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皮帽和晏折羽入了善道院，炎十六和蘭沁心等人入了水道院，小火紅帶著阿念他們朝著若道院走去，剩下錦明裳和陳流面面相覷，上道院的師兄態度出奇的好，許是慕容歪特意交代過，“師弟師妹，往這裏走，就是咱們上道院了。剛來道院諸事繁雜，玉簡上名列的清清楚楚。若還有什麽不懂，喊師兄一聲就行。”

錦明裳擡眼看去，眼前的這位師兄看著年輕輕輕，可按照骨齡來算已經有三百四十八歲，以他的年齡至今沒有突破渡劫大圓滿，大抵是差在了天資上面。

“師兄不必客氣，前方便是上道院，我們自行前往便可。”

活了大把歲數了盡管修為沒上去，可看人的眼色那是一絕。見新來的師弟師妹將他的心意收下，他也不好在此時太過殷勤，笑了笑，“師弟師妹請便。”

見人已經走遠，陳流這才有時間開口，“那十年，你過得還好嗎？”

錦明裳一楞，好，如何說好？北海深處她屢次三番入魔，稍有不慎就會面臨魂飛魄散的危險。若非還有牽掛，那時候的她真想就那樣死了。錦明裳整斂情緒，搖搖頭，“那你呢？你過得好不好？”

陳流咽下心頭苦澀，“這東西，你收著，回去再看。”

“這是什麽？”

灰撲撲的布包，看起來年歲已經有點久，陳流頓了頓，從嗓子眼裏吐出一句話，“浮光送你的，本來要早點給你的。”

錦明裳默然，接過布包捧在懷裏，“我知道了。”

“阿裳？”陳流突然喊出聲。

明裳回頭，正好看清他眼裏的誠懇，“來日方長，你還有我們，別急。”

湛藍的天空，偶爾有飛鳥從人的頭頂飛過，嘰嘰喳喳，聽起來像是兩口子在吵架，很有一番情趣。

陳流以為他不會聽到回答了，哪成想，擡頭便見明裳回眸，笑意綻放，輕輕柔柔道，“嗯！”

一瞬間，他的心似是被融化了。

……

按照上道院的傳統，新生入院，有七天的自由適應時間。在此期間，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即便是上道院的院長都不可在新生適應時間內打擾。對此，錦明裳是非常滿意的。

碧水閣。

錦明裳擡手將指紋印在門上，碧水閣的門自行開啟。指紋會記錄每個新生的信息，是獨一無二不可覆制的。是以，安全性能極高。防的便是妖魔混入承道院，竊取承道院道統。

簡單看過玉簡後，在塌上沈默了許久，明裳輕嘆一口氣，這才起身將懷裏的包裹打開。

入眼的是一枚木簪。簪頭雕刻著精致的桃花，每一瓣都有著獨特的形狀和韻味。簪身刻著一行小字：“願我心系之人，平安喜樂，長命無憂。”

這是浮光親手所制，一筆一劃，她似乎還能聞到獨屬於浮光身上的桃花香。

移開目光，她看到了一方玉石，玉石端方，沈穩不失風雅。明裳拿在手中把玩，越看越是佩服浮光的心思，玉石和簪子本為一體，風雅端莊的玉石和簪子放在一起，便成了讓人驚嘆的儲物空間，而那鑰匙是打開空間的唯一鑰匙。

錦明裳不由笑了出來。

端然沈靜的浮光，竟還有挖空心思博人一笑的時候。

笑著笑著，錦明裳的淚就掉了下來，啪嗒啪嗒砸在玉石上，濺起輕微的淚花。

她知道，她知道浮光的意思，她知道浮光擔心她。可她就是忍不住哭，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哭過了。一雙淚眼朦朧間看到木簪上雕刻的小字，字跡頗有風骨，出自浮光之手。

願我心系之人，平安喜樂，長命無憂。

錦明裳慢騰騰的止了淚，鄭重的將簪子握在手心。“浮光，你放心，我會如你所願。”

時日不多的關頭，他留給她的，不是讓眾生艷羨的珍寶，他留給她的，只是美人一笑。他以自己的笨拙和精心花費的心思，讓陷在沈悶仇恨裏的人會心一笑。不得不說，他是了解明裳的。

也足夠值得她為他瘋魔。

這股感情已經不能簡簡單單的以情愛稱之了。確切來講，走到她二人這地步，以親人來形容，更加貼切。

錦明裳將包裹貼身收好，整斂情緒，不去修煉，反倒是倒頭便睡。

十年，她已經有十年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這一次，她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回到了北海，北海的水很涼，涼的讓人骨頭發顫，尤其是海底深處帶給人的壓抑感，一度讓明裳在夢裏喘不過氣。

瘋魔的那些年，她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她借著帝女瀅的力量斬殺隱藏在軒轅放體內的黑麟獸，而後將軒轅放折磨至死。那時候的她，就已經瘋了。她心裏有怨，有恨，怒起時心頭湧起一陣狂躁的沖動，帶著毀天滅地的暴虐。那時候的她，靈魂都快要被撕碎，身體根本無法承受她識海翻滾而起的波濤駭浪，她的眼睛血紅，直到擡頭望見那閉合的封印，望見那高高在上的天，她怒不可抑。

僅存的理智讓她離開，她不知跑了有多久，久到那方天地讓她覺得陌生。她跑的大汗淋漓，直到望見了地的盡頭，朝著北海她一頭紮下去，根本沒去想，她現在這副樣子，還能不能活？

她的識海混亂，內心不斷的自我攻擊，一念成魔，一念成人。潛藏在北海深處，她看到了無辜的孩童在海岸邊玩耍，嬉鬧的聲音讓她有了片刻的寧靜。她在想，就這麽睡吧，也許睡著了一切都會改變。

事與願違。她清醒的自己都覺得可怕。

而後她看到了有石碑降落在北海地界，碑文降下的那一刻，不知砸死了多少人。她聽到有人在怒吼，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咒罵，還有人怯懦的悲哭。她心想，是呀，上天就是如此不公。

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在她陷入瘋魔想要自我了結的時候，海底深處滾動的泡沫一下子變成了浮光的臉，他望著她，眸眼溫柔，他說，阿裳，堅持下去。

然後她只能咬牙，差點把牙咬碎。

再之後泡沫忽閃一下成了陳流的模樣，他朝她伸出雙手，懇求道，別放棄，阿裳，我需要你。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她在北海瘋魔時每一分每一秒都會見到記憶裏的親友。甚至，還有屬於帝女瀅的記憶。

她看到了天河岸邊俊美威武的神君，她看到了身穿華服眉眼生動的三界帝女。

她看到了許多，突然也明白了許多。明白了浮光對帝女瀅的愛與執著，明白了璇鈺對浮光的求而不得。明白了陳流是浮光分裂神魂的另一個自我，明白了她錦明裳，其實本身就是應運而生。

應她前世的劫難而死，應她今生的氣運而生。

猛然間的醒悟，她自北海深處睜開了眼，是呀。她還不能死。

海水沸騰浪花拍打兩岸的瞬間，她聽到童子歡快的嬉笑聲。霎時，瘋魔的靈魂重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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