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住客棧？別提了。緣於浮光的小氣，他手裏的二十枚銅板，莫說住最差的客棧了，這想法說出來，估計店家就該氣沖沖的趕人了。

修士一生，比之凡人，其實相當枯燥。修煉，修煉，修煉。沒準幾百年過去了，這節奏都不曾被打亂。

但是凡人不是。凡人的一輩子，區區數載，強壯者可至八十。算起來，不過修士一次閉關的時間罷了。

然而就是這樣的短暫，他們需要完成的任務，很多。

從打娘胎出來，每日喝奶，等斷奶後便開始吃些酥軟好克化的食物。光陰流逝，眨眼從幼年過渡到童年，再從童年搖身一變成了能走能跳有自己想法的少年。

及至少年，等到十二三歲的年紀，無論男女家中都會慢慢的尋思考量婚假之事。男的娶妻生子，收斂少年時的輕狂和不定性。女子相夫教子，賢良持家。把日子往紅火裏過。

數十載過去，便到了為人祖父母的年紀。回想前頭過去的多少年，無數言語化成一抹笑一聲嘆息。

若說修士，勝在壽數長。相比凡人，有更多的選擇。若論精彩，當真說不出個所以然。

陳流揉了揉眼睛，墨般的眸子看起來格外精神。他想，若是能遇上個好人家，就把這籃菜送給人家吧。

門被敲響，出來的是個滿鬢霜白的老奶奶。

陳流微笑，舉止很有禮貌。“老奶奶，我能借宿一宿嗎？雪停了就走。”

老奶奶耳背，不知他在說什麽，卻能感受到這人的意圖。

擡頭望著天，雪下的越來越大。到底是不忍，“進……進來吧。”

“哎！謝謝您了。”

陳流將菜籃子放在桌上，狹窄陰暗的房間，簡陋的一眼就能看清全局。

老奶奶看著他身上的短衫，老眼昏花，卻能分辨出這料子價值幾何。再次擡頭，看著陳流的眸光，多了一抹心疼。

“進京的學子啊，不容易呀！”

陳流只顧著靦腆一笑。

似是好容易來了個年輕後生，長相甚好，還不嫌棄她人老話多，老奶奶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深刻的皺紋在那真心的笑容下，慢慢舒展。

“老婆子我一看見你，就想起我那可憐的兒子。我那兒子，年紀和你差不多大，說是要回來，結果到現在還沒個信……”

從老奶奶的嘴裏，陳流知道了這家人的情況。無非就是中了秀才的兒子，放了他老娘的鴿子，連累老人家到現在還苦苦等著。

看著老人面上的皺紋，陳流生出幾分憐憫。“還沒吃飯吧？我去給您做飯。”

老人一副躊躇的樣子，可算是聽清了一句話。“外來是客，小夥子，你歇著。老婆子雖然一把年紀了，但還有手有腳，怎麽能讓客人做飯？”

年紀大的人，固執起來，陳流也沒辦法。溫和道，“大娘要不嫌棄，就把這菜拿進去吧，當做我借宿的費用。”

老人本要拒絕，轉念一想。像這般年紀的書生，大多都是要面子的，就和她家兒子一樣。不想駁了人家面子，終是應下。

房間很簡陋，若是趕上下雨的天，還會漏水。所謂的廚房只是用一塊木板擋著，充個樣子。

陳流視線從那大片的縫隙看去，老人望著米缸發呆，猶豫一會，才將僅剩的米倒了出來。

那米很少，莫說是招待年輕的小夥子，就是老人自己來吃，要想吃飽，估計也難。

陳流眉頭緊皺。想象不到，世間疾苦，竟是如此分明。

他給了一籃子菜，老人將家中僅剩的米拿出來。說到底，還是陳流占了便宜。那些生菜於他而言，不過嬉笑中得來的戰利品，於老人而言，那米是家中僅能飽腹的希望。

興許，這般不舍，是要留給久未歸家的兒子。

他的心驀地一酸。

人世間的情感，卑微，細膩，戳中了他的軟肋。

若是不曾接觸，便沒有這許多的意想不到。

於此刻起，他突然明白，為何舍不得他吃半點苦的浮光，竟能狠下心丟了三十枚銅板將他掃地出門，完成必須完成的任務。

“小夥子，等急了吧？家裏沒啥拿的出手的，勝在幹凈，別嫌棄，放開了肚子吃！”

老人開心的看著他，自己卻不動。而桌上，只擺了一副碗筷。

“吃呀，涼了就不好吃了。”

陳流捧著碗，嚼著沒有多麽油腥的小白菜，突然想起，在他未滿八歲前，吃穿用度，都是浮光給的。

浮光親手為他洗菜、做菜，皺著眉頭，在白日縫制小衣。所食所用，無不是最好的。哪怕再好的食材，到了浮光手裏，都會多出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但不可否認，他給的，都是最好的。

老人期待的看著他，混濁的眼裏難得有了一絲微弱的光，“怎麽樣？味道還行吧？”說完又開始躊躇。

氤氳的熱氣中，陳流笑得難得，“很好吃，比中雲樓裏的廚子做的還好吃。”

老人不知中雲樓是什麽地方，但樓裏的廚子，定是一日做好多菜的大廚吧？“不敢當不敢當，我這點本事，哪兒敢和人家比？”

陳流只是笑笑，並沒有說其他。

直到他落筷，盆裏的米粥還剩下大半。陳流揉著肚子，一臉為難，“實在吃不下了，吃撐了。”

老人望著他，如同看到了自家兒孫般，一臉遷就。

客人吃飽了她才坐下來吃，飯菜還沒咽到嘴裏，“砰！”

房門被一腳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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