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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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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婉也在摔著東西:“為什麽!大好機會,你為什麽要推拒?皇太弟就皇太弟,先占了名分,之後我們才好運作,你為什麽要發毒誓!你對得起先皇嗎?”

她擡起頭,玉白臉上仍然仿佛沒有被歲月侵襲,然而雙眼裏盡是血絲,整個人透出一種歇斯底裏地瘋狂,李知璧靜靜看著自己的母親,終於疲憊地開口道:“阿娘,這些年來,您一直告訴兒子是嫡脈正朔,是先帝最後的骨血,為兒子操勞,殫精竭慮,含辱偷生,孩兒一直感激在心。”

“只是,孩兒如今累了,孤一直承擔了太多人的期盼,這太子之位、皇帝之位,對旁人是求之不得,對兒子,卻是從出生就不得不套上的枷鎖。”

崔婉擡起頭來,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你累了?我還沒有喊累,你居然先喊累了?你要把先帝的皇位,拱手讓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從小就學著如何治國,如何平天下,這天下是你的擔子,你居然不願意挑?連一個庶枝孽種,你都比不上?”

到底誰才是孽種?李知璧覺得疲乏之極,卻沒有抗辯,只是輕聲道:“大郎夭折,柔波病逝,當時我就想隨她們而去,只是為著母親,茍全於世,我之身體發膚,受之於母親,無論如何都當盡孝於母親跟前,只是要我再做別的,再不能了,便是孩子,我也無意再生,不希望再生一個孩子出來,成為爭權奪利的工具,生活在痛苦和疲憊中。”

崔婉不知是哭是笑:“生活在痛苦中?這是你的感受?你從小什麽苦都沒有吃,都是我……我拼了這條命護著你長大,要把屬於你的皇位爭回來,你卻告訴我那是枷鎖,不肯要?”

李知璧道:“人生不滿百,卻有千歲憂,一切都是兒的錯,母親今後若是少操勞些,絕了那奪位的念頭,我看皇上也不會再為難我們,安安生生,榮享晚年,不好嗎?”

崔婉擡起頭:“那本來就是你的!”

李知璧搖了搖頭,臉上已經疲倦至極,崔婉看著李知璧,卻忽然想起了先帝來,心裏一軟,覺得是自己逼他太緊,輕聲道:“罷了,一路長途跋涉,你也累了,柔波和……大郎才沒,你心灰意冷也不奇怪,你且下去歇歇,如今你身旁沒人伺候,一會兒我安排人過去伺候你,一切……都等以後再說。”這是擱置爭議的意思,卻是難得的崔婉第一次向兒子服了軟。

李知璧卻知道自己母親性子裏最是一股百折不撓的剛強,從小到大,自己沒有一件事情,是拗得過她的,他的第一次反抗是為了上官筠,然而結局是他最後娶了崔柔波,上官筠嫁了秦王。他從小就知道母親為了他付出許多,出家,聯合諸方勢力,保住他的太子之位,他沒有理由拒絕母親的安排。

直到現在,母親還沒有放棄。想到接下來,她一定還會試圖給自己納妃,逼著自己生子……從前還說是為了延續父皇的骨血,如今……自己究竟還是父皇的兒子嗎?

懷疑猶如毒蛇盤踞在心頭,他卻無法去問一聲母親。崔婉看著他,面上甚至帶了一絲祈求,但目光仍然是一貫的強勢,他無聲地施禮,起身告辭出去。

崔婉看著他走了出去,按捺不住地咳嗽起來,越咳越劇烈,幾個心腹道姑忙上來替她倒茶的倒茶,按背的按背,一邊寬慰她:“真人,殿下如今是心傷呢,您寬寬起心,等過一段時間,他安定下來了,看著鳩占鵲巢,小人得志,豈有不再起念頭的,到時候真人再緩緩提,也就好了。”

崔婉雙眼通紅:“我為了他……為了他……我是太寵著他了,他不知世事艱難,豈有如此輕易放棄?他以為放棄了,那些庶孽就會放過他嗎?不會的,他們一定會斬盡殺絕的!”

眾人寬慰她道:“自是的,殿下一貫心懷黎民,到時候看那等小人在龍位上,治國不會治國,倒弄得天下亂來,必然又起了心,不是上次兩稅法的事,殿下就做得很好嗎?如今民間還有給他建的祠堂呢。”

崔婉又咳了幾聲,低聲道:“罷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當初想著先帝就他這一脈骨血,舍不得他吃苦,傳消息給家裏,動用老家那些養著的釘子吧。”

一個道姑一驚:“可是,老祖宗不是說過,不到生死存亡之際,不要用那些人嗎?他們早已洗手不幹隱居許久了……”

崔婉道:“如今已是我們崔家生死存亡之際了!李知瑉隱忍數年,等朝局平定,定然是要清算我們的!”

道姑不敢再說什麽,只是低聲應了,果然回去傳話不提。

仙居殿中靜悄悄的,柳婆子正在默默地用她剩下的手指笨拙地縫著一只很小的小衣,上官筠躺在她腿側,仿佛小時候一般依偎著奶娘,瞇著眼睛說話:“皇上大獲全勝,崔娘娘怕是要垂死一擊,太上皇犯了蠢,直接被幽禁了,對手如此不堪一擊,我忽然有點可憐李知璧,他從前待我是真的不錯,同窗多年,他是真的欣賞我的才幹,支持我的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有時候想,如果當初我嫁的是他,那麽今天我是如同崔柔波一般的被俘死掉了呢?還是他早就已經登基,沒讓那個愚蠢的太上皇犯錯誤禍國殃民的機會,也沒有讓如今的皇上,有機會力挽狂瀾呢。”

她瞇起眼睛:“我當初覺得秦王比太子更好控制,如今看來,是看錯人了啊……”

她長長嘆息了一聲:“怎麽辦呢,媽媽……竟是有點後悔了,”她仍然和小時候一般,叫著柳婆子媽媽,柳婆子似有所覺,低頭替她擦了擦汗,露出了一個笑容,上官筠卻坐了起來:“勝敗尤未分呢,我就不信,一個只是因為會生孩子才得到皇上器重的女子,能越過我。”

“我該去見見她了。”

趙樸真並不知道上官筠終於不願意再這樣默默地憋屈,她正站在校場邊,看七斤打馬球。

馬場上熱火朝天,七斤騎著一匹小矮馬,身上穿著一套騎裝,手裏拿著特意改小的一把馬球棒,尖叫呼嘯著擊飛了一只馬球,球流星一般穿過柳條紮成的球門,七斤又發出了轟然的歡笑聲。幾個小內侍瘋跑著跟著他,旁邊騎在馬上的上官麟也舉著球棒大吼了一聲:“不夠有力!這樣的力度隨便來個人就擋回去了!使出你全身的力氣!看我的!”他打著馬飛奔了過去,身子微微彎下,大力揮擊,動作淩厲,球噗地一下仿佛一道閃電打入了球門,他揮肌肉結實的手臂喝道:“就這樣!”

七斤漲紅著興奮地小臉,又駕馭著那矮馬反回頭跑了回來,模仿著上官麟,再次擊飛小內侍剛剛放好的球,發出了有力而簡潔的聲音,這一次動作卻漂亮多了。

李知瑉這日卻是下了朝後慣例又留了幾個臣子商議國事,因嫌殿內氣悶,便帶著宋霑、上官謙幾個近臣登了萬象神殿邊游邊商議近日朝務,萬象神殿居高臨下,視野甚好,卻是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副其樂融融太子學球的景象。

宋霑笑道:“皇上國事繁忙,倒是上官將軍這馬球教得很好啊,太子身子骨看著很是健壯。”李知瑉面上喜怒不辨:“昨日太子倒是和朕說了,說今兒要打馬球,有德妃娘娘看著,也有侍衛跟著,朕也就許了,倒是不知道原來竟煩到了上官將軍這兒。”上官謙情知自己兒子十分著緊這親妹妹和外甥,心下微微發虛,怕李知瑉怪罪下來,又恐他猜疑他們對太子別有圖謀,忙躬身請罪:“是犬子無狀,太過莽撞了。”

李知瑉又看了眼下邊臉上帶著笑容的趙樸真,知道上官麟從前就和趙樸真熟識得很,且此人正氣,倒不會就因為貴妃,反來謀害趙樸真,但心下仍是泛起了酸意,嘴上倒還豁達:“無妨,上官將軍教得很好。”

到了晚間,上官麟教太子打馬球的事卻又傳到了仙居殿,上官筠正在用晚膳,舉筷怔了許久,才想起,當初哥哥對這個侍女,也是十分看重喜愛的,難道居然到如此地步,就連已經是皇上的妃子,還生了皇子公主,還能愛屋及烏?

藍箏道:“國舅爺也真是太不避嫌了,從前在王府這般,也是皇上好性兒,如今在皇宮裏還這般,娘娘是不是捎信回家裏,讓家裏說說國舅爺才好,不然這算什麽呢?哪有不支持自己妹子,倒去給別人做臉的呢。再說太子殿下,那也是金尊玉貴的,萬一騎馬的時候磕了碰了,到時候您可怎麽做人。”

上官筠只覺得索然無味,將筷子放了,淡淡道:“大爺自有大爺的打算,不可隨意議論。”嘴上雖如此說,心裏卻仍是浮起了疑雲,自己哥哥,那是世家裏養出來的大家公子,十四歲起房裏就配了貌美年長的通房,就為了小爺們不會出去外頭亂吃,知道規矩,可不是那等沒見過女人的小門小戶的男人。哥哥自己房裏的丫鬟一個都不曾染指,如何倒為了這個趙樸真,如此鞠躬盡瘁,多年不忘,到現在都還不懼人言,不避嫌疑?趙樸真,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女人?她回憶許久,卻也只是隱約只記得那個女官曾經背書的樣子,當時年紀還小,雖未長開,也算是很有顏色了,但那也是宮裏精挑細選出來的,雖說出挑,要論狐媚,還比不上那羅綺。難道,居然是個妲己妹喜一流的妖妃,竟真哄得男人們為她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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