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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施本領唬散鄉鄰 吐真情語探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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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江南賦曰:

烏篷船,青衣巷,一城霧雨一城煙。

孤影小,素袂寬,半厥惆悵半厥憐。

拾枯葉,折花殘。繡枕上,清幽患。

子不相思君莫念,郎不相付卿莫牽。

韶華歲月,轉瞬之間。

一朝守來同心枕,天涯咫尺兩相歡。

松柏依偎,長發共妝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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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葉惜蓮月下吐納完畢,自玉霖洞外駕起青雲,倏忽間已至金府上空。正欲按落雲頭,只覺胸口悶堵,即朝下一看,思付道:“怎地往昔熄燈拔燭,鴉雀無聲。今夜卻燈火通明,熙熙攘攘?莫非恩公病危,突遭不測?”便又定睛細觀。

只見院內影影綽綽,角落裏、陰暗中並有許多農夫,手持器械,交頭接耳。

葉惜蓮登時恍然:“定是公子耳軟,聽信那老管家汪誠之言,疑心吾非人類,聚來左鄰右舍前來拿我?”想到這,不由得黯然神傷,珠淚滾滾:“公子呵,奴雖意圖陽寶,然你是我前世救命恩人,咱們也情投意合。為你,奴婢不惜擔受百年修為,化作逝水之危,只想與君做個鋪床疊被的丫鬟。孰料你卻如此相待,生出這般的荒唐主意來。冤家呵冤家,你怎就不知奴婢的心意?罷!罷!罷!我還是回洞苦修去吧。”嘆息一聲,欲棄之而去。

又聽墻角處有人竊竊私語道:“老吳,待會動手,你可瞅準嘍,別慌慌惚惚的打在我身上。”

喚作老吳的大聲言道:“取笑我麽?妖怪不來便罷,倘若敢來,你且看我不把她弄回家去,做個洗腳婆姨,就不算我吳老二有能耐!”

葉惜蓮聞聽,嬌臉微紅,暗叱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把我看作什麽了?慢說爾等幾個農夫粗漢,以姑奶奶的本領,即便伏下千軍萬馬,又何足道哉!我本該取下爾等性命,免得無事辱口嚼舌。奈人命關天,如此必然驚動官府,到那時,恐禍及恩公。也罷,且將這幫莽夫粗漢打發了去,再入書房相問,看公子是何居心!”想罷,遂氣運丹田,櫻口微啟,吐出那五百年煉就的真元朱丹。

只見這粒金丹,初始宛如豆丸,頃刻隨風而變,皓光燦燦。此物需得:龍涎腦汁靈芝草,牛中玄黃犬中寶。

虎豹健筋鳳凰翅,蠍子毒須麒麟角。

融納乾坤並天機,汲取陰陽二氣調,

三文真火慢慢煉,甲子出頭方得妙。

月色浸來日輝蒸,清風吹撫仙露泡,

本是玉兔慧根生,通竅護體達神道。

鄉鄰們正暗伏於府院角落,伺機行事。猛然間傾河之水自天而降,像長腿似的直朝大夥撲將過去,把一個個皆唬得身如篩沙,怔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聽值夜的顫聲嚎道:“我的老天爺,那什麽玩意啊,有鬼吶,快跑!”

這一嗓門,直驚的眾人破膽喪魂,怎顧得上看是個什麽物件。紛紛撇下棍棒刀槍、鐵網繩索,有躲的有藏的,有撒丫子亂奔狂馳的。只恨爹媽少生兩條腿,猶如無頭蒼蠅般,跌跌撞撞,瞬做鳥獸散。

葉惜蓮騰在半空,不覺啞然失笑:“小小障眼法,就將爾等無用的莽夫唬得魂飛魄散!似這等膽量還立志捉妖,當真胡鬧?如今趁著眾人驚魂未定,我且先遁入書房。”便收起法寶,幻作一縷青煙,由窗欞風隙,冉冉而入。落地仍變化成妙齡少女,緩緩步入書房,行至紫羅帳外,悄聲喚道:“公子,奴婢來也,可曾安寢否?”

金雨良聽言,即把雙目張開,掙紮著拖動身體,欲要下床相迎。

葉惜蓮見狀,蓮步輕擡來到面前,嬌笑道:“公子病恙未痊,不必如此。

二人四手相執,相依同榻並坐。

金雨良聲如細絲:“承蒙娘子看重,香軀芳體,不辭勞乏,夜夜屈尊入室。在下倍覺榮幸,實實感激不盡。然近日不知為何,小生體倦力疲,少氣無神,自覺愧疚難安。有心不教娘子枉費奔波之苦,又恐辜負卿之深情厚義;誠意挽娘子徹日長居,又懼眾人咬耳嚼舌。只得拋去臉面,與娘子商議,能否暫棲貴府消遣數日,捱小生稍理厭癥,養足精元,俟賤體稍覆,再造門致請,不知意下如何?”

葉惜蓮方見書院四周,圍伏著鄉鄰,即疑心他堪破真章,召集眾人來擒。正欲拿話試探,孰料又聞聽這一番言詞,心裏登時惱恨起來,暗道:“公子呵,你性命猶似奴婢手心攥著一般。我若意生歹念,你焉能活至今日。倘非顧念搭救之恩,一時三刻便教你命歸九泉。而今因你情重,我不惜折耗百年修為以身侍奉。如今你倒說出什麽消遣、懼怕無奈的話來,真真戳碎了奴家一顆報恩之心。我那神途仙徑眼看即通天庭,原可借林姓男子,汲取陽寶修成大道,又可因此兩相取樂。哪知冥冥之中,使你我二人相遇,奴婢遂不顧羞恥輕賤,常來陪伴。你卻為何聽信讒言,徒萌疑惑?莫非你已轉變心腸,欲背盟薄幸?君既無情,奴有義又能怎樣?也罷,緣分已盡。”悲切切思於此,又備飛回玉霖洞苦修。

然終被塵緣情欲所困,豈能說了就了。

葉惜蓮方要狠心推開身邊情郎,起身遠遁。轉而又惟恐錯冤恩公,心中又付:“觀其面相,毫無驚慌之色,莫若這些村夫鄉鄰,卻非公子主意?待我拿話出來,探探真假。”想罷,故做淒憂之態,珠淚含悲道:“相公身體欠安,奴婢心內未免時時牽念,欲思不來,於心難忍。故此披星戴月,含羞仍來侍奉。倘公子嫌憎奴家煩絮,小女子敢不唯命速退?然此刻已更深夜暗,路途難行,可否容奴在書房之中,暫宿一宵,俟至明晨佛曉,即當收身遠離。奴家既為摒棄之人,從此只有深閨獨處,顧影自憐,自嘆薄命而已,再也不敢自認多情叨擾公子,搗碎這片妄想的癡心罷也。”語未盡,香肩顫,鶯聲悲慟,珠淚啪嗒啪嗒的直往下墜。

金雨良見其泣的似帶雨梨花,俏目更如粉桃一般。只顧躺在自己懷裏,嚶嚶啼哭。不免又是悔恨,又是疼憐。心中暗付:“似此等弱滴滴嬌娘,大略從未受過逆耳之言,才說了這麽兩句不當緊的話,她便如此傷悲,真乃繡樓中的高義子,深閨中的多情女。管家汪誠並沒見過,所以妄言她是什麽怪物。我說也是,妖精怎能如此賢淑多情,又如此知書達理?虧得蓮兒不知,村莊裏的鄉鄰都把她當成了妖魅,倘然知曉,不知要怎麽個氣惱法,定會尋死覓活的嘞!”想到這,不禁情急心亂。早忘了低聲輕語,遂用力撐起帶病身軀,強抖精神,大聲說道:“娘子莫悲,聽小生一言,在下若懷異心,必受天打雷劈之刑!快莫要胡思亂想,安下心來,請於榻上寬衣歇息,芳體要緊!”

不料聲大話高,早驚動了被嚇走的鄉鄰。

眾人憑空瞅見那粒朱丹,被唬得毛骨悚然,遂顧頭不顧腚的四散逃竄,有躥進前屋者,磕磕巴巴言道:“你、你、老人家看到沒有?方才有個、有個大圓球,從天而降,落至院內到處發水,亂轉了一會兒,又蹤影全無。吾等不知是甚麽古怪東西,故特來對老管家稟報!”

汪誠皺眉道:“大夥不必聒噪,手裏攜著刀槍棍棒,怕個甚麽?繼續巡更密察。”

就見那個膽大的年輕人跑過來,氣喘籲籲道:“汪管家,我聽見書房裏公子嚷嚷呢,還有說什麽小姐,寬衣安歇的話!”

絡腮胡須的中年男子道:“各位,毋須大驚小怪,若果是妖精,便驚走了。快快派人,將後半夜值守的一齊喚醒,咱們湊齊器械,帶上鐵網繩索,齊心向前,即可一擊成功。”

汪誠點頭道:“爾等休要高聲叫喊,須仔細謹慎為妙。待將眾人召聚一處,好布散在書房之外。”

那年輕人聞聽,自告奮勇的跑去喚人。

餘下數名農夫遂重振精神,欲要前往捉拿。

管家汪誠伸臂阻攔,言道:“別輕舉妄動,黑夜之間難辨真假。妖怪即尚在書房,咱們且悄悄潛近,先匿四周暗暗圍困。捱到雞鳴月落,那妖怪必啟門而出,到時大夥一擁而上,將她拿住!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定可手到擒來,諒妖精插翅也難逃脫,又可避免驚嚇了公子。

眾鄉鄰齊聲道:“汪管家所言極是,我等遵令照辦!”

中年男子道:“既如此,你老人家先去養足精神,待天白雞鳴後,再起床來瞧我們的勝利。”

少頃,後半夜值守的一眾人趕到。大家躡手躡腳,將書房圍了個風雨難透。

葉惜蓮聽了金雨良的肺腑之言,又見其詛咒明誓。方知院裏的鄉鄰,並非出自公子的主意所派。故料定這些人,縱然知她是個妖精,因礙公子有病,亦不敢冒然闖入書房,動手捉拿。遂止住悲聲,仍像往常一般談情付愛。

金雨良亦聞得外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卻未做理會。懷抱溫香暖玉道:“蓮兒此後再毋須多心,在下絕不能薄情假義。確因近來氣短神靡,渾身乏力,娘子縱使茹苦而來,也甚無趣。於是便尋思忍耐幾日,待調養恢覆再與之相交。豈料娘子不明真心,竟會誤了意。”

葉惜蓮低眉垂眼道:“並非奴家錯解,實乃從小孤苦伶仃,自顧薄命,不覺傷心耳。想奴婢亦系名門之後,如今府第零落,異鄉客居,思之不勝唏噓。孰料天可憐見,讓奴婢得遇公子人才,心生愛慕,便自乖仰攀。實指望終身有倚,執手白首,豈知公子中道萌疑,卻成賤獻之醜。令奴家大失所望,難以自制。公子華年才妙,將來定有佳人相伴。奴家猶如白圭之玷,難免秋扇見捐也。”

金雨良忙緊握纖纖玉手,柔聲道:“娘子且莫愁嘆,方才是在下言過也。望娘子寬恕則個,倘若氣出個好歹,豈非使小生罪上加罪,辜負娘子的郎朗深情。”

這一番言語,被圍在書房外的鄉鄰們,俱聽得仔細,遂交頭接耳道:“這妖精媚術果然了得,你聽聽她在裏面說的話!金公子病到這步田地,她還妖言纏魔呢。各位千萬留心,候著天明,妖精一現身形,咱們即刻揮刀張網,必要捉住,以除後患。此時憑她胡言亂語,咱們就在這裏偃旗息鼓的聽著罷。”

金雨良只擁著玉兔說話,未息燈也不安寢。

葉惜蓮恐其病體難熬,暗付:“縱然苦苦糾纏,亦於事無益。莫若待至佛曉天白,暫且轉歸洞府。”

說話間,已是雄雞亂唱。

葉惜蓮遂起身言道:“公子多多保重,奴家先行告退。俟月高夜靜時,再來請安侍奉。”

金雨良欲強留而心力不足,只得依依作別。

葉惜蓮盈盈施了個萬福,扭身便往外走。

此時,汪誠業已趕到書院,與眾鄉鄰密布網羅,瞪眉豎目的守在房外。

有幾個窗外聆風的,一聽說裏邊要走,急暗暗揮手,示意眾人備戰。

葉惜蓮回眸朝裏屋撇了兩眼,遂輕嘆一聲,將木栓抽開,將門往兩邊一拉。

眾鄉鄰齊刷刷翹首觀看,只見一個素衣飄飄、秀麗絕俗的女子冉冉而出。

管家汪誠救主心切,站在院中急喊道:“快張網、快張網,勿教妖怪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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