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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陸家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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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朝婚俗,在納彩前,兩家都要先暗自合過八字,以免在問名那裏出錯,就來不及了。於是沈氏和張氏就定好了在慈恩寺的名僧普恩那裏合八字。

慈恩寺是雍京名剎,普恩又是寺裏的門面人物,多的是貴人來他這問蔔,早就鍛煉出八面玲瓏的圓滑性子。一般來說,像信國公和陸相這等門庭,他是斷不敢說不好的。孰料,他這次還真說了不好,且不是一般的不好。

“女方命貴,男方難制,恐有刑克之險。”

聽了這話的張氏和沈氏臉色都極其難看。

於沈氏,自家獨苗被人指著說被克,生氣自是理所當然。

而於張氏,自家女兒被誇命貴,看著是好事,然而陸萋是什麽身份,陸相獨子,躺在父親的權勢上,一輩子榮華富貴都不成問題,這樣的命都壓不住令嘉,那令嘉的夫婿該從哪裏找?

——竟是只能從皇室裏找了。

張氏和沈氏一起給普恩下了封口令後,出了慈恩寺,兩人對視一眼,都嘆了口氣。

這門親是做不成的了。

兩個人對普恩的說法都是半信半疑,但事關子女終身,一半疑心已是夠了。

兩人言笑晏晏地互表理解,回家後便當沒這事發生。

可惜事情卻不只到此為止。

沈氏回家後,還有些為這門五角俱全的親事扼腕,同陸英言談間顯出些端倪來。

誰知陸英在官場混久了,混出一副多疑多思的性子。他覺得以普恩的玲瓏習慣,便是真得個不好的結果,對上兩家門第,也是不敢直言,於是疑心有人見不了陸傅兩家結親,於是買通了普恩做手腳,於是便派人去查。

一查便查到了自家幼女頭上。普恩為人圓滑,但到底是高僧,酒色財葷樣樣沾不得,生平獨好名家字帖。陸錦以陸斐的一幅狂草買通了普恩,這才令他說出那話,壞了陸萋與令嘉親事。

查出這麽個結果,陸英給女兒善完後,便準備關上家門教育女兒一番。誰知道沒過幾日張氏就怒氣沖沖地上門問責了。

——信國公做了和陸英一樣的事。

信國公府氣勢洶洶,陸家到底理虧,所以最後還是服了軟,罰了陸錦在慧若庵悔過。

慧若庵是由城陽大長公主所建,位於雍京郊外太華山上,庵內風氣清正,崇樸質素,是個修心的好去處,在這樣清苦的地方居住,對於慣來養尊處優的陸錦也是個懲罰。

為了兩家子女的名聲,傅家與陸家一起把這事掩了過去,事情至此為止,但之前的情誼也不再了。

陸錦在慧若庵紮紮實實地住了一年,到今年年初才被陸府接回去。

今遭春日宴卻是令嘉在那次之後第一次見著她人。

她身上穿著一件鮮綠襖裙,鮮嫩如枝頭新葉。陸錦模樣與陸斐像足了七八分,但她眉眼裏是一派明媚嬌美,與陸斐的清麗沈靜截然不同。對上前來問責的令嘉,她眼神飄忽,標準的心虛表現。

令嘉心裏不禁愈發好奇。

她自忖還是有幾分識人之明。陸錦幼時即與明炤交好,令嘉對她很有幾分了解,陸錦雖然被陸家養得有些嬌氣任性,甚至有些盲目,但說品行還是極為端正的,甚至端正的有些天真。正是出於這份認知,令嘉才會放任侄女和她親近。

誰知道一朝看走眼,她認定的無害小兔子竟會連著她和她兄長一起算計上。

小姑子對付未來的嫂子,只會有兩個原因,一是太過依戀兄長,再便是實在討厭這長嫂人選。

然而,令嘉看得分明,陸萋性格端正嚴肅,陸錦自也是敬重這位兄長的,但說依戀那就差遠了。

若說陸錦討厭她,令嘉就更奇怪了。

陸錦自幼開始,就很些敬畏令嘉,令嘉雖不知她這份敬畏從何而來,但這種感覺卻做不得偽。這種敬畏可和討厭扯不上關系。

令嘉從父母那裏知道這個消息時,心裏的驚訝遠遠超於被算計的憤怒,驚訝平息後,卻是生出好奇心來。

陸錦為什麽要這麽做?

在這份好奇的驅使下,令嘉和陸斐說道:“大娘過慮了,一事不二罰,當日我娘既然和令堂談好令妹的處罰,我自然不會再因那事來找三娘麻煩。只不過——”

令嘉看向陸錦,“我自認往日與三娘相處還算得宜,小四娘與她親如姐妹,我亦當她做個小妹妹,去年她忽然算計於我,往日情誼不覆,但我總歸還是想問個明白自己到底哪裏開罪了她,竟令她厭我至此,這總不過分吧。”

話是對陸斐說的,但令嘉的目光卻一直定在陸錦臉上,帶著審視以及……幾分盎然興致。

陸斐沈默著,沒有回答。令嘉的要求自然不過分,事實上,事出之時,她們全家都問過陸錦,陸錦之前給出的理由實在離奇,離奇到即便是有心袒護她的父母都沒法拿出來說口,最後才對她下了重罰。

“你會給害了二哥的。”陸錦忽然開口,她咬著唇說道:“令嘉姐姐你很好,但是你和二哥定親會害了他的。”

仿佛是為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她又咬著重音添了一句:“我做夢夢見過的。”

陸斐臉色大變,對陸錦厲色喝道:“三娘,休得胡說。”

令嘉看著這陸斐緊張不已的神態,忽地憶起京中一則舊聞。

當年,陸相夫人沈氏在生產龍鳳胎時傷了身子,結合她原本就不宜生育的體質,她與陸相都覺得此後與子嗣無緣了。誰知道再過五年,她又有孕。這胎生下來就是陸錦。對於陸錦的出生,陸家闔家都是喜出望外。

誰知道陸錦長過周歲時,卻被診為天生癡兒。陸相夫婦悲痛無比,可在悲痛後卻依舊視陸錦為珍寶,連帶著陸萋兄妹也被教育得極是疼愛這個妹妹。許是這番慈愛心腸感動天地,陸錦長到五歲時,一夜之間,癡病全消,竟與常人無異。問她,她道仿佛做了個夢,夢中有一道一僧出現,這兩人各自在她額頭點了點,然後她便清醒了。沈氏激動過度,竟是給整個雍京的佛廟道觀都拜了個遍,順便捐贈若幹香火錢。

因此事太過離奇,傳來傳去,傳成了一樁奇聞,“僧道夢中點癡兒”一事連宮中的皇後都知道了,好奇之下召了沈氏攜女入宮,見陸錦玉雪可愛,再無往日癡態,便感慨了一句,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陸家因此名噪雍京,而陸相因此進了皇帝的眼,之後便憑借著出眾才幹一路高升,竟是在而立之年,就坐上了相公的位置。如今是政事堂最年輕的的相公,也是默認的繼趙相公之後接任首相的人選。

時隔多年,陸錦年歲漸長,與同齡女孩別無二致,再不見神異之處。當年的奇事便漸漸被時間掩埋,成為被人淡忘的過去,再無人問津。

誰知道,今日陸錦竟會再提到“夢”這一詞。

令嘉看看陸斐如臨大敵的表情,再看陸錦一臉倔強,忽地一笑。

這一笑如濯濯春陽,滿苑爭芳的百花悉數羞煞。陸斐和陸錦上一刻還心虛繁雜,見之亦有一剎忘憂。

“大娘緊張太過了,不過是二娘一個夢罷了。莊公夢蝶,都能生出蝶我之惑。二娘年幼,被一個夢嚇著也非什麽稀罕事。不過,二娘往後做夢,還是慎重點好。”

說完這句,令嘉似笑非笑地瞥了陸錦一眼,轉身離開,去尋自己的侄女去了。

陸錦看著她的背影,深覺歷史書上對這位文昭皇後“天資靈秀”的讚美真是再中肯不過。

就在這時,陸斐一掌拍在陸錦的後背,打斷了她的花癡。

陸斐壓著聲音,又氣又急地訓斥著她道:“二妹,爹娘之前是怎麽和你說的?謹言慎行!怪力亂神素是大忌,萬萬不能和外人提及,你怎地還是這般不懂事。莫看傅七娘方才暗示會替你遮掩,但萬事無決斷,都無需她故意,只無意失口一句,傳出去引了別人註意,都可能害了你。”

陸錦看著自家姐姐焦心憂心的神色,心中暖意無限,她拉住陸斐的手,說道:“令嘉姐姐是個好人,還有明炤……我不想她們討厭我。”

她低垂著眼眸,仿佛很是失落委屈。

陸斐還是心軟了,她揉了揉陸錦的頭,“傅七娘心胸開闊,既說了拿話,她是不會再與你計較的。只是,你往後再不能像現在這般輕率了。”

陸錦忙點頭應下。

陸斐這才緩和下臉色。

陸錦覷著她的神色,偷偷松了一口氣,接著又忍不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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