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漫漫，大火燃燒三天。錦寒霜已經不願再去看。

他的視線離開了長街，轉而看向最遠最遠處，看向他心中的那座刺錦山。

刺錦山上，常年有那麽一對師姐弟在山上玩鬧，笑聲散落在塵埃裏，散落在那些看不見的時光裏，錦寒霜緊抿的唇這才慢慢放松。

他看到了何謂愛，又看到了自己不懂愛，看到了長街上的少年最終害死了他的姐姐，再去看時，看是是午夜夢回時的那座刺錦山。

他看到師姐有了心上人，看到了師姐與陳流攜手時的畫面，看到了受刺激的自己被心底的魔頭誘惑，轉而成魔。

人很多時候，能夠看明白許多事情，卻無法看清自己。

而現在，錦寒霜就在看自己。

他想看明白，看一個明明白白。

看自己和師姐的緣分，到底有多深，又有多淺。

不到萬不得已，誰想要忍痛割愛啊。

哪怕是錦寒霜，好多時候，也是不能。

他看到了成為魔尊的自己為了爭奪師姐殺向仙界，他看到師姐無奈又蒼涼的眼，看到了殺向陳流的那把刀穩穩的穿進師姐的胸膛，看到了鮮紅的血從師姐身體裏流出來，看到了自己痛苦的餘生。

錦寒霜心裏赫然一驚，驚得他不敢再看。

他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又驚又怒。

還是那一句，憑什麽？

他不甘心的繼續看下去，看到鯤鵬界舟來到大魚界，看到自己一念生恨想要將陳流逼死在虛空中。

可再之後呢？再之後師姐暴怒，沒能一劍殺了他，卻扭頭決絕的跟著陳流跳下了界舟，身子埋在虛空裏，成為一個看都看不清的小點。

人生中有無數種可能，一念之間，一念之差。

錦寒霜揉了揉眼睛，再次去看！拼了命的想要去看一個好結局。

這一次，他看到的是大紅燈籠高高掛，不知誰人家在辦喜事。

他擡頭看去，看到師姐一身紅嫁衣被眾人簇擁著走出，陳流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身騎白馬，說不出的俊逸風流。

他看到了大婚關頭，自己提著一把刀從人群中走來，刀上見血，他是來搶婚的。

可他的師姐並不想跟著他走。

憤怒的錦寒霜不管不顧的大開殺戒，一場婚事成了血流成河的喪事。再之後，師姐終於無法隱忍，一劍出鞘，對上了他求而不得無情冷血的刀。

靈骨劍發出錚錚的響聲，他的眼睛泛紅，手裏的刀肆虐而起，“我今天就是要搶你！這場婚事，我說不成那就是不成！”

師姐不願逼他至死，陳流劍下留情處處放他一馬，可他不領情。

憤怒暴虐的錦寒霜，一心想著，師姐是他的，是他的，誰都不能搶。

他避開師姐的鋒芒，殺向陳流，到最後，那刀依舊是捅向了他的師姐。

不論看了多少次，都是淒涼收場。

他放不下心中的貪嗔癡，很任性的將師姐逼到絕路，一次次的傷害，一次次的前進，逼得他師姐無路可走。

錦寒霜再也不敢去看。

看一次，疼一次。

如同有刀子在剜他的心。

“愛，是傷害嗎？”他反覆沈吟，眉頭緊皺。

誠然，他的愛，對師姐來說，就是傷害啊。是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面對的傷害。

錦寒霜傷心的低下頭，修長的五指捂著臉，眼淚從指縫流出，割愛啊，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

觀碑林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到現在都沒有停止的趨勢。

雨勢不大不小，連綿如煙花三月飄蕩不絕的楊柳絮。帶著淺淺的濕意，讓人沈浸其中。

整座大魚帝都被這場忽如其來的雨打亂了應有的節奏，哀傷淒迷，難以忘懷。

“這場雨啊…”齊天予仰頭望天，實在難以相信，竟有人心中的苦，能苦成這樣子。

“割愛啊…”他輕嘆一聲。

齊胖子挺著大肚皮，沈浸在那場雨中，笑不出來。他想起陪伴了自己半生的老伴，為他生下三個嫡子的女人。

每一個男人心裏都有一個放不下的女人。

齊胖子也放不下。

放不下那個在杏花村他第一次懷揣著激動之情迎娶的女人。

那女人長得不漂亮，可也算不上醜。

新婚當日，女人一臉認真一本正經的和他講，“相公，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相公了。”

他喊她夫人，心裏既驕傲又自豪，婚後他們的感情極好，可男人嘛，總是一山望著一山高。

齊胖子喜歡屁股大腰肢細說話溫溫柔柔的女人，最好，是能夠討他歡心。

齊大富在杏花村是不差錢的，喜歡他的女人很多，多是看上了他的錢。

這點齊大富比誰都明白，女人看上男人的錢，男人看上女人的貌，從這點來看，半點毛病都沒有。

納妾的那一日，他的原配夫人挺著大肚子憂桑的望著他。

“大富，你真的想好了？”

齊大富背棄了新婚當日他掀開女人蓋頭時說的那句話，此生我只你一個女人。

這樣的甜言蜜語，女人本來是不信的。可齊大富又說，“夫人，信我。”

於是女人就只好信了，且還是堅定地信著。

給出承諾的人突然有一天背棄了承諾，就像是失憶一般忘卻了自己曾說過的話，信誓旦旦，一瞬化為灰燼。

女人挺著大肚子，肚子裏懷著齊大富的骨肉。

當時的齊大富只是皺皺眉揮揮手，不耐煩道，“男人的事女人不要管，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女人心想，他原來只想讓我給他生兒子，以前說過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

女人很傷心，齊大富是看的出來的，親眼看著丈夫宿在其他女人屋裏，這事換做誰都無法忍受。可齊大富又想，這事嘛，她總該要習慣的。

於是他隨意地想了兩下，滿心滿眼裏想的又是花容月色的小妾。

將正牌夫人丟在一旁，做了世人嘴裏說的負心漢。

如今物是人非，光陰流轉，認認真真愛了他一世的女人沒了，剩下齊胖子在一場小雨中感嘆神傷。

“這是報應啊。”齊胖子道。

他將小妾迎進門，緊接著沈迷女色，將負心漢做到了極致。

女人的眼淚沒有將他喚醒，新生兒子的哭聲沒有讓他醒悟，於是上天就用親生兒子的死，讓他明白，他是錯的。

他不該背棄當日的承諾，不該將深愛自己的女人丟在一旁，更不該將身為男人的責任徹底忘記。

齊家有三郎，大郎二郎生來秀美早慧，三郎稚嫩。

在一個誰都沒料到的時候，山賊來襲，他寵幸的小妾以最致命最殘忍的一刀落在他兒子身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然而那時候，後悔已經晚了。

餘生，他只剩下了一個為兄長報仇癡傻可憐的三郎。

而他的女人，在一日日的枯等與期盼中對他死了心。

齊大富憂傷的望著外面的雨簾，腦子裏想的卻是夫人臨死時拉著他的手說出的三句話。

“相公，我一生沒有負你。”

“可你卻負了我。”

“若有來生，你肯真誠相待永不相負…”

“…我還想和你共度一生……”

小雨連綿，等齊天予扭頭去看爺爺的時候，爺爺臉上的淚珠子像極了外面的雨簾子。

人生，究竟要後悔多少次才能清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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