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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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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八千年前的師兄認為的第一位是天規,徒弟排在第二。

那麽八千年後的師兄,現在起碼將天規和徒弟放在同一個位置了。

這是個進步,好吧,也許有一天徒弟在他心裏真的會超過天規呢?可是,世安卻沒有發現自己會高興,心底漸漸升起的還是怨懟。

也許,他對師兄的改變,是又恨又愛的,愛他終於改變了恪守天規的想法,恨他為什麽是末顏死後才改變。

床上的朝回,身體漸漸安靜下來。至安一直站在床榻邊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蓬萊島的仙草雖然不能救朝回,起碼,能緩解一下她的痛苦。讓他有時間找別的東西來救她。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他不會讓它留下來。他一定會只好她的。

他的徒弟,不用傾國傾城,但卻一定不能傷痕累累。

至安看著朝回漸漸安靜下來,伸手拂了拂袖子。轉過身子在床榻邊的椅子上重新坐下,他需要時間來想一想朝回夢裏的事情,究竟是預示未來還是在演示過去。

世安看著至安又坐下,那張臉的蒼白,是誰都能看出來的。他本就因為破陣而大戰了一場,剛剛又給朝回用了那麽多仙氣。

“師兄,你去休息一下,我來守著朝回就好。”

至安閉著眼睛沒擡頭,淡淡的搖了搖頭。

“不,我來。”

世安略略挑了挑眉:“可是,師兄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蓬萊閣不會有危險的。那群妖魔再大膽也不敢在蓬萊閣搗亂啊。”

至安睜開眼睛,清冷的眸子側頭看向床上的朝回。那張因為他不在她身邊導致她差點喪命,最後卻被毀了的臉,看一次他就痛一次。

八千年前,因為醉酒,他丟了一個徒弟。八千年後,因為醉酒,他差點又丟了一個徒弟。他不是嗜酒之人,卻屢次被酒害苦了自己和別人。

“世安,我以為你明白的。”

世安直起身子,勾著嘴角淡淡的笑了一下,笑意中自嘲的味道滿溢。

他明白?他明白什麽?他寧願什麽也不明白!

“師兄,你如今這麽對朝回,不過是因為想要補償末顏,你不過是覺得如今加倍的對朝回好了,就等於變相的彌補心裏對末顏的缺失。可是師兄,末顏已經不在了。你把原本該屬於她的東西給了別人,這樣你就可以減少心裏的愧疚跟懊悔了?師兄,你太傻。你總是在失去之後才知道彌補。你理智的選擇你認為對的決定,可是師兄,你自認為天規比一切都重要,到最後親手賠了自己的徒弟。八千年後,你幸福嗎?你覺得值嗎?現在你想補償了?可以,什麽都別做,你只要把末顏還回來就好。你還啊?你還啊?!”

世安一句一句說著,每一句話都直接戳進至安的心窩。他一步一步逼近,最後甚至有些失控的質問。

至安一直閉著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隨著世安的話,一句一傷。

八千年了,也許,真的做什麽都沒有用了。

至安閉著眼睛,雙手在膝蓋上握在袖中。

“世安,我不想補償誰。我只是想要證明,以前的我是錯的,我想改。”

世安踉蹌著後退一步,呵呵的笑了起來。

“想改?你現在改了又什麽用?末顏回不來了,你跟我也都回不去了。”

房間裏開始蔓延著靜謐的氣息,沒有人看到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不知道是不是眼角的那塊傷疤滴出的水。

原來,他們對她好,都是有原因的。一個為了彌補,一個為了改過。

這宿命,到底是怎麽了?!

“師父...”

一個沙啞又低微的聲音響起,將各自沈浸在回憶的悲痛裏的人拉回現實。世安不動聲色,只是轉過頭看朝回。眼睛裏說不清是什麽東西在晃,面上的表情在一秒鐘之內收拾了個幹幹凈凈。

至安站起身,深藍色的衣擺劃過床前的腳踏。他一腳踩著腳踏身體翻轉坐到床沿上,微涼的手伸過去將朝回的手握在掌心。

“朝回,師父在這裏。”

朝回冰涼的指尖動了動,慢慢握緊那一只微涼的手掌。這溫度,並不溫暖,卻還是讓她心裏多了一絲踏實和安心。她並不想說什麽,她只是在黑暗中沈溺了太久,只想要抓住那一雙手來證明他還是在的。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的她和他,不死不休。

她沙啞的出聲,一遍一遍。什麽都不說,只是叫著那兩個字。

“師父...”

他握著她的手,一遍一遍。什麽都不做,只是回答著她的話。

“我在...”

“師父...”

“我在...”

床上一躺一坐的兩個人,仿佛瞬間建立起一道城墻。世安站在墻外如游客一般的透明。

至安那只手,除了教末顏習琴,從來沒有碰過她的手。如今,他卻願意將朝回的手握在掌心。為什麽要末顏死了以後至安才開始醒悟,為什麽他醒悟了卻將原本屬於末顏的東西補償給了別人?!

朝回是末顏留下唯一的東西沒錯,他也想把朝回捧在手心裏疼。可是,她的擁有不應該是以末顏的代價換來的。那些屬於末顏的東西,怎麽能夠再給別人?!就算是朝回也不行!

“夠了!”

世安一聲大吼,朝回不再出聲,至安也轉過頭來看他。世安微微赤紅著眸子看著那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朝回!他不是你師父,你別死皮賴臉的搶別人的東西!他沒跟你行過拜師禮,所謂的師徒印證也不過是個契約!你很好奇你腦後的封印嗎?那就是你面前的這個人為你下的封印!他是末顏的師父,是末顏的師父!你不過是末顏養的藍孔雀,你的主人因為你死了,你竟然還搶她的師父!”

世安瘋了一般,跑過去揪著兩個人的手拽了開來。

“你給我放手!放手!!!”

房間裏很靜,只聽得到世安沈重的呼吸聲。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表態,沒有人吱聲。這樣的沈靜,誰最先打破,誰就輸。這是一場過去與現在的較量,誰搶了誰的東西,誰又能說的清。

半晌,朝回慢慢從至安手裏抽回手。至安低下頭看著那只手從自己手裏抽離,就像永遠不會再握住一樣。

“你不用說了,我知道。”

世安呵呵一笑,表情很是有趣。剛剛因為憤怒的臉還紅的像番茄,聽到朝回的一句話,他卻開口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你知道?你知道什麽?你知道末顏是怎麽被你這只死孔雀害死的嗎?!你知道至安為什麽跟你說話從不自稱為師嗎?你知道你為什麽能夠活到現在嗎?都是因為末顏,是末顏替你背了黑鍋受了天雷灰飛煙滅,是末顏的死讓至安愧疚所以他才要照顧你,是末顏在八千年前臨上誅仙臺的時候將三分之一的修為傳給了你!你現在明白為什麽你沒有修為卻可以化成人形了?你現在明白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末顏給的了?你現在明白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眼狼害死了你的恩人你還要搶她的東西?!”

“你說完了嗎?說完了請你離開。”朝回的聲音很平靜的從喉間發出來,沒有起伏,就像至安的聲音,淡如清水。

世安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背過身去。

至安一直沒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朝回。看著她異常平靜的表現。他知道她的倔強,越是難過她就越是堅強。他看著她沒有表情滿是疤痕的臉,淡淡的出聲。

“世安,你先出去吧。”

世安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至安。然後憤怒的擡腳踢翻了腳邊的椅子,才奪門而出。

他青色的衣角消失在門框邊後,半晌,至安才淡笑出聲。

“朝回,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的聲音很輕,甚至聽得出是帶著笑的。就好像他們現在的話題並不是他騙了她的事情,而是他在跟她說:“朝回,你去把外面的地再掃一遍。”

朝回也呵呵的笑了一下,聲音卻不如至安的自然又灑脫。

“樓景告訴我的。”

至安伸手為她拉了拉被子,他周身的清香瞬間將她包圍。

“我猜也是。”

朝回沈默了半晌,最後還是開口叫了他一聲師父。

“師父,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嗎?”

至安微微低下頭,陽光照亮了他光潔的額頭,細小的汗珠晶瑩閃爍。好像過了很久,他明知她看不見,他還是搖了搖頭。

朝回就像是知道他會搖頭一樣,輕輕一笑。

“你出去吧。”

至安開口,聲音裏帶著疑問。

“你讓我走哪兒去?”

朝回向著床裏側側了側頭:“走哪兒都可以,就是別再讓我看到你。”

至安呵呵一笑:“朝回,你在氣我嗎?”

“沒有,你知道我不喜歡被人騙。”

“可是,我沒騙你。”

“你不是我師父,你明明沒有收我為徒卻讓我叫了你十年的師父。搶了別人十年的師父。”

至安慢慢伸出手撫上朝回擱在被子外面的手,朝回縮了縮,至安卻抓住了她就不放。

“朝回,我沒騙你。我是想要收你為徒,不是因為誰,只是單純的收你為徒。拜師禮我們可以現在補,你不過是先行了做徒弟的義務。”

朝回聽完他的話,輕哼了一聲,狠狠的用力抽手,至安握的並不緊,她卻如何都掙不脫。

“我不喜歡要別人剩下的東西。”

“我不是東西,我只是想要做你的師父。”

“不,我不需要你這樣的師父。”

“那你需要什麽樣的師父?我改。”

朝回不再說話,這樣無意義的對話,她累了。她並沒有心情在這裏陪著他玩過家家。盡管,這次是她第一次這麽近這麽平靜的跟他說話。也是他第一次這麽近這麽熱情的跟她說話。

可是,一切都來得太晚。

朝回慢慢從床上撐起身子,至安還是拉著她的一只手不肯放開。她坐好身子,他擡臉看她。

她說:“我不會要一個騙了我的人做師父,盡管他有千萬種理由。”她說完,俯身用力的張開嘴巴,咬上他握著她手的那只白皙的手背。黏在一起的雙唇再次被用力的撕開,鮮血瞬間染紅她的下巴,她帶著溫度的雙唇貼上他的手背,牙齒用力的咬進肉裏,甚至觸到了骨頭。

她眼睛傷的睜不開,所以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疼而皺眉,可她的確沒有聽到一聲痛甚至是悶哼。他平靜的就像是被親了一口一樣簡單。

朝回咬著他不松口,口腔裏彌漫著他鮮血的味道,帶著他獨有的清香。

半晌,她聽到他說:“朝回,你咬夠了麽?咬夠了就做我徒弟吧。”

也許,傷心了就堅強是她的習慣,堅強破了就逞強是她的潛意識。可是,他的溫柔卻是她的致命傷。

她慢慢松開牙齒,一點一點離開他的手背。溫熱的液體滴在他的傷口上,至安伸手摟住朝回的頭拉進懷裏。

“朝回,做我徒弟吧。你會有一個絕對不會騙你的師父,會跟你一起痛苦,會跟你一起快樂,會教你法術,會不讓你受欺負,會每天陪著你,也會看著你慢慢從過去走出來面向陽光。”

朝回放任眼淚慢慢的流,流進心裏。經過至安一句一句的話,慢慢變成甜。

至安胸前的衣襟慢慢被浸濕,他的右手撫在她的背上緩緩的輕拍。

她哭的時候,還是不肯出聲。

半晌,她擡起頭。一張可怖的臉仰望著他,盡管她看不見,可她知道他一定是微笑的看著她的。

“做你的徒弟,會不會餓肚子?”

“不會。”

“做你的徒弟,會不會被你送上誅仙臺?”

這次,至安卻沒有回答。朝回明顯的感覺到他聽到誅仙臺那個字的時候,身體一顫。

她慢慢從他懷裏直起身子,掀開被子,赤著腳走下床。在至安面前跪下,直挺挺的磕了三個頭,然後挺直了背跪在那裏。

她叩首的姿勢很規範,原本垂在肩上的鞭子在她彎腰的時候接到地上。她兩手平攤貼著地面,頂著一張滿是傷疤的臉對著至安,深深埋首。每一次,都那麽虔誠。

至安淡淡的笑著,緩緩伸手摸了摸朝回的頭。她的發絲很順很滑,他早在十年前她三歲的時候就幫她梳過頭。那時的她沒了記憶,心裏害怕的很,對什麽都恐懼。整整三個月都躲在房間的床上不肯出來,起初的時候,連他過去都會被她抗拒。她躲在床裏面,明明很害怕,可就是瞪著一雙眼睛看著他。明明已經滿眼的水霧,可就是不肯眨眼讓眼淚流下來。

朝回是個堅強到脆弱的孩子,他很早就知道。

“朝回,我們算是真正的師徒了麽?”

朝回呵呵一笑,低垂著眼瞼看著至安不染纖塵的靴子。

“不!我這三叩首是還你十年養育之恩,你我從今天開始,恩斷義絕。”她說完,站起身子朝著可能是門的地方走。睜不開的眼睛只能靠著強烈的光感往前走,她紅色的衣擺在背後旋出一個弧度,倔強的,冰冷的,絕情的,好像義無反顧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那句恩斷義絕上,在她那個轉身的背影上。揮散。

十年的朝夕相處,十年的養育之恩。全部消散,不覆存在。誰也不是誰的徒弟,誰也不是誰的師父。原本她夢想的三界最美的師父,卻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一場被他人看盡笑話的夢。

別人的東西她不稀罕,她也不用誰來罵她說她搶了別人的東西。

朝回一步一步朝著大門走過去,至安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後。只等著她回頭。

她走一步,他就在她身後跟著走一步。踩著同樣的節奏,她的影子鋪到他身上。那顆仰的高高的臉,倒影就落在他的肩膀上。就好像無論走到哪裏,她都在他的懷裏。

不管從前如何,現在如何,今後如何。至安只知道,他對自己發過誓。

有他在,就保她安好。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若是前面便是天荒地老,該多好。

可是,幾乎是毫無預兆的,朝回的身子猛然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這一章轉折有點大

看不大懂的菇涼可以多看幾遍

一個倔強又驕傲的人

是不會願意要別人的東西的,這不是要與不要的問題。

是本身的自尊在作怪。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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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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