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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事難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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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訴那會,令嘉哭得著實有些狠,到了第二日眼皮仍在發腫,水靈靈的杏仁眼成了紅皮杏仁眼,敷了脂粉掩不住。

聽聞她要以這副儀容召見萬俟信,蕭徹有些驚訝。

正在梳妝臺前細量鏡中妝容的人自鏡中看出他的驚訝,橫了他一眼,眼波瀲灩,“我現在很難看嘛?”

“難看自算不少,縱有些憔悴,也可謂我見猶憐,只是到底少了幾分長輩的端莊儀態。”蕭徹收了眼波暗示,挑著人的下巴,在她眉心淺淺地地印了下,然後——

他抹著自己唇上的脂粉,有些狼狽地補了句:“而且你這一臉妝粉,著實叫人無處下嘴。”

令嘉推開他,嗔道:“誰叫你下嘴了,累得我又要補妝了。”

蕭徹納罕:“善善,你素不喜盛妝,既在意儀態,等到明日眼睛去了水腫不就好了。萬俟信在曹家待著也不會跑。”

令嘉手指細撚了一抹脂粉,在嬌美的眉間細細擦拭,“傻徹郎,正是要趁著我眼沒消腫的這會才好見他呢——你知道什麽叫梨花妝嘛?”

蕭徹自然是不知道,但度著她那上妝之後憔悴如帶雨梨花的容顏,倒是有些會意。

他哭笑不得,“善善,你要同個十歲的孩子使苦肉計?那是你親侄子。”

令嘉不以為意道。“親侄子又怎麽了,我在家也沒少和二郎、三郎他們這麽玩。誰叫你們這些郎君,八歲往上,八十歲往下,個個都吃美人垂淚這套。”

蕭徹斂目作沈思狀。

令嘉問他在想什麽。

他鳳目幽幽道:“我在想,你在我面前哭過的這麽多次,有幾次是真,幾次是假?”

令嘉的動作頓了頓,眼珠子心虛地轉了轉,隨即正色道:“是真是假又有什麽幹系。在姓傅的人之外,你可是唯一一個見過我哭的郎君。”

蕭徹面上顯出了笑意,但仍故意挑刺道:“你今日要哭的這個可是姓萬俟。”

令嘉信心滿滿,“很快就姓傅了。”

“善善,話可別說得這麽滿。”蕭徹卻是意味深長道:“萬俟信這個孩子,年紀雖不大,但慧穎天生,又隨萬俟歸經歷許多波折,其意志、心智不輸成人。”

類似的話,令奕也曾說過,令嘉早有準備。

她挑了挑細眉,“正是要他足夠聰慧才好。”

令嘉是在定安殿的內殿花廳見得萬俟信。

在寢殿的內殿召見一個外姓郎君,哪怕只是個男孩,都是不合規矩的。若萬俟信真如令奕、蕭徹說得那般聰慧,那他此時就當有所明悟。但被人帶進這錦繡廳室的男孩神色卻是平靜鎮定,叫人尋不出半分異色。

這樣出色的定力,很難不叫令嘉想起他的生父。

令嘉在他熟悉的眉眼上逡巡了片刻,最後對上那雙明澈如天空的藍眸,她垂下眸,暗暗嘆了一聲。

“信郎——六哥這般喚你,我也這般喚你,可以嘛?”令嘉的語聲很溫柔。

萬俟信點了點頭。

“信郎,你可知你爹離家是去做什麽?”

萬俟信道:“尋親。”

“尋的是你祖母的兄長,也就是你的舅祖父,他是雲南府都指揮使,可謂位高權重。”令嘉憐惜地看著萬俟信道:“你們父子在大殷無根無蒂,若得這門親戚倚靠,日子會好過許多。”

萬俟信垂下眸,神色不明:“我們身負北狄血脈,他的身份如此顯赫,未必願意認下我們。”

“漢夷之別是抵不過親緣天性的。”令嘉溫和道:“你舅祖父惦念你祖母許多年,聽聞你爹的存在,連著送了三封信過來催情你爹,礙著職務不便親至,他令他的長子來請。只是你爹動身的早,這才同他錯過。情切至此,他怎可能不認你們。”

萬俟信問道:“那這位舅祖會認我祖父嘛?”

令嘉蹙起眉,頗覺荒謬:“你爹已同他的生父斷絕關系,信郎,你並無祖父。”

萬俟信緩緩道:“既如此,為何我爹和我仍以萬俟為姓?”

令嘉臉色頓變,有些勉強。

“王妃,我沒有祖父,但我有母親。”萬俟信擡眸看她,眸色沈靜,“你們能認我的母親嘛?”

“……”令嘉默然片刻後,道:“你的母親比起所謂的名分,應是更在意你過得好不好。”

“不,她最在意的不一直是我的生父嘛?”

令嘉終是不覆鎮定,大驚失色,“你如何知曉的?”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萬俟信失了一會神,然後才道:“她的心思就在我的名字裏。她這般心心念念,,我為人子,承她生恩,受她以名。縱不能嘗她生前所願,也不當刻意違她心願。”

說到這份上,令嘉已然知道這孩子的心意。但她不願這般輕易放棄。

“信郎,對你有生恩的只你母親一個嘛?”

令嘉不再玩什麽旁敲側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哀切地看著萬俟信,語聲惻然:“我的四哥傅令啟英年早逝,座上有高堂未能侍奉,膝下無子嗣不得饗食,信郎,你承他骨血,不該盡子女之責嘛?”

她發紅的眼眶中綴著淚光點點,明艷無匹的眉目在此時盛滿了憂傷,再不見王妃的端莊威儀,卻更叫人憐惜。

如此靠近的距離,萬俟信恍然發現,這個女人的眉目同傅六叔有多相似——可以想見,同他也定有許多相似之處。

他應當喚她姑姑的。

只是——

萬俟信後退了兩步,跪了下來:“王妃兄長還有有父母兄妹子侄,而我母親只得我和我爹。”

“……信郎,你可想好了?”令嘉直視著他,啞著聲道:“你娘已然身逝,母族斷絕,只剩萬俟歸一人。而在傅家還有你的祖父、叔伯、兄姐,這些你都要舍棄嘛?”

萬俟信決然道:“父恩母恩不能兩全,望王妃成全。”

萬俟信走後,令嘉令人打盆冷水過來。

拿帕子沾濕了捂在臉上,消去臉上的熱意。

在內室聽了個全場的蕭徹過來順手替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唇邊噙著一抹笑:“善善,有時候我都要懷疑,你家到底是世代將門,還是世代禦史的門第,你的口才已是了得,不想你這侄子小小年紀,竟還能將你說得啞口無言。”

令嘉輕哼一聲,道:“那是我度他年紀小,讓著他罷了。雖嫡庶為宗族根本,但恩封生母的特例也不是沒有。待這小子功成名就時,我四哥都不知道去了多少年了,誰還查得到四哥和他娘的事,給他娘名分的事也不是不能成。”

蕭徹挑了挑眉,輕詫道:“我還道善善是沒想到這層才不說。既你想到了,為什麽不同他說?”

令嘉拿下帕子,惡狠狠地揉成團,憤憤道:“這小子哪裏是在給他娘討名分,這是在給他娘鳴不平呢!果真是萬俟歸養出來的孩子,心全偏他娘那裏去了。平心論,他娘確實可憐,但傅家難道就不冤枉嘛?”

質疑的目光掃到蕭徹,蕭徹立刻支持道:“冤枉,善善你最冤枉了。”

這支持太敷衍了,令嘉橫了他一眼,道:“信郎這小子念著他娘,也算人之常情,寬宏如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我爹肯定不能理解——他可能早早知曉萬俟歸和信郎這對舅甥的境況,卻冷眼旁觀了這麽些年,分明是視這孩子為家族汙點,若再知曉這孩子的態度,我是真怕他對信郎做些什麽不好的事出來。”

事關岳丈為人,蕭徹不置一辭。

令嘉也不需要他說什麽,只自顧自道:“我想認他回傅家,本是為他前途計,但現在看來——”

她忽然笑了笑,眉宇間竟有一絲驕傲,“這孩子還真不是非傅姓不可。”

蕭徹看著她眉眼雖還沾著憔悴的影子,但神采已是恢覆到往日的奕奕,心中歡喜,便說出了他的備案:“善善,若只是為前途計的話,其實也可以由我們出面收他做螟蛉義子。”

令嘉猛地擡起頭,目光湛湛,又有些遲疑,“這樣合適嘛?”

“我家早有負螟蛉之舊風,祖父、父皇具是如此。哪有什麽不合適的?”

蕭家慣有收養資質出眾的功臣遺子為義子的習俗,英宗收養了令嘉親爹,皇帝也有長興侯這麽個義子——這人還做過蕭徹和令嘉大婚時的儀賓。這種義子養在禁內,與皇子公主同等待遇,是為蕭家最忠誠的擁躉。

“……我收他作義子,屆時他便能住到王府裏,由善善你教養,你可以名正言順地親近他,便是傅公也說不出什麽話。”

令嘉怦然心動。

莫看她方才同萬俟信說得決絕,但萬俟信到底是她四哥唯一的孩子,她怎可能真的撒手不管?

不過心動完,她又覺出那麽一點二點的不對。

“你是不是早就覺著我認不會信郎?”令嘉看著蕭徹。

蕭徹利落承認道:“萬俟歸和萬俟信這對父子都是意志堅定,不為權勢富貴所動的人物,而善善你對親人本就心軟,又不屑於以勢淩人……最後多半是你放棄。”

令嘉氣餒,“你怎麽不早同我說?累我白演一場好戲。”

蕭徹辯解,“我今晨就說過了的。”

令嘉瞥他一眼。

蕭徹改口道:“好吧,我沒說過。”

豈止他說過,令奕也提醒過令嘉,只是這人啊,有時候不親自撞一撞南墻,總是不肯承認它的存在的。

“義子的事,是要等萬俟歸回來……這個他總不會拒絕吧。”

“他雖然固執,但權衡利弊也是會的。就像你之前說的,哪怕有夷人歸化的名頭,他們的身份到底是不利。”

“還好我是嫁了徹郎你,不然現在想照拂信郎,還真沒這麽便宜。”令嘉破天荒地嘆了一句,

她若是同她娘想的一般嫁個尋常的高門子弟,上頭頂著公婆,到底沒有開門立戶的便利和底氣。

“雖然善善你是在誇我,但我聽著怎麽就這麽不快?”蕭徹鳳眼睨著她。

令嘉秉著酬賞功臣的想法,從善如流地換了說辭:“雖然嫁與徹郎有許多好處,但再多好處也比不上徹郎你本身。”

順便附贈了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

“……”蕭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王妃戲是真的好。

無論是哭戲,還是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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