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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九章 四時更變化 歲暮一何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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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沈默一陣,已拋開了這些無奈的江湖恩怨,走到內室去看陳虹等人。這時苗若蘭已坐起身來,有些怔忡地輪流望著徐承志和陳虹,見到胡斐時則忍不住脫口而出:“她……她走了?”

“嗯。”胡斐點了點頭,“蘭蘭,還有小徐,你們沒事吧?”

“我沒什麽事,就是有點頭暈。”苗若蘭揉了揉額頭,卻像是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我還以為……她是真有些喜歡虹兒哥哥的……”

陳虹的臉色頓時尷尬起來:“你這小丫頭,成天操的是什麽心!你明知道——”

“是呀,我是不曉得你怎麽想,明明跟我們說她來歷不明,不可輕信,又對她那麽關心。哼,你別狡賴,你背著她的時候我可看見了!”

胡斐看陳虹被問得無語,忙笑道:“我看什麽迷藥倒不打緊,這都是蘭蘭喝那杯酒鬧的。大半夜的別纏夾不清了,快點睡覺!”

“什麽,你說我醉了嗎!”苗若蘭果然有些酒意,不依不饒地拍著床板,“哪有人喝一杯酒就醉了的!你們……討厭!承志哥哥,你看……他們都欺負我!”

“好,好,小徐是好人。”胡斐笑著丟了個眼色過去,徐承志便扶著苗若蘭躺下,做好做歹,好容易哄她睡了,三個青年男子便躡手躡腳地一齊退出來,忍不住相視一笑。

陳虹自第一次和田青文碰面起就疑惑不斷,只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好奇心上來,必要追根究底,誰知竟揭出這樣一番舊日恩怨來,也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胡斐自然也看出他和田青文間雖無瓜葛,總帶著些超於常人的感情,並不說破,就拍著他道:“你們倆覺得怎麽樣?”

“這……”陳虹和徐承志對視一眼,似乎都有點抹不開的意思,燈光下臉色卻紅得像醉了一般。胡斐猛然醒悟,忍不住大笑道:“二妹這百靈丹只能避毒,對催情藥物倒是無效。我看你們也別嫌冷,到外面山澗邊沖一沖涼就好!”

次日四人便整裝出山,倒像有默契一般,對田青文之事再不提起。只苗若蘭像是對陳虹有些氣惱之意,輕易不跟他說話,要麽就逮他言語中的漏洞搶白一番,其餘時間總是跟徐承志並肩而行,只聽她一個人咭咭咯咯說個不停。胡斐冷眼旁觀,也不知她是真對徐承志有情,還是故意和陳虹撇清,只得當作不理會。

及至回到鳳凰城中,四人再度商定行止。陳虹仍是一口咬定不回家的,苗若蘭這段日子在外面正玩得高興,徐承志雖不言聲,但顯然要隨在苗若蘭身邊。胡斐知道這幾個孩子人小主意大,也沒法勸,又想當初義妹程靈素也是十六歲便正式出門行醫,在江湖中行走,便索性答應他們都跟在自己身邊。並沒過多少時日,遼東一帶民間就已流傳開來,雪山飛狐的幾個結義弟妹出山相助,四人一同行俠仗義、救濟貧苦百姓,不免人人稱道,家家頌揚。

此後時光如梭,看看便是大半年。及至仲冬時節,胡斐就召集了三人回來,商量一同前往滄州之事。苗若蘭是知道他臘月要往父母墳前祭拜、連著跟程靈素相會的,當下拍手讚同,陳虹卻微一猶豫。胡斐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就揮手在他頭上一拍:“你這個脾氣也未免太倔!離家快一年了,就算你跟陳叔叔賭氣,難道連你娘、還有苗伯伯苗伯母也都不見了?”

“我……不是……”陳虹頓了頓,才訥訥道,“我是不知道跟他……跟我爹說什麽……”

胡斐“嗤”了一聲:“說得你爹洪水猛獸一般!得了,到時候我跟蘭蘭給你多說兩句好話!”陳虹看他們都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便強行壓下了心頭疑慮,一同收拾著前往滄州。

胡一刀夫婦的祭辰是臘月十九,四人到日已是十二,等不到三天,程靈素便也到了。平四見幾個孩子都比往年先來,自是高興,天天忙裏忙外張羅,早把過年的事預備起來。程靈素卻還是那樣冷冷的不茍言笑,先給胡斐診了脈,眼底舌苔察看一番後,又命他刺出指血來細細診視,過了半天方道:“大哥,你近來有些勞累了。”

胡斐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往常我一個人還好,如今帶著這幾個小的,你說我能不累麽!”

“胡大哥凈瞎栽害人,靈兒姐姐,你不要信他!”苗若蘭登時不依道,“這是他上個月進山找個走丟了的孩子,連著幾天沒睡覺,回來我們讓他歇歇他又不肯——靈兒姐姐,你可要好好訓他!”

“嗯。”程靈素看了一眼苗若蘭,就微笑示意,隨即仍轉頭看著胡斐,“大哥,我當初就說過,你中這蠱毒難以根治,但若保養得當,再延壽十年八年也是有可能的。但你現在這樣——”

“我要是為了保命就成天養在家裏,什麽也不做,跟混吃等死有什麽區別?”胡斐哈哈一笑,站起身來,“二妹,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經替我爭來了七年命數,我還有什麽不甘心的!”程靈素看著他徑直走出去跟平四對飲談笑,就沒再說話。

平四卻是一見了程靈素就笑得合不攏嘴,晚飯桌上看看她又看看胡斐,直看到兩個人都轉過頭去,才咳嗽一聲道:“靈兒,陳總舵主他們幾時過來?”

程靈素一怔:“四叔找我爹爹有事?”

“當然有事,有正經事!”平四正色道,“靈兒你過了年都二十三了吧?阿斐也快二十六了,你們兩個常年家在外頭跑,自己的事全都不著急,那就只有四叔我給你們做主了!等陳總舵主來了,我就給我們家這傻小子提親,商量個日子把你們的事辦了!”

程靈素還沒說話,胡斐臉上已是一紅:“四叔!”

“怎麽著?你不樂意?”平四指著程靈素,“你看看這人品這才情,哪一樣配不起你!你現在不抓緊,將來叫別人娶了走,你可不要後悔!”

胡斐無奈,就求救般地看著程靈素。程靈素卻淡淡一笑,道:“四叔,我爹爹今年只怕來不了了。這件事……等過了年四叔去找他商量好不好?”

“什麽?”陳虹在旁脫口道,“他……爹爹怎麽了?”

“還是老毛病,氣喘,咯血,今年犯得雖不厲害,但也經不起長途勞累,娘就說他們不過來了,叫我跟四叔道個歉。”程靈素還是那麽平平淡淡的語氣,倒像是自然而然的事一般,“爹爹年輕時候傷了肺葉,後來有什麽病都往這上面走。他快五十的人了,也不可能全好,慢慢調養著罷了。”

“他……他……”陳虹不知說什麽才好,只覺得心裏一股無名火升起來,又不知沖誰發作,恨恨地拍了下桌子,“我怎麽都不知道!”

“爹爹不想告訴你,”程靈素深深地註視著他,“家裏只有你和蘭蘭不知道。爹爹的意思,各人自有天命,沒的給你們添那些煩惱。你也不用太擔心,我上個月剛從家裏出來,現在又有娘在照顧著……”

“姐姐你……你別說了!他根本就沒當我是他兒子!”陳虹憤怒地打斷了程靈素的話,猛然站起身來,有些茫然地環顧桌旁眾人。看著大家有些驚愕、又有些同情的目光,他只覺得胸膛中有什麽要炸裂開來一般,想要大叫又叫不出聲,忽然轉頭沖出了房外。

眾人一時都安靜下來。苗若蘭正想起身,卻被平四目光止住,然後轉頭向胡斐示意。胡斐就嘆了口氣,走出門去。

“胡大哥,”陳虹站在院子裏,怔怔地望著深藍色的天空,聽到腳步聲時也沒有回頭,“你說……這是我的錯嗎?我爹的什麽事我都不知道,他……我還是出來之後才聽到別人談起他,就像我小時候,娘給我講他的故事,可是他自己卻一個字都沒說過……”

胡斐沈吟了一陣才笑出聲來:“四叔還是失策了。他只當我比你大幾歲,應該能勸得了你,可忘了這些人裏,只有蘭蘭跟你一樣父母雙全。”

“胡大哥,我——”

“你別忙著道歉,其實這事就是當著大家的面說,也沒人會吃心。我從小是叫四叔拉拔大的,他在我心裏就跟親爹沒什麽兩樣,後來又有了苗伯伯和苗伯母。二妹是陳叔叔的義女。小徐……我雖不深知,但想來也跟他母親相依為命。算起來倒是你跟你父親,仿佛總隔了一層,還沒有我們這些人來得親近。”

“我不知道……”陳虹搖了搖頭,“我看蘭蘭跟苗伯伯也是很親熱的。”

“她是女孩子嘛!”胡斐再次失笑,“她還天天纏著陳叔叔呢,你能做得到?”

陳虹想了想,也忍不住勾起唇角來:“有時候我覺得,是不是我爹本想要個女兒?”

“哈哈!那也說不定!”胡斐也仰起頭向空中望著,神情變得有些悠遠,“不過你看我和四叔,其實一年見不上幾面,見了也不一定說什麽正經事。可是我走到哪裏都覺得安心,就好像有個人一直在家裏等你似的。”

“不過,四叔會給你講胡伯伯的事吧?”

“我雖然把四叔當成爹爹,但是四叔一直要我記得,我的親生父親是個偉大的人,是個英雄。所以四叔只給我講我爹的事,可他自己的事、他怎麽帶著我漂泊江湖、怎麽斷了一條手臂……他都沒有講。”胡斐笑著拍了拍陳虹的肩膀,“當爹的都不喜歡在兒子面前吹噓自己,更何況陳叔叔——你不知道他是個什麽脾氣嗎?”

“我……”

“別多想了。”胡斐驀地打斷了陳虹的話,“我明天就去給我爹上墳,然後咱們一同啟程!”

“啊?去哪兒?”

“怎麽,你還不想回家呀?”胡斐這一次就不客氣地拍在陳虹的頭上,“快點收拾著,咱們早些去迎苗伯伯,省得他們來回奔波!”

對胡斐的決定,平四自然毫無異議。第二天眾人就先到胡一刀夫婦墓前拜過,而後一同前往甘肅天水。路上非止一日,已到陜西,恰和正往東行的苗人鳳夫婦相會,便說了緣由,一起掉頭向西。

苗若蘭自知這次偷偷離家,必然被父母責罵,平日裏最愛說笑的,這個時候也蔫了下去,似乎想躲在眾人背後不被父母發現。苗人鳳見了就是一笑,徑自去找平四和胡斐聊天,蘇卿卻瞥了苗若蘭一眼,淡淡道:“過來。”

“娘——”

“哼,還記得有娘!這麽多哥哥護著你,你不是得意得緊麽!”蘇卿終究是板不住臉,訓了兩句,就把苗若蘭拉到懷裏來,像要仔細察看她有沒有哪裏和之前不一樣的。苗若蘭就放下心,掛在母親身上撒癡撒嬌,又嘰嘰喳喳講別來情形,種種新鮮事物。蘇卿聽她十句裏倒有八句帶著“承志哥哥”,不由得目光就落在旁邊的徐承志身上。

“苗……伯母……”徐承志被她一雙眼盯得渾身不自在,又不好躲,只得上前行了個禮,垂手侍立。蘇卿向徐承志上下打量一陣,忽地笑道:“你叫的什麽苗伯母?當年我跟你爹吵也不知吵了多少回,和你娘卻還投緣,你倒是叫一聲阿姨吧。”

“這有什麽幹系?”苗人鳳不解地一笑,“咱們家這幾個孩子,叫伯母還是叫阿姨,他們自己也未必分得清楚,你還要一一立起規矩來不成?”

“我也不是要立規矩,不過叫伯母的算是你苗家的親戚,叫阿姨的呢,就算是我的親戚。總要叫兩邊人都差不多,我才舒服。”蘇卿半真半假地瞥他一眼,“不然我沒有娘家人,還不都叫你欺負了去!”

“哎喲,爹爹哪敢欺負娘呢!娘三天不欺負爹爹,我們都替爹爹念阿彌陀佛了!”苗若蘭說罷就一縮身躲到了徐承志身後,向蘇卿吐了吐舌頭。蘇卿知道奈何不得她,便只橫了一眼,罵了句“沒良心的小丫頭,就只會偏心眼向著她爹”。

苗人鳳正笑著,一眼看見陳虹神情怔忡,就向胡斐投去疑問的一瞥。胡斐回了個眼色,便道:“苗伯伯,陳叔叔還好嗎?”

“我說這小子一直魂不守舍,原來是為這個!”蘇卿立刻接口道,“這時候不提他一句話不說就跑出來了?連蘭蘭、還有周綺姐姐都勸他,他只是不回去,我道他心裏沒有這個爹呢!”

按陳虹本來的性子,被這樣搶白了總要分辯幾句,頂不濟也會甩個臉色,但這時卻默默低下頭去,似乎不敢面對蘇卿的目光。

此後一行人仍是加速趕路,終於在年關之際回到了甘肅天水。往年眾人都是聚在滄州平四家裏,這還是頭一回在西北過年,都覺得新鮮有趣,男女老少都忙碌不休。陳虹這樣回家自覺尷尬,但進門時只看到母親霍青桐向自己淡淡點頭,倒像頭一天還見過面似的,也就糊裏糊塗地和眾人一起安頓了。但陳家洛卻一直沒有露面,眾人擔心他身體不適,也就不敢打擾。

到年三十晚上大家吃年夜飯,陳家洛還是沒有出席,只有霍青桐和程靈素張羅著撿了幾樣菜送到房裏。陳虹再也忍耐不住,丟下筷子就跟了過去。

他到房門前時霍青桐兩人已退了出來,看見他只是會意地一笑,便即離開。陳虹突然緊張起來,心裏只是砰砰亂跳,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才鼓起勇氣敲了敲房門。

回答他的只是一聲輕咳。

陳虹只好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旁圈椅中的那個人影,卻發了半天呆,才慢慢走到椅旁跪下。

“爹,我回來了。”

以陳虹往日經歷,他父親對他從不多話斥責,只是輕飄飄的一個眼光過來,便壓得他站不起身,就這麽跪上兩個時辰也是常有的事。但他正低著頭,就覺得肩上被輕輕拍了一下。

“起來,陪我坐一坐。”

“啊?……是。”

陳虹有點懵懂地起身坐到桌旁,雙手緊緊地撐在膝上,才敢擡頭向父親看上一眼。這一眼,竟對上了陳家洛含笑的目光。

“爹……”被這目光搞得戰戰兢兢的陳虹低聲開口,“你是不是很生氣?我——”

“嗯,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

陳虹吃了一驚:“爹,對、對不起,我應該早點——”

“你一直跟著你胡大哥,是不是?”陳家洛的語氣仍是淡淡的,卻立刻阻止了陳虹的表白,“他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早已經名揚天下了。”

“我!”陳虹猛然站了起來,“原來我還是做什麽都不對!其實你早就看我不順眼,想把我趕出去了吧!早知道這樣,我為什麽還要回來!”

他發洩了一陣,見陳家洛只是微微閉上眼睛,不再理他,更覺得氣悶,幾步跨到門前,摔門而出。

此時已近子時,遠處人家似有等不及的,早把鞭炮放了起來,劈啪炸響中偶爾夾雜著流星焰火拖長了尾巴的“丟——”“丟——”聲音,正是熱鬧的人間景象。陳虹這七年來居於漢地,對新年也有了個大致的概念,知道這正是家家戶戶團圓圍坐守歲的時候。想起這年來經歷,便覺得光陰如水,轉瞬即逝,不由得就轉回身去,看著那扇不曾關嚴的房門。

那門內燭光照得很亮,但映在窗上的人影卻一直沒有動過。陳虹輕輕地走上前,從虛掩的門縫中向內望去,見陳家洛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裏,但已經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只是定定地看著那扇門——看著陳虹剛才離去的方向。站在黑暗中的陳虹看到他的目光,才發現那目光中充滿了眷戀。

於是陳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就再次推門走進房中。

陳家洛的身子明顯顫動了一下,但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外邊……太冷,”陳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耳朵,“再說這大半夜的,我也不能就走啊!”

陳家洛笑著微微點頭:“坐吧,再陪我一會。”

“阿塔,”陳虹想了想,就坐在了陳家洛身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我陪你的時間太少了。”

“是我的錯,我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陳家洛沒有看兒子的神情,卻把視線投向桌上的燭火,仿佛在回憶多年以前的事,“我對你阿娜和你……虧欠得很多……”

“阿塔,不是這樣的!”陳虹的手握緊了一些,“能做阿塔的兒子,我很高興。”

陳家洛沒有回答,漸漸地閉上眼睛,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

陳虹自然並不知道,這是他父親幾個月來第一次如此輕松安祥地入睡。

這一次過年因又多了周綺、徐承志母子,顯得更加熱鬧,眾人只恨不得長聚不散。陳虹自那日起幾乎天天陪在陳家洛房中,也不管他臉色如何,只說“我過了十五自然離家,獨自去闖天下,十五之前你打死我我也是不走的”。陳家洛心裏自然高興,但他的性子素來深沈,當著兒子就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平四則一直掛記著胡斐的婚姻大事,趁著眾人齊全之時,就鄭重向陳家洛提親。陳家洛向身旁的程靈素一瞥,就笑道:“這事我是樂見其成的,就只怕兩個孩子自有主意。”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平四拍了下大腿道,“要聽小娃兒們的意思,這事啰嗦到什麽時候去!”說著就狠狠瞪了胡斐一眼。胡斐本想開口的,被這一眼生生堵了回去,只好低了頭不作聲。程靈素卻突然道:“我不嫁胡大哥。”

“咦,靈兒!”平四驚訝地望著她,“你、你這是成心要讓四叔生氣來著?”

“我……”程靈素在眾人關註的目光下有些發窘,但仍然堅持說了下去,“我師父只有薛師姐和我兩個徒弟,我當以繼承師門、發揚藥王醫術為重,實在是……無暇顧及兒女私情。”

“二妹,我知道你的意思,”胡斐看平四還要說話,忙搶先道,“你不要把事都攬到自己身上。明明是我無意成親,並不是你無情……”

程靈素突然露出一個微笑:“大哥,你就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

胡斐楞了一下,才想到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若是她拒婚不過是高傲無情,但被自己拒絕了卻大傷顏面,一時間無話可說,臉就紅了起來。

“小胡的意思,我也明白。”陳家洛突然笑道,“既然這樣,我們女家少不得要主動些。——靈兒,碧蠶蠱之毒,你現在可有辦法徹底解開了?”

程靈素微一沈吟,就點頭道:“有。”

“這就是了。那你配出解藥來還需多少時日?”

“至多不過一年。”程靈素有些不解地看著陳家洛,“爹爹突然問起這些……”

“你胡大哥只怕壽數不久,耽誤了你的青春。”陳家洛深深地向胡斐一望,“不過小胡你也知道,靈兒從來不輕易許諾。她既有把握,就等她制出解藥之日,我去向你四叔提親。”

“二妹!”胡斐雖然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聽到這個消息仍不免驚喜萬分,“你怎麽早不跟我說?”

“我知道大哥……對我無意,我何必用這種方法來讓大哥對我感恩?”

胡斐只覺得一股熱血呼地湧上了頭頂,也顧不得周圍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一把將程靈素瘦小的身軀攬進懷裏:“我的傻妹妹!你真當大哥是草木之人,對你毫無情意的嗎?”

眾人一怔,隨即會心微笑。只有苗若蘭“哎呀”一聲,張開手指擋住了眼睛:“我沒看見!我什麽也沒看見!娘,胡大哥有沒有親靈兒姐姐呀?”

蘇卿“啐”的一聲,伸手輕輕拍在她頭上。圍觀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就連被羞紅了臉的胡斐和程靈素兩人,終於也加入了這場歡笑之中。

轉年臘月,胡斐和程靈素在滄州完婚。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感謝各位小天使一直以來的大力支持。

依舊沒有後記。但大約會有各種無責任番外,請自行攜帶避雷針觀看。

按照慣例來放一下本文(假想)演員表。發型什麽的就浮雲了吧清裝太特麽難找了……

圖片來自網絡,侵刪。勿圈真人。

☆、番外一 流年

“霍公子,這麽巧!”

陳虹仔細地端詳了面前的人半天,終於恍然笑出聲來:“你是曉初還是曉遲?都長這麽高了!”

“霍公子——”少年裝模作樣地苦起臉,連連拱著手,“人家都是乾清門侍衛了,留點面子!”

陳虹剛是一笑,又有點警覺:“你、你找我有什麽事?不會是‘公幹’吧?”

“不是不是!”少年擺了擺手,又笑起來,“霍公子,你這是‘做賊心虛’,還是怎麽的?近來在哪兒犯過案子了?”

“少說廢話!”陳虹放下心,就隨手在少年頭上鑿了個栗子,“我可是三個多月沒做案了,就有,你這給皇上看大門的能管得著?”

少年這次是真有些哭笑不得。想他年方十六,已經身列二等侍衛,正四品的品秩,眼前這人卻是在江湖上和遼東“雪山飛狐”齊名的獨行俠,少不了幹些劫富濟貧、以武犯禁的勾當,偏偏就像對待小孩子般和他嘻戲玩笑,他還就生不起氣來。

那又怎麽辦?——少年在心裏跟那個身為武英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的父親爭辯——誰教你請的師父功夫有限,我可打不過這人。還是少吃眼前虧的為妙。

“你還沒告訴我呢,”陳虹好奇起來,不依不饒,“你到底是曉初還是曉遲?你們哥兒倆我總分不清!”

“曉初,我是曉初。”少年轉了轉眼珠,就敷衍了事,“霍公子,請隨我來。”

陳虹左右看了看,京城的街市還是那麽熱鬧,行人車馬在路上川流不息,女人的衣物首飾又出了新花樣,各色叫賣聲在接近日中的空氣中彼此相和,像一曲獨特的旋律。

無論如何,不像是安排下要捉拿什麽人的圈子。

這麽看著周遭的工夫,兩個人就來到一座兩層五間、清水山墻、十字脊歇山小青瓦頂的茶樓下頭。

“怎麽,又是你家少爺找我?”

少年嘻嘻一笑:“您上去不就知道了麽?”

“就沖你這促狹勁兒,你就是冒充你哥,也沒人信!”陳虹打了個哈哈,在少年頭上再次敲了敲,就邁步上樓。

曉遲摸著頭,向他的背影投去很是懊惱的目光——明明看見他動手的,怎麽就躲不過呢?

樓上一片靜悄悄的,仿佛從來沒人到過。但陳虹一上樓口,就看見了窗邊八仙桌旁那個身影。

並不是皇十五阿哥永琰。

“你叫什麽名字?”

發問的聲音很是溫和,但又帶著不容置疑、甚至不容遲疑片刻的威嚴。

“玉山……”陳虹下意識地說了回語,正想更正的時候卻聽到對方的笑聲。

“哦,玉山,是‘彩虹’的意思吧?”

陳虹看著那個年近七旬的清臒老者轉過頭來這麽說,連忙躬身施了一個撫胸禮:“是。所以我的漢名就叫陳虹,彩虹的虹。”

“坐吧。”

這像是一個邀請,又像是一個命令。陳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坐得離桌子遠了一點,雙手撐在膝蓋上,仿佛時刻準備著站起。

老者終於爆發出一陣開朗的笑聲。

“你這孩子,怕的是什麽!”

並沒有等陳虹的回答,老者已經急切地拋出了自己的問題——就像從陳虹上樓開始,他就一直在等待著問出來的時機一樣。

“你父親,最近還好?”

沈默不期然降臨,籠罩在兩人周圍,使得空氣都增加了不少重量。這一段時間似乎無窮無盡地延長開去,以至於陳虹開口的時候,答案已昭然若揭。

“去年就過世了。”

“哦——”老者茫然地答應一聲,尾音沒著沒落的,令人幾乎忍不住要上去接住,再說點什麽。過了很久,老者才承繼上文發出嘆息,“他還是走在朕的前頭了。”

“皇上,”陳虹走過去,跪在老者的膝前——就算不是面對天子,而只是父親昔日舊識,道理上也該如此——“請皇上節哀。”

乾隆慢慢搖著頭。古稀之年的人了,動作有很明顯的顫抖,目光也失去了大半明澄犀利,總像是不能聚集在要註視的人或物上頭。枯瘦的手過去按在了陳虹肩頭。

“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陳虹這次就只是遲疑了一下,似是在斟酌如何措詞,而非不願給出本應直白的答案。

“沒有。他走的時候,我不在身邊。”

§ § §

“爹爹!娘!青桐阿姨!周阿姨!”苗若蘭一進門,先滿屋串著把能叫的長輩都叫了一遍,然後抓住了苗人鳳的胳膊,“爹,陳叔叔呢?陳叔叔去哪兒了?他房裏沒人!青桐阿姨,陳叔叔呢?”

霍青桐輕輕笑著,摸了摸苗若蘭的臉:“蘭蘭在外面好不好?你陳叔叔很想你。”

所有人的態度看上去都那麽自然,但苗若蘭還是嗅到了一絲非同尋常,手指在苗人鳳的臂上又用了些力。

“我也想陳叔叔。他……他好嗎?是不是病得更重了?為什麽不讓我見他?”

苗人鳳和蘇卿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呼出一口氣:“我帶你去看他。”

走進第二重院子的時候,苗若蘭幾乎可以肯定有什麽東西不對了。這裏是住在家中、甚至包括不住在家中的所有成員的聖地,正房最明顯的地方,供奉著苗人鳳的父母弟妹、胡一刀夫婦、以及紅花會前總舵主和過世的當家們的牌位。

苗若蘭的腳步停在門前的臺級下,覺得寒冷從指尖慢慢升起來。

“進來吧,”苗人鳳推開門,聲音低沈,宛如發自遙遠的地方,“來給你陳叔叔上柱香。”

苗若蘭懵懂地跟在父親身後走進去,仿佛走進一個古老的夢境。夢裏有四時不斷的香煙繚繞,有一座座她並不認識、但從小就聽長輩們談論、稱頌過的人物的靈牌,像冥冥之中的神祇,寬和而慈愛地望著她。

然後,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座陌生的靈牌,就在胡一刀伯伯的隔壁,但比較小一些,顏色也新一些。

她不必去看文字,也知道那是誰的位置。

“義弟陳家洛……”視野被眼淚模糊住了,牌位上的字幻化成那個總是寧靜嫻雅的人的臉,溫柔地望著她笑。

苗若蘭慢慢地跪了下去,手指掩著口,不讓自己發出失禮的嗚咽聲。

“我……我不哭,我不哭……陳叔叔說,蘭蘭一哭就不漂亮了……我不在陳叔叔面前哭……”一邊用手在臉上亂抹著,一邊仍然一廂情願地念叨個不休,“陳叔叔你別生氣,蘭蘭不哭了,你快出來……快出來啊……”

靈牌在裊裊的煙霧中,像是籠罩著悲憫的表情。是已死去的人對生者的痛苦的悲憫。

苗若蘭終於還是靜下來,恭謹地上好了香,退出屋外。

那已經不是她能夠隨意打擾的世界。

“爹爹,虹兒哥哥……知道了嗎?”

“還沒有。”

“為什麽!”苗若蘭瞪圓了眼睛,“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陳叔叔是……什麽時候……”

苗人鳳擡起頭來,望著樹梢頂端的陽光:“他不想告訴任何人。他走得很安靜,很安靜。”

“很安靜……”苗若蘭重覆著,也把目光投向那一株梅樹。

§ § §

這是一個安靜的冬天。絨毛飛絮般的雪花在空中盤旋著、飛舞著,變幻著各種曼妙的姿態。

“冷不冷?”霍青桐把火盆往窗邊又挪了一下,走回陳家洛坐著的椅旁時,掖了掖他腿上的毯子。陳家洛報之以搖頭微笑。

“說得我弱不禁風一樣。”

“我並不怕你弱不禁風,只怕你不老實,哪裏不舒服還強撐著,不肯說。”霍青桐搬了張椅子坐到他身邊,硬拉過他的兩只手,都捂在自己掌心裏。“手這麽涼,還說不冷?”

“老這樣不是坐著就是躺著,血脈循環不暢。”陳家洛嘴角的笑意竟帶著三分少見的頑皮,“這麽好的雪,我要出去走走你又不讓。”

霍青桐的目光閃了閃,語氣卻一如平常:“不許出去!忘了靈兒說,你這病最忌寒,好好地養過這個冬天,等開春樹葉出齊了,也就好了。”

陳家洛似乎沒有聽清她的話,只是在那令人安心的熟悉語聲中合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這一睡,直到四天後才醒。他自己全然不知地問“雪怎麽停了”,霍青桐只是含糊以應。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似乎上蒼註入他體內的生氣已只剩下個游絲般的末尾,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輕輕抽去。

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已經無力稍微移動一下身體的陳家洛向霍青桐露出抱歉的微笑:“我……一生都在連累你啊!”

“少胡說!”霍青桐撫摸著他的臉頰,仿佛要抹去顴骨下面那深深的陰影,“你是我選中的人,為你做什麽,也都是我願意的。”

“沒想到……翠羽黃衫的眼光……這麽差……”陳家洛有些抱怨、又有些滿足地喃喃自語,然後再次睡去。

這一回他醒來的時候,覺得全身意外的輕松,像是一生之間積累的疲勞和傷痛都一掃而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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