覺蕭徹的情動,但,她叫他回來,真的不是為了求歡啊!

憑借著過人的自持,令嘉在關鍵時刻,按住了身上的手,抵在了蕭徹胸前,喘著氣道:“徹郎,我尋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蕭徹的呼吸遠比她平穩,面色平靜,窺不出半分欲念,倘若忽略他壓在令嘉身上的姿勢的話。

他止住身,說道:“什麽事,問吧?”

令嘉推他:“你先起來?”

這種交纏的姿勢哪裏是能說事的樣子啊!

蕭徹無奈地撐起了身,道:“現在能說了吧。”

不能夠。

令嘉坐起身,連著往後退了半張榻,同蕭徹的距離遠得足以再下兩個人身時,她才理了理衣襟,正著色把明炤的事說了一遍。

聽著她的轉述,蕭徹緩緩坐直了身體。

太子的陰私,何等樣的陰私?

“具體說了什麽,四娘沒留神,只依稀聽見‘衛王府’、‘梧桐樹’、‘屍骸’幾個詞。”

這樣的只言片語沒有任何意義,且又事涉太子,傅家知道了也沒用,反白白憂心,令嘉索性就沒同她兄長們說,只等著蕭徹來了,才同他說出心中的疑惑。

“衛王雖已開府,但他的王府還沒修全,他人就去後,王府就被將作監收了回去。如何會有梧桐樹、屍骸?還同太子扯上了幹系?”

“不是衛王府,是魏王府——父皇即位前的封號,魏王。”蕭徹語氣肯定道:“在父皇即位後,洛陽的魏王府就被改成了行宮,五年前,我路過洛陽,曾在那處行宮住過兩日,母後昔日居住的殿宇裏正栽著一片梧桐。”

竟是事關公孫皇後!

令嘉暗暗吃了一驚,不由看向蕭徹。

蕭徹神垂著眸,神色幽然,他同令嘉道:“善善,這事你莫要管了。”

這事令嘉自沒法子管,但蕭徹這般說來的潛臺詞卻是這事的後續他是不會同她說的了。

令嘉倒沒有多意外。

蕭徹待她少有避忌,連許多公務上的事都能同她分享,唯獨公孫皇後是個例外。無論是什麽時候,只要一提到公孫皇後,蕭徹就會立刻沈默下來,半句話都不肯說。

令嘉心中多有好奇,但顧著蕭徹的態度,從來都是不問的。

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兩人間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令嘉本就是睡到一半被叫醒,困意隱隱,沒了對話吸引註意,困意漸漸湧上,眼皮越來越重……

她本以為自己能安然入睡,但當她被蕭徹弄醒時,她發現,她真是太低估男人的執著了。

她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同蕭徹打著商量:“能不能……能不能……快點呀?”

蕭徹對她的要求,少有不應的。

問題是,此快非彼快啊!

令嘉想再轉口,可惜破碎的音節已不足以表意。最後,她只能一口咬在蕭徹的肩上,用行動表達自己的不滿。

一番溫存後,令嘉已是筋疲力盡,蕭徹卻還清醒。

他同令嘉搭話,“善善,你離京快有一年了,可曾想念傅夫人?”

“廢話。”困倦時的令嘉脾氣比平時更差。

“你要不要回京探望一下傅夫人?”

困成一團漿糊的腦子已不足以運行,但女人的直覺卻開始起效。都要搭在一塊的眼皮稍稍睜了睜。

“這次,不要。以後,再說。”

為了避免過於困倦的自己被套路,令嘉伸手捂住了蕭徹的嘴。

“閉嘴,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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