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道路清幽，車輛稀稀落落，隔好一會兒才會碰到對面來車, 有時候對方沒來得及換的遠光燈刺得人忍不住瞇眼。

天氣轉涼，車內沒開空調，車窗拉下幾厘米的縫，風吹進來, 吹得伊年發絲亂舞。

伊年靜靜地聽著程維晉的側寫, 沒顧得上去理發絲。

她一向是個敏銳的人, 有很細致的觀察力, 能對當下有很好的預判和掌控, 這是常年在外做危險任務練就的能力，幾乎成了刻進骨子裏的本能。

來到這個世界後, 雖然身處環境變得安逸很多, 但伊年並不會因此就松懈下來。

不論在什麽時候, 她都能盡可能地觀察、搜集周圍環境與人的信息。

所以，程維晉的這個側寫, 很容易就讓伊年想到一個人。

但程維晉自己也說了，這只是他的猜測，不能作為標準, 伊年不可能就因為這個側寫就鎖定他為嫌疑人。

她說：“你這個側寫，我身邊還真有這樣的人。”

程維晉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我這個側寫挺籠統的，估計你身邊這樣的人不少, 你多加註意、保護好自己就行。”

他怕伊年應該他的話成驚弓之鳥，再次強調，“這方面我真的不專業, 也就是自己想想，查案時作一個參考，準確度估計挺低的，根本不能作為篩選條件，所以我剛才也沒跟張隊他們說。”

因為路上車少，一路順暢，白天經常擁堵的路段都一路無阻，所以程維晉車開得不慢，他們說話的工夫，就駛進了伊年的小區。

一回生兩回熟，程維晉送過伊年好幾回，還在她家樓下蹲過點，都不用伊年指路，就把車開到了伊年家樓下，但停下後他才想起來這輛車是伊年的，得開到地下停車場去。

“不好意思，忘開進地下停車場了。”程維晉反應過來後，就打著方向盤轉彎，打算再開到停車場去。

“不用不用，”伊年忙道，“這車你先開回去吧，回頭再還我就行。”人家幫忙把她送到家門口，伊年哪裏好意思再讓他這麽晚打的回去？因為她程維晉的車還停在他們吃飯的地方呢。

“你明早不用出去嗎？”程維晉問。

明早伊年有個品牌活動要參加，但車無所謂，“公司會有保姆車來接。”

“那行，”程維晉倒也不再推脫，“那回頭我再把車給你還回來。”

程維晉停下車，但伊年沒急著下，她手肘撐在車門上，手托著臉頰，側頭問程維晉，“你覺得，兇手的動機是什麽？如果你的側寫沒錯，他是個事業有成的人，那為什麽要和張琳過不去呢？”

“動機麽，一個為仇，一個為情，一個為錢，一個為滅口，就張琳的生活狀態來看，情殺的可能性會大一些。”

是了，伊年差點忘了張琳職業的特殊性，她有點兒潛意識避諱這些。

伊年腦海裏已經浮現一狗血情殺的場景，“總不能是張琳索要錢財名分之類，對方覺得煩，殺了她一了百了？”

“不是沒可能，這種情感糾纏導致的謀殺案不是少數。”

“可是，”伊年頓了頓，又說，“如果兇手是一個自信、擅於掌控的成功人士，對付這樣的情感糾纏，不應該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殺人的風險這麽大，但凡聰明一點兒的人，都不會選擇這條路。而且——”

伊年想到張琳來討債時說的話，當時她說，“你如果給我介紹點角色演，我就不追究。”

伊年道：“雖然我只和張琳接觸過一次，但我確實覺得她是那種可以談條件的人，只要給利益，很好安撫。”

程維晉沈思片刻，道：“那這個動機，恐怕要好好琢磨。”

他們一時也琢磨不出什麽東西來，伊年拿包準備下車，打開門後，忽然又回身問：“你覺得這個案子跟你手頭葉申安的那案子會不會有關系？”

“嗯？”程維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驚訝，“為什麽這麽說？”這是兩個獨立的案子，倒目前為止沒有任何關聯的地方。

伊年頓了下，又搖搖頭，“沒什麽，我就隨便一問。”

她就要下車，程維晉確握住她手腕拉住她，“說說吧，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他知道伊年不會無緣無故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伊年嘆了聲，“我就是聽了你的側寫後，想到了葉宗易，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他挺附和你的側寫的，然後他又正好是葉申安的小叔，就……誒我真的就是隨口一問。”

程維晉眉尾一動，目光裏好似沾上了別樣的情緒，像是打探，像是揶揄，“你們關系不好嗎？”

他很清楚他的側寫很籠統，符合這側寫的人千千萬，並不能因為它就直接把人鎖定到葉宗易身上，而且，程維晉對葉宗易的確不了解。

所以現在他的註意力顯然在另一個方面。

“兇手給你發這樣的消息，”程維晉道，“很明顯對你有情緒，難道你和葉宗易關系不好？上回我還見你們氛圍挺不錯。”

伊年矢口否認，“沒有不好。”她總覺得程維晉這話已經偏離了案件，反而像在打探一個八卦，於是又添了一句，“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是嗎，”程維晉道，眼角好似帶了笑，“其實，對於偏激的人來說，追求被拒絕也會導致情殺。”

伊年：“……”

她嘴角抽了抽，“那你是不是又得來保護我，程警官？”

伊年說這話本意是反諷，但話說出口後，就覺得不對味兒，像撩人。

而且，剛才程維晉阻止她下車時握住了她手腕，到現在還沒松開。

一時之間，車內的溫度好似在上升，而氛圍在伊年看來算得上尷尬。

伊年抽了抽手。

程維晉反應過來，忙松開，縮回手去，放在嘴邊，輕咳一聲。

不知為何，伊年覺得他這反應還挺有意思的，那股子尷尬勁兒也就不覆存在。

她道：“其實你要這麽說，那我今晚還真剛巧就拒絕了葉宗易的晚餐邀約。”

伊年講的是案子相關，但明顯程維晉的思維已經被帶偏，“因為跟我約了？所以拒絕了他的？”

有時候，專業人士都難免被某種情愫影響。

伊年眉尾一動，扯著嘴角，“我是在問你，這算不算情殺的一種導火線。”

“如果這是導火線，只能說明，對方足夠變態。”

其實兩人的話題已經偏了，而伊年真的無法認同葉宗易會因為她拒絕一次晚餐邀約而懷恨在心，她也不是只有這一次拒絕，都不知多少回了。

雖然葉宗易符合側寫，但他也僅僅是符合了側寫，其餘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有可能是嫌犯。

旭日東升，又是新的一天。

伊年有廣告要拍，雖然昨晚因為一條短信的變故睡得晚，但還是在鬧鐘催命一般的鈴聲下強制起床。

司機開著保姆車來接她，米越也在車上，見到伊年要死不死的一張臉，忍不住罵了句臟話，又質問：“你昨晚幹嘛去了？臉怎麽腫成這樣！”

伊年不打算把短信的事兒告訴米越，張隊告誡過這事兒不能外傳，伊年也怕嚇到米越，就隨口道了句：“沒休息好。”

明星麽，臉蛋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米越差點沒被伊年氣死，一路上都叨逼叨，簡直就是教導主任上身。

末尾她又說：“不行，我得抓緊讓你助理的缺補上，得找個人盯著你才行，公司也真是，到現在都沒送來個人，我得去催一催。”

伊年不置可否。

今天的廣告拍攝伊年的鏡頭不多，拍得也順利，傍晚就收了工。

收工後，米越突然說要把伊年拉去一個飯局。

伊年問：“什麽飯局？”

米越：“我們不是和旗星影視談了個電影項目嗎？旗星影視老總和項目制片一起吃個飯，葉總牽的線。”旗星影視就是葉氏旗下的影視公司。

米越說的電影項目伊年知道，就是講特種兵的那個。

這原本是個挺正常的飯局，但昨天伊年剛聽了程維晉的側寫，今天乍一聽到“葉總”二字，便不自覺地腦子裏一個激靈。

好像懷疑的種子已經被種下，伊年都快無法正視葉宗易。

這可不行，無憑無據地就把別人當作嫌疑人看待，可不是道德的做法。

伊年撫平心緒，淡淡地回：“好，我知道了。”

晚上，伊年便同葉宗易見了面。

葉宗易還是與印象中無異，儒雅，得體，見到伊年依然是溫和地笑，也絲毫沒有因為昨晚伊年的拒絕而表露出任何不快。

反倒是伊年自己，因為她心底的那點懷疑，對上葉宗易溫和的笑容後，心裏頭發虛，以至於對葉宗易的態度謙和不少。

飯局結束，葉宗易照舊提出送伊年回去。

他仿佛沒有看到伊年幾次三番拒絕的態度，幾乎把追求放到了明面上，而他這次找的借口還是讓人沒法拒絕的，想在車上再談一談電影項目的細節。

再加上米越眨得快抽筋的眼神，伊年不得已，上了葉宗易的車。

也好，趁著這個機會，說清楚。

路上，伊年主動挑起話題，“葉先生，我覺得，葉先生您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您也沒必要那麽麻煩地，總是送我回家。”

她說的話，可以說都和委婉搭不上邊，意思表達地相當明確。

前方的司機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地開著車。

葉宗易一時之間，也沈默著。

車內陷入寂靜，伊年覺得尷尬至極。

她不得已，繼續說：“葉先生，我還是很感激您……”因為之前窗戶紙一直沒有捅破，伊年說不出“感激您的喜愛”這樣的話，於是改口成了，“感激您給的合作機會。”

她頓了頓，再度強調，“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葉宗易終於不再沈默，他笑起來，依然是溫和而又得體的笑容，“我第一次被發好人卡。”

伊年一窘，“抱歉。”

“能告訴我原因嗎？”

伊年一楞，“嗯？”

“拒絕我的原因，”葉宗易倒是坦蕩，“我覺得我做得沒什麽差錯，難道是因為之前在酒莊，嫌犯打你，我在旁邊卻沒有動作？”

“不是不是。”伊年忙否認。

葉宗易卻解釋道：“那時我確實扭了腳，又被這狀況嚇到，一時沒反應過來。”

“您不提，我都快忘了這事。”

“那是為什麽？”葉宗易似乎對這個答案執著上了。

確切的原因，伊年也說不上來，只能說，沒感覺。

愛情這東西，原本就沒什麽原因。

伊年找了個借口，道：“抱歉，我就是，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想法，還是想以事業為重，藝人嘛，戀情總歸對工作有點兒影響。”

葉宗易依然笑著，“這借口倒是不錯。”

伊年挺尷尬的。

葉宗易卻已經道：“沒關系，我理解，感覺這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聽他這麽說，伊年是松了口氣的。

但是，隨後，葉宗易卻叫司機靠邊停車。

“我下去抽根煙。”葉宗易對伊年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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