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四章

關燈
待李無度幾離開凡界時,盛沐自入定中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不再想幾身上的一身孽障和糾纏的氣運。各自有天數,她雖還看不透,卻知一線生機。

她此時坐一顆枝繁葉茂的樹上打坐,卻聽耳邊響起她師父野雲道的大呼小叫聲:“徒兒近來可有修行?”只見一片葉子上浮出個小兒,一身破爛道袍,正是縮小了的野雲道。盛沐道:“自有修行。前兩日遇到修仙界中了,果然體內靈氣豐盈充裕。”

那野雲道一摸糟蹋的胡子:“噫,那幫......不提也罷。自有他們償還天地的一日。”說罷野雲道所化的小往葉子上一倒,又與樹同合,那樹張了嘴,翁翁的說話聲震得樹上的葉子都簌簌落下:“貧道近幾日金陵見著一個有趣的兒郎,心神一動,竟似與貧道門下弟子有師徒之緣。”

盛沐聞言,掐指一算,笑道:“修行尚淺,不特意算來,竟還不知有這一遭。”語音剛落,盛沐便渾身羽生,化作一雀鳥,振翅向北飛去。

野雲道見此,哈哈一笑,樹身抖動,又蒸騰出一股雲氣來,那雲便隨著風悠悠而起,似有靈一般往北而去。那樹蒸騰出雲氣後,又一動不動了。

中原之地,金陵舊地,古來有世族高門。

士族謝家的嫡長子,謝侯爺的公子謝瑁之是被諸交口稱讚為“有芝蘭玉樹,生於謝家庭中”的芝蘭郎君,美玉兒郎。只是謝瑁之雖平素溫和,才華橫溢,卻生來怪癖,不喜與接觸。且歲數越長,雖是恭敬父母,友愛兄弟,卻越是怪異,竟連父母也不願多接觸。時談及謝瑁之,讚嘆之餘,又極言其怪。

這一日,一只雀鳥收了羽翼,落地化。盛沐到了謝家門前。

謝家府第宅院隱一片高門雲集的僻靜之地,謝家獨占了一條巷子,是其中最有名望之家。

朱門高高,緘默而謝絕世。石階深深,不知生何年青苔。只見低調而古雅的巷子深處,謝家門前,一位文士裝扮的郎君正與周邊的家小廝交談,周圍偶有別家貴拜訪路過,總是忍不住駐足凝神片刻。那位郎君立那,眉宇輕蹙間,就若江南的煙雨水墨畫活了。

盛沐凝視著這位郎君美玉一般的面孔,卻是搖頭:“本是早夭命,緣何至今存於間?”正想著,心念一動,盛沐蹙眉:“不對。”她伸手拂過雙眼,定睛再看,陡然一驚:那謝瑁之身後,分明憑空懸著一個面色青白,利齒尖牙的鬼嬰。

那鬼嬰呲著利齒,眼中無有眼白,一直陰森森地盯著謝瑁之。其中一個使女模樣的少女著急似地說了幾句,那鬼嬰聞言森森一笑,慢慢爬向少女。頓時一陣陰風拂過。謝瑁之似有所覺,忙匆匆說了幾句,就不理身後們的呼喚,猛然大步離去。那鬼嬰似乎與謝瑁之扯一起,謝瑁之走出一段距離後,正打算趴少女脖子上開咬的鬼嬰也生生被拉遠了。

謝瑁之走到玄衣巷口,再回頭看,才略略一舒氣,卻猛然聽見一個沙啞古怪的聲音:“無量天尊,郎君莫非怨孽纏身?緣何印堂發黑,面色不虞。”這等江湖騙子說的話,若是一般的世家衙內郎君,定要喚來叫打這道士一頓,再攆出去。謝瑁之聞言只是道:“當今世道,大族中最不喜神鬼之說,此地權貴雲集,道長還請慎言。”

那麻臉道士醜不說,還穿著身像破口袋套竹竿的寬大道袍,聞言卻不肯走,道:“想必郎君已被那怨孽纏了多年,莫非不想好眠一次?”

謝瑁之一怔,翠山眉蹙,暗中打量了道士一回,想起什麽似地,輕嘆:“道長且回吧。”

麻臉道士見此,也不再言說,只是指著他身後喝了一聲:“幽冥路開,爾何不速歸輪回!”謝瑁之一驚,道士卻已飄然而去:“待實忍不得了,且再來玄衣巷口三敲此樹。”道士所站過之處,很快憑空生長出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杏子樹。

謝瑁之頓時一驚,又覺背後陰冷之感消了不少,明白自己可能遇到高了。這時幾個小廝也跟過來了,謝瑁之便叮囑他們不許砍了銀杏。小廝們圍著突然冒出的銀杏驚奇萬分地轉了幾圈,就滿口應下。

忽然一陣車馬聲滾滾而來,謝家的玄衣巷裏,除了極近的世交,哪怕是公侯貴戚,也會給謝家面子,不會大大咧咧馬車而行。謝瑁之回首看去,那輛馬車分明是世交王家的。看著方才那個使女走到後來才緩緩駛來的一輛馬車邊上,對著簾幕裏的說了些什麽,那馬車裏便伸出一截玉臂來,以謝瑁之的眼力,還能瞧見上面戴著的鴛鴦玉鐲。

然後,他便眼睜睜瞧著,那取下玉鐲,狠狠自馬車裏擲出,砸地上。那對他親手雕過的鴛鴦玉鐲碎了一地,馬車卻毫不留戀地轔轔離去。這一刻,方才背後低下去的陰森之感重又上來,還有隱隱可聞的孩童低笑。謝瑁之聽到這笑聲,捏緊拳,閉上雙眸,許久,形容蕭索地,沒入了剪影滄桑的玄衣巷中。

王家拒絕了謝家提親一事,世所知不多,玄衣巷附近的,也只知是:一向疼愛女兒的王公勃然大怒,斥責謝瑁之“小兒狂妄”,便拂然而去。而一向與謝瑁之堪稱青梅竹馬的王家三娘子,竟然也一言不發,任由家中拒絕了謝家的提親。王家女兒不愁嫁,既然與謝家婚約未成,王家很快就與另一大族裴氏定下了婚約。

王三娘出嫁那一日,謝家作為世交,到底還是被邀請了。

然後,謝瑁之王家的園子裏,聽到了王三娘通過使女轉述的那句話:“君心實鐵石,妾心實悲淒。自此千裏別,不與謝郎婚。”

“嘻嘻,'不與謝郎婚',好堅決,的王三娘不要嘍。活該,討厭鬼,活該,的一切都會沒有的......下一個是誰呢......”最近鬼嬰白日規矩了不少,一到黃昏以後,卻仍是一路跟著謝瑁之,一向不飲酒的謝瑁之喝得高了,走無的路上,聽著鬼嬰尖細的笑聲,他突然失了態,猛然回頭盯著鬼嬰許久,突然沖向杏樹,以頭撞樹三下。三下之後,杏樹忽然活了一般,開始變化,化出了個道士,仍是麻臉醜模樣,瘦得跟竹竿似的,飄然落謝瑁之跟前。

見謝瑁之模樣,道士嘆道:“癡兒癡兒,忍了許多年,還是忍不住了。”道士一伸手,定住了那有些驚懼之色的鬼嬰。

謝瑁之見此,忽然伏首三拜:“請道長教!”

道士看了看一旁一直拿怨恨之色瞅著他二的鬼嬰,又一嘆,道:“設了結界,旁接近不得。便此把自己的來歷,清清楚楚說一遍吧。”

說一遍?看著鬼嬰的眼神,謝瑁之頓了頓,還是開始說了。

謝瑁之是個穿越者,而且是個嬰兒穿,穿成了即將咕咕墜地的胎中嬰兒,成了世家嫡長子。就他緬懷完庸庸祿祿無親無友的上一世,打算志得意滿地開始新的一世時。卻發現,一個鬼氣森森,血肉模糊的嬰兒浮空中,陰郁地盯著他。

夭亡的嬰兒怨氣總是最大的,因為還來不及看見這美好或不美好的世界,感受間,卻被迫死了無邊的黑暗中。謝瑁之占了嬰兒的軀體,嬰兒恨煞這個奪他軀體的野鬼,又被軀體所束,不得投胎,於是化為鬼嬰,決意報覆。但是謝瑁之的軀體是鬼嬰自己的血肉之軀,它報覆不得。謝家百年氣運尤,它也不能直接害性命,何況害它之只有謝瑁之。它只能不斷以陰氣損傷他身邊之。謝瑁之親眼看著所有接近他稍久一些的,氣運受損,時不時就倒黴,有些輕則臥床幾日,重則纏綿病塌。不由暗恨不已,自此後,若非必要,他決不輕易與接觸。看似溫和,實則與任何都保持距離。

包括王三娘。

漸漸,連一向最疼愛他的父母,也與這個古怪的兒子,失了親密。

他也想擺脫鬼嬰,也曾遇到過真高。他那次,本想收拾了鬼嬰,卻見到了那一幕:

娘親為讀書的他端了補湯過來,鬼嬰縮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裏,呆呆地瞧著本該屬於它的親,為他噓寒問暖。然後,娘親從它身邊走過,什麽都沒看見。

一向刻毒的它,竟然只是縮塵埃密布的小角落裏呆呆看著,仍是嬰兒的模樣的它盯著母子兩看了許久許久,看著那個少年模樣的謝瑁之同女子撒嬌。

那時享受著這一世親好處的謝瑁之瞧見這一幕,忽然一楞。然後,等問過那位高有無渡化鬼魂之法後,謝瑁之不知自己想什麽,竟然就沒有再去找那個只會打得鬼魂魂飛魄散的高。

鬼嬰聽著謝瑁之講來,尖聲叫道:“活該!活該!陪命來!”

謝瑁之不理它,向道士說道:“前輩,這些年來,已知自己心安理得享用別生的心思是大錯特錯。如今,只想請前輩渡化此靈,令其可以輪回,重享福壽,不再被怨念困於身邊掙紮。願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壽數性命。”

鬼嬰楞了,半晌,才叫道:“扯謊!扯謊!”

謝瑁之聞言道:“們互相折磨許多年。當年搶了一次生。而隨後毀了半生裏許多珍貴的東西,親友戀一一遠。現,賠。們一了百了。”

道士聽罷,看向一旁有些無措的嬰靈,卻道:“雖未生先夭,但到底隨謝瑁之塵世到底看了二十多年百態塵寰,已不是當年除了怨恨外一無所知的嬰靈了。貧道問:除了怨恨,可有想做之事?”

問一個嬰靈夢想?謝瑁之有些呆了,他這麽多年與鬼嬰共處,雖然知道它也會隨著時間增長靈智,卻從來視其為可厭又可憐的覆仇之鬼。卻從未想過與一個嬰兒模樣的鬼交談,更遑論問這種問題。

鬼嬰也呆了,許久,這滿身厲氣,面目可怖又幼小,世都以為無知的鬼嬰竟然脫口而出:“想驅趕重創胡,覆武帝偉業,使其永不敢犯中原!”

道士微微一嘆,謝瑁之則是一怔。他突然想起,每當他看著史書,感嘆武帝偉業,又憤怒於前幾年胡犯中原邊境的囂張之時,鬼嬰都一旁格外安靜地看著。

謝瑁之沈默了,第一次,徹底正視了眼前這個因為自己,未生先亡的魂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