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她多想, 只是陳文雋可不是什麽孝子賢孫，這會兒出現在這裏，容不得她不多想。

陳敏去病床邊看了眼這個親人。

病了的人總是有些個精神不太好, 尤其是陳賀這六十大多, 又是忽然間發病的這種。

躺在床上暮氣沈沈，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沒轉醒, 要不是因為胸口還有起伏, 陳敏覺得這人跟死了沒什麽兩樣。

她這一年多來第一次這麽直接的面對這種情況, 心裏頭有些難受。

生老病死是誰都沒辦法阻攔的, 這裏面老人和小孩無疑是最脆弱的。

青年人最是病不起, 因為是家裏的頂梁柱，得靠著他來掙錢來養家。

老人和小孩是病不得，因為年老年幼，不容易恢覆。

劉瑜拉扯了陳敏一下，去外面說話。

陳賀一兒一女，只不過女兒工作有些忙，一時間脫不開身，就是讓丈夫先過來, 自己先把手頭上的事情處理了再過來。

陳敏也不認識這個女婿, 只是咧開嘴笑了一下, 然後就沈默了下來。

一同過來的還有就是劉瑜他小姨家的表妹, 看著長得極為秀氣，只不過卻也是第一個開口說話的，“這裏是醫院我不想吵架, 有些人你但凡要點臉就給我滾出去，不然的話別怪我說話難聽。”

小表妹看著也就是二十多歲，說話直接的很，跟她那具有欺騙性的清秀外表可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陳敏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我又不知道大伯這樣。”

果然。

陳敏心裏頭忍不住嘆氣，這都什麽人呀，這時候還說這話不是火上澆油嗎？

她真不知道陳文雋在國外生活了這麽多年，到底都怎麽活的，難道說國外過活就可以“我是個直性子的人，說話比較直”嗎？

“你不知道，你是被袋鼠踢了腦袋還是下海游泳游多了腦子裏全都是水？陳文雋你睜開眼看看，大舅今年六十五了，他不是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你活了這麽大的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吧？怎麽跟老人家說話都不知道！”

陳文雋聽到這話也是忍不住，“你怎麽說話的？我都說了我不知道。”

趙雅麗聽到這話忍不住冷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大舅身體不好，倒是知道外婆留下了多少遺產，那你這不知道可真夠雙標的。”她呸了一口，臉上還是止不住的怒意。

這外甥女可真是……一針見血的犀利。

說的還挺大快人心的，陳敏忍不住多看了趙雅麗一眼。

陳文溪一旁也不說話，只是看那臉色，顯然是對陳文雋不滿意的很，所以任由著表妹開炮了。

倒是他妹夫開口說了句話，“雅麗你也消消氣，你大舅不說積善行德，可是該伺候老人也伺候到位了，養老送終什麽的都沒落下，老天爺是開眼的，一定會保佑他的。”

雖然是在勸架，可這話裏就透出來的意思不還是——你們家連給祖母養老送終都做不到，有什麽臉來爭來搶站在這裏？

這一家人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或者說都不是任由人欺負的。

陳文雋本來就不占理，現在還把陳賀氣得病倒住了院，這說是雙重的麻煩都不為過，還想要再爭遺產，只怕是這些表兄妹們會陪著他鬧到底的。

“我只是拿回我應該得到的那部分而已，你們不用一個個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這麽教訓我。”陳文雋依舊是死鴨子嘴犟，這話說的趙雅麗心裏頭是蹭蹭的冒火，“陳文雋你在國外呆了這麽多年連人話都不會說了是吧？什麽叫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教訓你，你以為你什麽身份。”

還真是給臉不要臉了，盡義務的時候不見人影，這會兒想起來拿錢了，這天底下有這麽好的事，都被他給占去了？

“這裏沒你說話的份。”陳文雋沒想到跳腳最厲害的竟然是這個表妹，他忍住怒意說了一句。

“那這裏也不歡迎你。”一直沈默的陳文溪開口了，“真要是打官司那就去吧，不過做這事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說是來看望家裏人，結果把人給看到了醫院裏，早知道這樣，我就該攔著你不讓你進家門。”陳文溪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都有些陰惻惻的，看著陳文雋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努力壓制著自己的脾氣。

自己勢單力薄，陳文雋知道這會兒是占不了什麽便宜，“大姑，您方便過來說幾句話嗎？”

“有什麽好說的，難道當著我們的面還說不得嗎？”

趙雅麗立馬開腔，她沒見過陳敏，出生的那會兒就是沒了什麽來往，按道理說是除了父母兄弟外最親近不過的親人，可這會兒還真是不覺得。

陳文雋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嗎？

表哥還不夠親近嗎，往上數兩輩都是一家人，可事實上呢？有個屁用。

陳文溪得到妹夫的示意，扯了扯表妹的胳膊。

陳敏也有些奇怪，就他們上次那不歡而散的結果，陳文雋到底是哪來的勇氣覺得自己會跟他一條戰線呢？

難不成梁靜茹的演唱會還開到了悉尼，送了他一卡車的勇氣？

“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難不成是醫藥費的事？”

“對，肇事車禍還得賠償醫療費呢，好端端的人被你氣病了，這治療費你出呀？”趙雅麗頓時就接上了話，氣得陳文雋轉頭就走了。

“德行，把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趙雅麗憤憤不平。

不是把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只是錢財誘惑大，搞不好就是能有幾十上百萬，財帛動人心，這可是勞動人民幾千年的智慧結晶，說的是一點都沒錯。

陳敏的一句話讓趙雅麗很快跟她親近了起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何況是她大姨。

所以她也樂意示好，“大姨您先坐下歇會兒，其實大舅也不見得有什麽事，就是劉瑜哥多事，非要把您給拉過來。”

這件事說起來還是趙雅麗的鍋，她發了個祈福的朋友圈條文，後來覺得不合適，哪想到還沒等著刪除劉瑜電話就過來了。

趙雅麗忿忿，說起了陳文雋的事情。她的確是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想著能得到劉瑜的支持，畢竟她跟這個表哥關系還是可以的。

哪想到劉瑜問了住在哪裏後，二話不說就過來了，然後還把她沒見過真人的大姨一塊帶了來。

好在大姨她跟陳文雋不是一路的，這讓趙雅麗也松了口氣。

不然一個長輩一個同輩鬧起來，到時候她媽也不得清閑，那時候才真是麻煩。

“我是該來看看。”陳敏順勢坐了下來，當年的那些事情，其實說白了就是雙方賭氣。

劉瑜外婆說不認這個女兒，還不是後來偷偷去看外孫？

只不過和娘家再沒來往也是事實，這是賴不掉的。

陳敏也沒想著修覆關系，不然她就答應了劉瑜的提議。

現在來看望病人說不上太多，道義上盡到了，其他的真不是能裝出來的。

趙雅麗倒是有不少話要說，這話一說也是多了，去劉瑜那看裝修進度是沒戲了，劉瑜索性請大家去吃飯，“大哥你先在這陪著大舅，等回頭我們給你帶回來點吃的。”

一個是外甥女，一個是女婿，自然是親兒子守在這邊。

陳文溪也沒什麽意見，“那就麻煩你了。”

劉瑜帶著舅家的兩個人去吃飯，只不過沒回家去。

回家做飯太過於麻煩，而且他不覺得再讓老太太陪著聊天了，還是在外面吃點比較合適。

趁著陳敏帶陳瑤去選鮮榨果汁的工夫，趙雅麗也是問起了陳瑤的事情，“大姨怎麽想著收養孩子了？”退休了，總算不用再堅守崗位了，辛苦了三十多年的人不該好好休息休息，然後過休閑的日子嗎？

怎麽就是忽然間給自己找了這麽個麻煩？

“就是看著合眼緣，這孩子身世也可憐，就收養了。”劉瑜簡單說了一句。

趙雅麗聽到這話越發覺得她這位大姨不會跟陳文雋攪和到一起，養一個孩子的成本可不止幾十上百萬，人家一個合眼緣就收養了，根本不在乎這點錢呀。

她也不是鉆到錢眼裏走不出來，只不過覺得人總是得有良心，翻土播種伺候莊稼的時候一個個的不在，這會兒結了幾個果子倒是一個個的都眼饞了，哪有這樣的呀。

午飯後劉瑜送趙雅麗和表妹夫回了醫院。

等他再回到家，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

“說是安排了星期三上午八點鐘的手術，我看他們三個最近是要耗在這裏了。”

生什麽都不要生病，這是一件大麻煩，病人痛苦，家人跟著難受。

“你覺得手術成功率怎麽樣呀？”陳敏想著病床上那似乎跟外界隔絕了的人，心中也是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這人老了，經不起折騰。

“手術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只不過術後恢覆得看造化了。”劉瑜搖了搖頭，“我看這件事有的鬧，聽振華那意思，是打算給澳洲那邊去個電話。”

你擾的我不安生，我也不會就這麽作罷。

冤冤相報何時了，那得等一方沒力氣了再說。

這件事歸根結底是陳文雋那邊不占理，趙雅麗他們還真不怕鬧，都到這地步了，怕也沒用。

陳敏沒什麽興奮勁，只是點了點頭。

劉瑜看她這般模樣想起了什麽事，“您也別這麽心事重重的，大舅他是之前身體就不太好，所以這才被激著了。”沒必要因為他忽然間發了病，就這麽一副“老了就是麻煩”的神色。

“我知道。”陳敏虛應了一句，年輕人還有加班的時候突然間暴斃而亡呢，這種事情根本是說不準的。

她就是感慨一下而已，家產爭奪哪都有，之前徐文珊不也是起了心思嗎？不過被衛研新硬生生的把那苗頭給摁了下去，要是真鬧起來。

陳敏想了下，假如真鬧起來，而且當時面對這情況的不是自己而是老教師，怕是沒殉職在工位上的老教師也是被這些糟心事給氣死。

所以，家庭的和睦來之不易，還是要好好珍惜的。

得出這麽個結論的陳敏決定晚上下廚，“我做個釀豆腐，回頭你也給醫院裏他們送過去一份。”

劉瑜聽到這話臉上有些為難神色，“別了吧。”在家裏禍害一下也就罷了，那三個可是要輪流倒換陪床的，真要是吃得拉肚子什麽的，還怎麽照顧病人呀？

陳敏固執己見，劉瑜有點沒轍，看她竟是把肉餡什麽的都調好了，到最後也是一旁盯著。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您可以呀。”劉瑜嘖嘖稱嘆了一番，“說句實在點的，您在家這是浪費了多少肉餡和豆腐？”

“不多不多，行了你再炒個菜送過去吧。”她就不過去了，省得被趙雅麗抓著說不完的話。

醫院裏那邊趙雅麗也發現了點問題，“怎麽劉瑜哥沒事人似的，整天都來醫院？”

劉振華在這三個裏面屬於調和各種關系的，聽到這話連忙說道：“什麽叫沒事人，這不是來看爸嗎？”

“不是，我是說他怎麽沒上班呀，之前不是說在研究所上班嗎？你看他星期天沒事來就來了，昨天是星期一吧？他中午十一點多來了趟，今天早晨又是過來了一趟，上班時間這麽隨意嗎？”

這話說的劉振華也是楞了下，自己這是老丈人住院，請假不算麻煩，雅麗是在家作業，不需要去公司打卡的那種，再加上小時候是被岳母帶大的，所以跟岳丈一家都親近，二話不說就是過來了。

可劉瑜……

這是有點說不過去。

“吃你的飯就是了，想那麽多幹什麽？”陳文溪敲了敲表妹的腦袋，又是看了眼病床上躺著的人，這些天熬夜的人精神面貌很是不好。

而劉瑜這麽閑晃悠，也是瞞不住家屬院裏的那些老太太們。

之前還是背著陳敏說，到後來也是忍不住問了起來，“劉瑜怎麽見天的往醫院跑，這是有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呀，他女朋友是醫院的，順帶著再去給陳文溪他們送點飯改善下夥食，就這麽大點事情而已。

“也沒什麽。”陳敏笑著說了一句，對於外界的猜測一概不搭理。

醫院那邊陳賀的手術順利進行，正如劉瑜說的那樣，這手術一般都會很順利，只不過後續恢覆就不那麽確定了，得看造化看天意。

陳敏去探望的時候，陳賀睜開了眼睛，但是還不能說話，看到二十多年沒見過的妹妹，眼神之中有些激動。

一旁趙雅麗連忙安慰，“大舅您別激動，大姨就在這裏又走不了，醫生說了您得心平氣和些，可不能激動。”

之前的小炮仗這會兒卻是格外的溫柔，甚至還有些緊張，陳敏順勢抓住了陳賀的手，“你好好養著。”

她陪著坐了一會兒，然後趙雅麗送她出去，由劉振華在這邊盯著，“醫生說往後這人是氣不得，我覺得也挺有意思的，大舅這人年輕那會兒脾氣還挺大的，現在要他平心靜氣，還真是為難他。”

說這話時，年輕的女孩也是擡起了頭，“不過再怎麽說，只要還活著那就比什麽都好，他會好起來的。”

是呀，活著那才有指望，真要是死了，那才是一切都停止了。

“會好起來的。”陳敏拍了拍趙雅麗的手，往外去的時候遇到了陳文雋。

她沒當回事，卻是被人給喊住了。

說話的是陳文雋旁邊的中年人，腆著啤酒肚，也是中年油膩的很。

被一聲大姐給震住了，陳敏有些懷疑地回過頭，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視而不見的除了陳文雋，還有陳文雋他爸陳錚。

只不過這陳錚個子不高，長得又是跟陳家人沒什麽相似之處，陳敏覺得這人是抱來的吧？

“大姐，你不認得我了？”陳錚熱情地招呼起來，弄得陳敏有些尷尬。

好在趙雅麗要出去打水，正好看到後幫著解了圍，“二舅你出國那麽多年，走在大街上，誰敢認呀？”

還真是陳錚。

陳敏這會兒脫不得身，便是打電話讓劉瑜去接陳瑤放學回家。

陳錚倒是直接，進了病房瞧了一眼後，出來就是甩了兒子一巴掌，他人是矮胖矮胖的，這一巴掌扇得很是帶勁，陳文雋的臉頓時就紅了一片。

陳敏還真是沒想到，這陳錚是說幹就幹呀。

一旁的陳文溪和趙雅麗也是楞了下，似乎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二舅，你這是……”

“你們也不用勸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養出了這麽個玩意，那院子是我當年賣給你大伯的，按照市場價賣出去的，沒那筆錢我們一家四口出不了國，就算是現在我吃糠咽菜，那也是我當初選擇的結果，跟你大伯沒有任何關系，你哪來的臉去要那房子的拆遷款？”

陳錚這是在講道理，只不過陳敏覺得哪裏不對勁。

銀貨兩訖，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陳文雋這次來討的可不只是原本那房子的拆遷款，還有劉瑜外婆的遺產。

陳錚這是一巴掌外帶著“講道理”就是把侄子外甥女給唬住了，可他並沒有說遺產的事情。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吧。

陳敏沒吭聲，她對於陳家的事情沒那麽熟悉，頂多必要的時候提醒一句就是了，其他的時候保持沈默才是最重要的。

陳文溪看到這一幕都是開口了，“二叔，把您喊回來也不是我們的本意，只不過道理您懂得就行，有些話電話裏面說不清楚，還是面對面的說比較好。”

“可不是，我當然明白這道理。”陳錚嘆了口氣，“當初我剛到國外，忙著討生活就沒怎麽管他們兄妹倆，誰知道就鬧成了今天這樣子。這件事是我不對，你爸經不得折騰，我也沒辦法在他面前道歉，在這裏給你們兄妹賠個不是了。”

陳錚可以說是把態度放得很低，跟陳文雋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很難想象，這兩人竟然會是父子。

“這事說開了就行，勞動二舅你特意飛回來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也算扯平了，大舅這次住院，也花了不少錢。”趙雅麗是個賬算的清楚明白的人，有一說一的性子。

“醫藥費我拿就是了，回頭花了多少錢我出。”陳文雋捂著自己半張臉忽然間說了起來。

這讓趙雅麗楞了一下，“別在這裏說大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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